井冈山与“东井冈”

2009-02-01 08:13景玉川
党史文苑 2009年23期
关键词:吉安井冈井冈山

景玉川

井冈山曾是绿林豪客与难民栖身的“桃花源”,朱毛红军的挺进使之成为“天下第一山”

井冈山在江西省吉安市境内,年年游人如潮。很多游人只知井冈山,不知吉安,更不知井冈山自古就属吉安府管辖。

山行巇险极,言至夏庄里。

俯视见人烟,直下在地底。

结屋自为邻,开门齐向水。

尝披桃源图,何有逾乎此。

80多年前,井冈山冷僻无名,也乏文人墨客的踪迹。明初吉安泰和人周是修这道《夏庄里》,是古人咏哦井冈山屈指可数的诗篇之一。诗中描写的夏庄里,是曾任红四军第三十二团副团长王佐的家乡,夏庄里现在写作“下庄”,紧邻茨坪街。千百年来,井冈山一直不为外界所知,但却是绿林豪客与难民栖身的“桃花源”。在毛、朱率军进人井冈山之前,井冈山也有两位绿林头领:一位是山上夏庄里出生的王佐,另一位是山麓茅坪的袁文才。

80多年前,毛泽东、朱德带着人马挺进井冈山。从此,这座吉安西部边陲平平常常的山峦,藏龙卧虎。成了中国革命“第一山”。

毛泽东、朱德和他们的队伍改变了井冈山的命运。因为这支队伍中,有一群为求真理甘洒热血、胸怀大志的济世奇才与民族精英,他们的文化素养、经历见识乃至国际背景,不是王佐、袁文才之流及中国历史上任何绿林好汉可以比拟的……他们使井冈山成了“革命的摇篮”。王佐、袁文才和他的绿林兄弟们,也在这革命朝气的薰陶中,随同井冈山一起走进了中国革命史。

1927年8月1日,中国共产党人在江西举行了南昌起义。尔后,又在多处发动秋收起义。由于敌强我弱及其它种种缘由,这些起义大多遭受挫折。毛泽东领导的湘赣边界秋收暴动,几乎是刚刚开始就陷入失败。10月,毛泽东果断地将残存的数百人带向井冈山,开始了中国革命和他个人命运的大转折。

1928年4月,转战千里的南昌起义军余部在朱德、陈毅的率领下也来到井冈山,随同前来的还有参加湘南起义的农民军。朱毛会师使冷清清的井冈山人气大旺。几个月后,彭德怀、滕代远又带着队伍来了,3支队伍汇聚井冈山,兵强马壮,成为当时中国最强大的工农武装。

井冈山庇护了襁褓中的红军。使刚刚还“山重水复疑无路”的中国革命突然变得柳暗花明。井冈山也确是韬光养晦、恢复元气的好地方,共产党人在此养精蓄锐,重整士气,实施革命的武装割据,随时准备将舞台从井冈山推向全国。

井冈山成了革命之山。上井冈山也成为毛泽东一生中最为得意之笔。

上有井冈山,下有东固山。庐陵大地龙腾虎跃,革命之火烟焰张天

然而,井冈山毕竟只是湘赣边界上一座天地有限的山峦,“人不满两千,粮不过万担”,难以容纳日益壮大的红军。尤其是万名拖儿带女的湘南农军上山后,吃饭成了最棘手的大事,虽然不久后8000湘南农军离山返湘,但留下的5000将士后勤供应也非易事。更重要的还在于,毛泽东、朱德等不是满足于偏安一隅做山大王的人物,而是一群“粪土当年万户侯”的英雄豪杰。他们在井冈山站稳脚跟后,便将目光投向了与吉(安)泰(和)盆地毗邻的赣南,因为那里地域广阔,物产丰富,国民党武装势力较弱,是红军谋图大业的用武之地。

因此,井冈山碑林有题辞云:“上井冈山伟大,下井冈山也伟大。”

