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九如:旧成都饮食业的缩影

2009-01-29 07:53张森奉
档案天地 2009年12期
关键词:餐馆成都

张森奉

清代末期到民国早中期旧成都的饮食业,李九如是一个知名人物。他创办了华兴街和祠堂街两个著名的“聚丰餐馆”,创办了少城公园内的“永聚”茶厅,还是民国早中期成都“宴蒸帮”的第一发起人和主要组织者。综观李九如一生,他的起步、发展、衰落,无疑是旧成都饮食业的一个缩影。

李九如,四川合江县人,生于咸丰十一年(1861),父母在乡镇上开一家小型餐馆,自幼对饮食行业耳濡目染。光绪二年(1876),李九如15岁时到合江县城内一家包席馆拜师学厨;5年后满师,便受雇于这家包席馆当厨师。同时他也开始了省吃俭用的生活,想依靠自己存钱来办餐馆。两年后,与一姓王的小脚女人结婚。一年后生大儿李素青。该包席馆常为县衙、县官承办筵席。有一次县官回成都,带他当厨。他第一次进了省城,开了眼界。他发现成都是办餐馆大有作为的地方,立志将来要到成都大干一番。光绪十三年(1887),李九如26岁时,一次为县官承办筵席,被县官的一位从北京来的朋友看上。该人系北京一家大型包席馆老板的弟弟,此次来川要代兄物色一名川菜厨师。此人自称善看相,他认为李九如头圆耳肥,面带财相,加之勤奋、忠诚,将来必在烹饪界有所作为,便邀李九如到北京当厨师。年轻的李九如正想到外面见见世面,提高技术,更重要的是将来要到成都开餐馆,需要资金。于是,他不顾父母反对,便签了为期10年的契约。临行前,李九如对家人说,他每隔一段时间给家里寄一次汇票,家里除了应该使用的外,请一定存好,他将来要用这笔钱到成都开一个大餐馆。

李九如在北京受雇的这家包席馆,位于天安门附近的一条大街上。经常为官僚、贵族、富商以及各地来京的各级官僚等承办各种筵席,生意非常好。在办川菜筵席时,李九如是当然的大师傅;在办其它筵席时,李九如就当助手。在这里,他一干就是10年,进一步提高了举办高档筵席的能力,还较熟练地掌握了京菜的烹调技术,尤擅长北京烤鸭、烧鸭、填鸭及“满汉全席”的制作。在这10年间,他还与分管包席的一些师傅一道,多次跟随一些大员出巡,先后到过浙江湖广的许多地区,大大开了眼界,也学会了一些江浙湖广味菜的烹调技术。这10年,恰好爆发了甲午海战,日本强占了我国台湾。他目睹了清廷的腐败,懂得了世道的艰险,为人之不易。

李九如受聘的这家包席馆的老板很迷信风水。李九如自幼生长在四川偏僻的农村,对风水本已迷信,现在又受老板的影响,更加笃信。

光绪二十三年(1897),契约到期,包席馆的老板希望李九如再签10年契约。但李九如认为存款已有一定基础,可以自己开餐馆当老板了,也由于思家心切,便打道回川。他在合江呆了很短的时间后,便于次年率妻及12岁的儿子李素青前往成都。