在毛泽东上井冈山的那一年,赖经邦、曾炳春等共产党员于这年11月12日领导了著名的“东固暴动”。东同与井冈山遥遥相对,位于吉安、赣南5县交界的吉安东部。这里峰峦连绵,地势险要,关隘众多,到处竹树参天,像井冈山一样有不少山间盆地;虽交通不便,却土地肥沃,物产丰富。盛产大米、竹木、油茶、药材,地下还有多种矿藏……因而有利于在白色恐怖中实行武装割据。东固暴动后,共产党人在这里建立红色政权,成立农民协会,创建了纵横200里、以东固为中心的根据地。1928年6月赖经邦牺牲后,接替他的是曾参加过南昌起义的李文林。李文林等领导东固军民一边与白军进行灵活的游击战,一边在根据地开展各项建设,开办了小铁矿、瓷土矿、兵工厂、工艺厂、油墨蜡纸厂,成立了东同平民银行、平民消费合作社、赤色邮政总局,发行了苏区最早的纸币,创办了第一所平民学校、红军医院、东固药材部……东固根据地搞得有声有色,很多举措走在全国各苏区的前列,所以有后世学者说东固苏区是人民共和国的胚胎。毛泽东当年也不止一次地赞扬这种“李文林式”的根据地,还说:“我们从井冈山出发,天天讲到东固见红二、四团。”

1929年1月14日,毛泽东、朱德率红四军主力3600人下山,出击赣南,一是解决经济困难,二则若敌“围剿”井冈山,因主力已转外线,可行“围魏救赵”之策,配合留守部队打破“围剿”。部队出遂川,经上犹、崇义、大余、信丰、安远、寻乌、会昌,一路转战,沿赣南边缘地带绕了一个“U”形大弯。只是这次赣南之行并不顺利,每天都前有强敌,后有追兵,一路损兵折将,几乎屡战屡败:先是在大余被围,捐失不小;后在安远孔田遇险;2月2日又在寻乌吉潭遭敌偷袭,朱德夫入伍若兰不幸被俘……此时井冈山已经失守,“围魏救赵”之策已落空,红四军于是决定重返吉安,与东固的李文林部会师。

到了2月10日(农历正月初一),离开井冈山的红四军在瑞金北部大柏地消灭了追兵两个团,打了下井冈山后第一个大胜仗。然后经宁都的黄陂、小布,进人吉安永丰县的君埠、龙冈,2月20日在东固螺坑与李文林领导的红二、四团会师。在会师的军民大会上,毛泽东兴奋地称赞东固山是“第二个井冈山”,是“新的革命根据地”,并称红四军是“铁军”,东固的红二、四团是“钢军”。陈毅则一口气写了4首五言诗《红四军军次葛坳突围赴东固口占》,记叙赣南转战的惊险历程与心情:

大军突重围,

关山渡若飞。

今朝何处去?

昨夜梦未归。

带梦催上马。

睡意斗寒风。

军号声凄厉,

春月似张弓。

东固山势高,

峰峦如屏障,

此是东井冈,

会师天下壮。

东固会师使疲惫不堪的红四军摆脱了危难,得到了休整,安置了伤员,补充了弹药粮草,其意义不逊于一年前的井冈山会师。更重要的是,东固根据地的很多创举给红四军领导人以启发,为后来中央苏区的建设提供了经验。毛泽东等人原想再回井冈山,东固会师后,他们改变了主意,决定向闽西、赣南发展,因而东固成为红四军向赣南、闽西进军的策应地,为后来创建赣南革命根据地奠定了基础。

李文林等领导的东固革命根据地深得民心,国民党第五十师师长谭道源致蒋介石电文可以证实这一点。电文称:“到赤区作战漆黑一团,如同在敌国一样。”1931年蒋介石第十八师在《第十八师失败之检讨》中则更详尽地描述了蒋军在东固“剿匪”的遭遇:

东固暨其以东地区,尽属山地,蜿蜒绵直,道路崎岖,

所有民众,多经匪化,且深受麻醉,盖匪即是民,民即是匪,对于我军进剿,不仅消极地认为恶意,且极端仇视,力图抗拒。如是,对于我军作战上发生下列之困难:(一)我军行师所至,农匪坚壁清野,悉数潜匿山中;(二)潜伏山中之匪徒,对我军状态窥探无遗,如是,我军企图完全暴露;(三)我军不仅不能派遣一侦察,即欲寻一百姓问路,亦不可得,以故我方对于匪情全不明确,即对友军之联系亦不容易;(四)山地道路崎岖,行军已感困难,而匪徒对前进之道路亦无不大加破坏,我之前进,几使我无路可走

这样的群众基础和地理条件,蒋介石军队在东固怎能不连吃败仗?因此,当年“上有井冈山,下有东固山”的民谣传唱一时。

拥有东、西井冈的吉安纵横千里,自古繁华,人称“金庐陵”,历来是江西有名的“粮仓”。这相对封闭而又富庶的赣中腹地,是革命党人群雄聚义的广阔天地。东固会师后,红四军与红二、四团联手,在庐陵大地上龙腾虎跃,闹得热火朝天。而此时蒋介石、冯玉祥、阎锡山之间正在进行军阀混战,蒋介石一时腾不出手来对付工农红军。毛泽东、李文林的“铁军”和“钢军”则顺应这天时、地利、人和,燃起了烟焰张天的革命之火。烈火延烧,蔓向赣南、闽西,红透了半壁河山。共产党人在赣、闽、粤三省大展宏图,建立了红色政权。红军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攻城掠地,纵横驰骋,九打吉安,二下赣州,西进长沙,北上南昌,演出了一幕幕惊天动地的大剧。熊熊烈火中,“十万工农下吉安”,“齐声唤,前头捉了张辉赞”……等到军阀混战结束,蒋介石回头一看,他当年不太在意的点点星火,已成燎原之势,共产党人饮马长江,逼近他的帝都南京,只在早晚之间!

如果不是共产党犯“左”的错误和其他因素,后来的人民解放战争,也许不会是由北而南,而是从南到北统一中国。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成立,就不会是1949年,而会更早。

背负厚重的红色传奇,“历史红,山林绿”的井冈山成了人们旅游的首选之地

从1927年10月毛泽东率秋收起义部队上井冈山,到1934年10月主力红军离开中央苏区长征。整整7年。这7年中,红军在井冈山的时间并不长。

毛泽东1927年10月上井冈山,朱德、陈毅则于1928年4月与毛泽东会师于井冈。1929年1月,朱德、毛泽东率红四军主力下山,挥师赣南。实际上毛泽东在井冈山的时间总共1年3个月:朱德、陈毅则只有9个月。

彭德怀的时间更短,他和滕代远1928年12月率红五军上井冈,由于朱、毛率主力离山,1个月后井冈山就落入敌手。虽然1929年4月红五军曾重返井冈,但由于袁文才、王佐被错杀,红军便失去了井冈山,一直到1949年解放军南下。

尽管毛泽东在井冈山的时间前后不过1年多,但他对井冈山的好感与怀念特别深。38年后,他重上井冈山,“千里来寻故地”。站在功名事业顶峰的毛泽东,诗兴大发,一连填了《水调歌头·重上井冈山》和《念奴娇·井冈山》两首词,这是因为井冈山不仅庇护了新生的中国工农红军,成就了共产党领导下的中国革命,也成就了毛泽东。

在井冈山的岁月,毛泽东不过30出头,意气风发,风华正茂,五百里井冈处处留下了他的足迹。尽管初掌军政大权,但他所谋必成,所求必达,演兵布阵从容自如,时逢贺子珍又“小乔初嫁了”……所以1965年毛泽东故地重游,记忆中亲切的往事一幕幕如在眼前。