李九如到了成都后,他先对全市的饮食业进行了初步摸底,同时选口岸,看地方。他每初步看中一个地方后,便请风水先生去看。最后,终于选中了华兴街的一个大院子。于是,他便利用所有的积蓄,租下这个院子,开了一家大型“南堂”餐馆,取名“聚丰餐馆”。聚丰,含汇聚天下丰硕珍肴于一堂,以川菜为主,对其它菜系派别,皆择善采用,取他人之长,补己之短。所谓“南堂”,又叫“南馆”,是“江南馆子”的简称。清代,由于等级观念,官宦、贵族、富商及其有身份的人,不愿在一般人出入的馆子进餐,筵席一般在家中举行。庭院小而客人多或居家临街于铺面者,若需举办大中型筵席,则流行租地设宴。清代,成都城内外开辟有很多地方,如一些祠堂、寺庙、花园等,备有桌椅,供人租用设宴。当时成都也有众多的包席馆,有的规模很大,如正兴园等。包席馆一般很少零售餐饮。当时成都城内卖零餐的主要是小型酒店,以冷菜为主,也卖饭,不包席。“南堂”便是针对这种传统饮食习俗,特别是针对这种习俗中的等级观念进行大胆的挑战。其特点是在餐厅内举办各种大中型包席,同时也售零餐,顾客随到随吃,点菜就餐,饭后算帐付钱;其次,“南堂”还提供洗脸水、茶水等服务项目。成都开始出现“南堂”约在同治、光绪年间。最初是一些江浙人来开办的餐馆,早期生意并不好。李九如以前在北京、在江浙时对“南堂”餐馆相当熟悉,对其办餐方式很欣赏,对其前途充满了信心,便选择了“南堂”这种新型餐馆模式。同时他还认为,在成都这个川菜的老窝子中,只搞川菜难以出新,餐馆也就缺乏特色。他要发挥自己的特长,要川菜、京菜、江浙菜一起上。李九如的高档川菜筵席,京味烤鸭、烧鸭、填鸭、海参鱼翅筵席等很快在成都打响,其“满汉全席”也颇受汉族中下层人士所欢迎。上门包席者、零餐者络绎不绝,生意越做越红火,并先后收了七八名徒弟。这期间,王氏又为他生了一个儿子,取名李素章。光绪三十年(1904),李九如积累了相当的资金后,又把餐馆装修一新,并与江西景德镇瓷窑在成都东大街开的聚富行联系,订做了全套餐具,请名师用红木、楠木打制了全套仿古式桌椅,更提高了聚丰餐馆的影响和档次。

光绪三十一年(1905),官府办“皇会”,为慈禧太后70岁生日祝寿。成都的许多街道路口都要求扎牌坊,每家每户都要出钱。华兴街里正等要“聚丰餐馆”承担扎牌坊的费用。李九如见推不掉,便决心利用此机会作一次宣传。他用大量的海参鱼翅扎了一个很大的彩牌坊,立刻轰动了全城,以致于聚丰餐馆的包席常常供不应求,往往要提前十余日预订。

光绪三十三年(1907),官府在总府街与华兴街之间修建“劝业场”,并于次年7月动工,历时8个月建成。在这期间,倡导修建“劝业场”的署理四川通省劝业道周善培(孝怀)、具体负责修建事务的成都商务总会协董樊起鸿(孔周)等,经常与随从人员等一道到附近的“聚丰餐馆”包席就餐。李九如因此与他们相识。当时,周善培正筹划“少城”的开发建设,并劝李九如到“满城”投资开餐馆。李九如考虑后,即表示同意。周善培又与成都将军绰哈布联系,征得了他的支持。李九如即请风水师,进“少城”考察多次,最后选中了祠堂街南边关帝庙及其附近空地。这里临近少城小东门迎祥门,是大、小城间的枢纽地带,位置适中,便于包席和零餐。光绪三十四年(1908),李九如与“少城”官员正式签订了租用关帝庙大部分房子并利用庙旁空地建房,开办“聚丰餐馆”的协议,并于该年八九月间正式开工。

祠堂街“聚丰餐馆”是清代第一家由汉人进“满城”开办的餐馆;李九如是第二个进“满城”开铺子做生意的汉人(“留芳像馆”老板比他稍早几天进入满城)。签了协议后,李九如将华兴街聚丰餐馆交妻子王氏与大儿子李素青照管,他自己集中精力负责祠堂街“聚丰餐馆”的筹办事务。他一方面命人按江浙庭园餐馆格局改建、装修新的聚丰餐馆,一方面亲上北京,聘请厨师来蓉。