新中国成立初期的井冈山并没有被特别推崇。1950年江西省成立“井冈山特别区”,由于百废待兴,山上人烟稀少;1956年,“特别区”改称井冈山乡,山上依然人气冷清;1957年,500名下放干部与转业军官组成的队伍开上井冈山,成立了“井冈山垦殖场”,王佐的出生地夏庄里(下庄)在其范围之中,井冈山才人气渐旺;1959年成立井冈山管理局,规格又高了一层;1965年毛泽东重上井冈山,紧接着是“文化大革命”,千千万万红卫兵沿着省城至吉安的沙石公路,涌上井冈山“朝圣";1981年井冈山管理局变成井冈山县;1984年改县为省辖市;2000年与山北的宁冈县合并,成立了今天的井冈山市。随着国力的强盛和宣传的力度,井冈山日渐成为游人瞩目的热点。

红色旅游兴起,“历史红,山林绿”的井冈山成了首选之地。铁路铺到了井冈山下,每天有好几列来自全国各地的旅客列车驶向这里。登山公路入口处巨大的火炬形雕塑和“天下第一山”几个大字,让万千游人一走近这座名山就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

东固无疑应是红色旅游的重要组成部分,它的彰显浮沉,与其创始人的命运紧密相连

当井冈山成为红色旅游的聚焦地时,可惜曾赫赫有名的“东井冈”却少人问津。也许是受了郭沫若“井冈山下后,万岭不思游”这两句诗的影响,游人们往往下了井冈山,便匆匆离去。

郭沫若为井冈山写了好几首诗,大都干巴、乏味。不像是出自大诗人的手笔。“井冈山下后,万岭不思游”这两句诗,是他下山后在吉安城外白鹭洲写的,全诗题为《宿吉安》:

面对白鹭洲。

葱茏林木稠,

无心寻古迹,

有意浴中流,

泰岱小天下。

海洋容细沤。

井冈山下后,

万岭不思游。

这首诗倒不失为一首好诗,但全诗最后一联“井冈山下后,万岭不思游”是诗人信口吟出的夸张之语,不可较真。

吉安县是全国有名的“将军县”,有将军45名,曾山和余秋里也是吉安县人,整个吉安市的人民解放军将军就更多了。另外,中国现代史上有名的学者王造时、罗隆基也是吉安人……这些将军与名人的故迹都值得人们去追寻。

当井冈山上由于旅游开发而面目有所变化时,“东井冈”东同却保存了原有的历史风貌。东固街危房颓墙,老树嵯峨;众多的旧居旧址仍在——平民银行、消费合作社、平民学校、东固药材部、印刷厂、兵工厂。还有海拔800米的养军山,曾是赖经邦的指挥部和军械所,它四周高山,中间盆地,20多户人家,一两百亩田地,进山唯有崎岖小道,是天然的屯军养马练兵之地。这些历尽沧桑的旧居旧址虽然破烂,但珍贵_无比,因为它可以让人们亲近真实的历史。

从吉安市区到东固,沿途为永和、富滩、值夏、文陂、新圩、富田等乡镇,这不过百余里的地段,却留下了许多可圈可点的历史:1929年2月红二、四团与红四军在东固会师;11月,《从奴隶到将军》的主人公罗炳辉在值夏起义;次年2月7日,著名的“二七会议”在文陂乡梁村召开,梁兴初、梁必业、梁仁芥三位将军就是梁村人。所以该村又被称作“将军村”;“二七会议”后(2月26日)红军在值夏围歼了国民党“铁军”唐云山旅;1930年10月,八打吉安的工农红军终于在第九次时攻克吉安城,赣江东西两岸红色政权从此连成一片:红军粉碎国民党的两次“围剿”的主战场就在东固,张辉赞在东固山下龙冈被活捉,

黄公略在反“围剿”战斗中不幸牺牲于东固;东固曾被中央苏区评为“第一模范区”,86%的青壮年参加了红军,当年《红色中华》曾刊出通讯《学习第一模范区——东固》;毛泽东曾为两次反“围剿”的胜利,兴奋地填写了两首《渔家傲》……

这些本是人们追寻红色历史轨迹的好地方,可除了文陂乡的梁姓村(漠陂村)尚有游人外,其他地方都无人光顾。而且,去渼陂的人们大多是缘于这座“庐陵文化第一村”的古民居和古文化。

长期以来,青年一代对号称“东井冈”的东固革命根据地一无所知,大文豪郭沫若对这段历史大概也一片茫然,所以才有“井冈山下后,万岭不思游”那不太贴切的两句诗。

其实,东固革命根据地存在的时间比井冈山长,井冈山根据地前后不到3年(1927.10—1930.2),东固根据地(1927.11—1935.3)则达7年多。井冈山被称为“革命第一山”,而“东井冈”东同,在中国革命史上也占有重要的历史地位。“十万工农下吉安”“万木霜天红烂漫”“横扫千军如卷席”……毛泽东当年这些大气磅礴的诗词,描绘的都是“东固会师”后红军在庐陵大地闹革命的壮丽场景。

然而,毛泽东多次赞扬的“东井冈”和它的创建者李文林,新中国成立后却少有人提起,在大兴红色旅游的今天。东固也倍受冷落。

东固无疑应是红色旅游的重要组成部分,它声誉的彰显浮沉,与它创始人的命运紧密相连。“东固会师”后,随着“总前委”与“省行委”之间成见的加深,在后来的“富田事变”和大规模肃“AB团”运动中,李文林和他的战友先后被当做“AB团要犯”惨遭杀害。东固革命根据地的历史从此不为后人所知。

“东井冈”和李文林的遭遇,凝聚了深沉的历史悲欢,长久以来,史学界对此一直讳莫如深。

恩格斯说过:伟大的阶级正如伟大的民族一样,不论从哪方面学习。都不如从自己的错误中学习来得快。

东固就是这样一处可供人们了解真实历史、从“错误中学习”的难得课堂,尤其是“富田事变”的发生地富田。

从击冈山到“东井冈”,人们可以感知一段悲壮与遗憾交织的历史

富田紧邻东固,富田街离东固镇走小路不过30多华里。由于70多年前发生过“富田事变”,赣西南这个普普通通的村镇,也因这一重大历史事件极其悲壮地被镌刻在中国现代史上。

1930年12月3日,红一方面军总政治部秘书长兼肃反委员会主任李韶九奉总前委之命,率红十二军一连士兵,从总前委驻地宁都黄陂前往江西省行委(即“行动委员会”,相当于省委)所在地富田抓"AB团”分子。12月7日下午到富田后,李韶九即命士兵包围省行委和省苏维埃政府所在地王家祠堂,将正在开会的省行委负责人不由分说地捆绑起来,拷打审讯。被捕的有省行委常委、赣西南特委书记段良弼,省行委秘书长李白芳,军事部部长金万邦,财政部部长周冕,红二十军政治部主任谢汉昌等120多人。李韶九亲自刑讯,只许被审者承认自己是AB团,并交待其他AB团成员,不许辩解,否则施以各种严刑。谢汉昌受刑不过,被迫供出红二十军第一七四团政委刘敌也是AB团。此时因已夜深,李韶九决定于第二天率一排人去抓刘敌,令一排人去抓赣西南行委书记王怀,另留一排人在富田继续审讯。李韶九到红二十军驻地东固抓到刘敌后,机灵的刘敌以湖南同乡的关系与李韶九用家乡话攀谈,取得他的信任,被放回营。

侥幸脱险的刘敌回到部队,将自己的遭遇告诉独立营营长张兴与政委梁贻,二人愤愤不平,认定李韶九此番来是总前委的阴谋,目的是企图消灭江西省和部队的干部。三人商定请李韶九来部队讲话并趁机将他扣留。但血气方刚的张兴不等他来竟先去军部质问。这一去无异于自投罗网,当场被捕。闻讯后,刘敌立即率部队包围军部,释放了被捕的谢汉昌和张兴,可惜跑了李韶九。为救被捕同志,刘敌再率人赶往富田,缴了李韶九留下的一排人的枪,释放了被捕的80多人(其余40多人已被杀害),只是误捕了路过的中央提款委员刘作抚。

这就是震惊一时的“富田事变”。

当晚,事变领导人召开紧急会议,因为李韶九是总前委指派而来,为防止总前委派兵与红二十军冲突。决定率红二十军西渡赣江,脱离接触。第二天早晨,红二十军士兵在富田广场开会,被捕同志报告事件经过……会场群情激愤,喊出了“打倒毛泽东,拥护朱(德)、彭(德怀)、黄(公略)”的口号。

事后,段良弼等释放了误捕的刘作抚,并向其道歉。得知中央经济困难,事变领导人将所有200斤黄金交刘作抚转交中央,一方面派段良弼赴上海向中央汇报事情经过。

以项英为代理书记的苏区中央局一方面指出事变领导人的错误,一方面也严肃批评了总前委的过火行为,认为应以解决党内矛盾的方法处理这一事件。

然而,远在上海的中央政治局1931年3月28日却做出了富田事变是“AB团反革命暴动”的决定,撤销了项英的职务,由毛泽东代替。富田事变的领导人先后被处决,红二十军番号被取消,副排长以上干部被杀害。

对富田事变定性和对红二十军处置之后,“左”倾领导人在全国各地苏区掀起了大规模的肃反高潮,滥杀了成千上万对革命耿耿忠心的优秀儿女。至今,在漠陂村的墙上,仍留有“打倒AB团”的标语。事后证实,在共产党内从来就没有“AB团”“改组派”这一类组织。

1929年2月,李文林率部急行军前往迎接红四军,谁料两年后。他和“东井冈”根据地的其他创建者段月泉、曾炳春、刘经化、金万邦、肖大鹏等却被当做“AB团要犯”处决,李文林在事变前就被总前委拘留。还有一位被杀的“AB团要犯”叫龙超清,他出身宁冈富家,背叛家庭投身革命,后来成为江西地方党组织领导人之一。1927年9月底,时任中共宁冈区委书记的龙超清亲赴永新三湾,迎接毛泽东和他的队伍上井冈山。茅坪谢氏慎公祠内参加中共湘赣边界代表大会的名单中有他的名字。几年后,龙超清惨遭酷刑,成为最早被杀的“AB团要犯”,被害时年仅25岁。

虽然后来愈演愈烈的反“AB团”运动和其他苏区的肃反运动不是毛泽东所能左右的,但李韶九狐假虎威,滥杀无辜,除了个人品质外,还缘于他深得总前委领导人的信任和倚重。

由于发生过“反革命的”“富田事变”。上世纪后半叶,富田周围很多乡、镇都被划为“革命老区”享受国家的特殊照顾,曾是江西省行委和省苏维埃驻地的富田,却一直被排斥在“革命老区”之外。到了21世纪,以“招商引资”名义席卷全国城乡的现代造城运动也没有波及这里,所以富水河畔这条见证了“富田事变”的富田老街有幸还在。

老街破败不堪,街巷长而脏、窄而曲,坑洼的路面,歪斜的店铺。街道两旁铺门紧闭,斗拱垮塌,房椽朽烂,大多已成危房,唯有墙上的商号隐约可见。80年前,这里是远近闻名的商贸中心,1930年3月成

立的赣西南赤色邮政总局局本部就设在老街上。我们在街上搜寻,一直走到小街深处,也没有找到那间值得纪念的邮政总局旧铺。数百年繁华喧闹已被“雨打风吹去”,富田老街气息奄奄,只有面对路口的几间小店开门迎客,门前摆着几张麻将桌,人们正在打牌。由于罕有外人光顾,我们的出现引起老街人的惊讶,连打麻将的牌客也投来新奇的目光。

富水河紧傍老街,河上的石桥正对着麻将桌后的店铺,石桥已损,过桥只能步行。河很宽,即使在这样枯水的秋季,河水也显得丰沛。经济发达地区很多河塘都被污染,这条紧靠古镇的赣江支流仍然水体清澈。

离富田老街一箭之遥便是王家祠堂——当年江西省行委和省苏维埃的办公地。1930年12月7日,肃反大员李韶九就是在这里滥捕乱杀,激起了震惊海内外的“富田事变”。1930年12月9日,祠堂外的富田广场上聚满了群情激愤的红二十军将士……

我见过不少乡间宗祠,但从来没有见过像王家祠堂这样的大祠堂。这座建于明代的祠堂占地数千平方米,布局气派而严谨,正面有大门五座,前后厅堂,纵深五层次,两旁为左右对称的走廊和厢房,走廊很宽很长,廊柱合抱。左右走廊中间是一个大如篮球场的露天院落,院落中四座圆形大花坛,花坛中苗木早已枯萎,但干粗如碗。气势宏大的王家祠堂似乎是主持者几百年前就为后世的共产党人准备的,比江南任何祠堂都适宜大机关驻守。因而1929年至1931年间,不但江西省行委和省苏维埃曾在这儿办公。红四军总部、红军医院在这儿留驻,苏区第一所“中国工农红军学校”也曾在这里开办。

推开厚重的大门。肃杀之气扑面而来:祠堂空荡而苍凉,院落一片衰败,苔藓遍地,花坛坍塌,坛中的苗木早已枯死;窗棂、廊柱、板壁灰暗,布满了“老年斑”;粗大的厅柱、房梁显出黑褐色,如干枯的骨架。这座古堡式建筑久无人迹,幽暗处阴风起伏,蛛网抖动,如冤魂鬼影,让人心悸……秋风撼动着铁丝当锁的几扇偏门戛戛作响,像当年祠堂里被冤屈者的呻吟与红二十军指战员的愤慨之声。

地下多吾友,皆为殇鬼雄。

夜来梦雪窦,长啸战场中。

这是明末清初诗人屈大均的一首五绝。土地革命时期吉安地区牺牲了10多万烈士,不知“富田事变”中被错杀的事变领导人和红二十军将士的名字是否也有其中,他们也应是后人不能忘怀的“殇鬼雄”。

从王家祠堂出来,深秋的山野空寂寥落,富水河在静静流淌着。我的步履和心情一样沉重,再一次想起了恩格斯那句名言。

富田通往东固的公路30公里,汽车行驶在蜿蜒的山道间,像是在走向历史深处。车窗外山峰重重叠叠有如浪涌,一路上少见村庄,也少有行人与车辆,偶尔出现一座村庄,可以见到带木楼的旧式村舍。当年没有公路,刘敌带领独立营急行军从东固赶往富田营救被捕的战友时,走的是30多里小路。车到东固镇农家已暮炊四起,这是一处比茨坪大得多的山间盆地,仿若世外天地。天黑前我们看了东固旧街上的平民银行、消费合作社和东固药材部旧址。平民银行和消费合作社紧邻,虽容颜苍老,但建筑依然坚固。这些机构的创立显示出当年东固领导者们的远大目光与治军理政之才。

暮色浸染的东固镇灯火阑珊,而此时的井冈山茨坪,已是华灯璀灿。兴国、瑞金、井冈山这些曾为中国革命作出重大牺牲的红土地,如今都成了人们仰慕的红色旅游点,面貌也焕然一新,唯有昔日的“东井冈”东固隐名深山,旧貌依然,不禁令人起“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之叹。

可以让人稍稍感到安慰的是:2007年东固根据地创建80周年之际,有关部门在吉安召开了较高规格的学术讨论会,东固还辟出了一座“东固革命根据地博物馆”,赖经邦的孙女赖明娟负责管理这座小小的纪念馆。这前后又出版了厚厚的东固革命史料选编和学术论文集,长期被风尘掩埋的一部历史正渐渐掀开。

从井冈山到“东井冈”,可以感知一段悲壮与遗憾交织的真实历史,让人们更深层次地认识我们民族的苦难和历史的复杂,从而增加整个民族的心理健康与成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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