新修的“聚丰餐馆”为一庭院式建筑,在关帝庙旁另建大门,院内可同时办席两百多桌,供近两千人同时进餐,是当时成都最大的餐馆。

聚丰餐馆的设计、布局也别具匠心,在当时是成都第一流的。庭院门口青砖门枋,门枋上用朱红颜料堆塑四个大字“聚丰餐馆”。进门第一个院子为零售厅堂,第二个院子为包席院。包席院有便桥跨金河两岸,有包席厅、苑、堂、室20余间,皆各有名字。最大的包席间名五柳村(因门前有五棵大柳树而得名,后来有人认为此名不祥,便砍去柳树,更名五福堂),次有君子轩、映月轩、长春苑、友源室、锁月堂等,皆各有名家手迹诗书画联匾额等。庭园中有荷花池、假山、花架、盆景、亭子、水榭、石舫等,规模宏大,布置精巧。李九如又与江西景德镇在成都开的聚富行联系,定制大量餐具,同时还制定并规范了聚丰餐馆使用餐具的制度:规定喜筵用红釉瓷器、丧筵用绿釉瓷器、祭筵用黄釉瓷器;每次包席所用的餐具中的瓷器,应是一种色调、一类纹饰;贵重菜品使用较大的器皿,便宜菜品使用较小的器皿;煎炒菜品用盘,汤羹菜品用碗;许多菜品还必须用专门的餐具,如用“鱼船”盛鱼,用长方盘装“烤方”,用荷花瓷盘装“出水芙蓉”,用攒盒装冷菜等。定做的两船瓷器经长江、岷江、九眼桥、金河,一直运到“聚丰餐馆”的后门。聚丰餐馆使用的筷子为清一色的象牙筷子。

“聚丰餐馆”的管理,在当时毫无疑问是第一流的,开了成都近现代餐饮业管理之先河。首先,李九如花大力气培训堂倌,从站迎姿势,到桌椅安排、碗筷摆放都进行了训练。李九如规定,无论是在包席厅或零售厅,堂倌都不得交头接耳、说笑打闹,站要端,迎要躬,不能倚靠或斜立,不能叉腰跷腿。为避免嘴出臭味怪气,还规定堂倌在接席前不吃葱、姜、蒜、胡豆等。堂倌一律穿餐馆统一定制的长衫子。聚丰餐馆还定制了大量不同形制的桌椅,并规定要注意根据不同的包席者使用。如官筵用条桌,以便区分等级;家庭包席用圆桌,以象征团聚;一般朋友包席用方桌……每次包席使用的桌椅,必须统一形制,质料要尽量一致。在安排宴会时,家庭包席要尽量做到同室进餐。若同时有喜筵、丧筵前来包席,要尽量争取在时间上将其错开,若时间上错不开,则必须在庭院上错开等。

宣统元年(1909)春节前夕,祠堂街“聚丰餐馆”正式开业。成都将军绰哈布及周善培等大员亲往祝贺。聚丰餐馆巨大的规模、新颖的建筑格局、精美的餐具、堂倌标准划一的着装等,都令成都人耳目一新。聚丰餐馆又融川菜、北京菜、江浙菜于一炉,颇受爱尝新鲜的成都人欢迎。前来包席者、零餐者一批接一批,生意相当好。同时,聚丰餐馆也承办上门包席服务,以高档筵席为主,仅在上门包席这一较次要的方面,其收入便可与当时专门从事上门包席的正兴园相匹敌。在其开业后的好几年中,聚丰餐馆的营业额一直在成都餐饮业中雄踞第一。

李劫人是我国现代文学史上的一位著名作家,又是一位有名的美食家,并曾亲自从事过餐饮业。其作品以写实著称,在他的作品中多次写到少城公园旁的“聚丰餐馆”。如《大波》的主人公,官绅黄澜生一家就常到“聚丰餐馆”吃席。当时女人进餐厅吃饭是新鲜事,要开明女性才有这个胆量,但聚丰餐馆的女食客却很多。当时成都的中层人物往往以能到“聚丰餐馆”办席请客为值得显示、炫耀之事。聚丰餐馆的饭菜较贵。像《大波》中曾描写在新军中当官、代理过“管带”的吴凤梧,以其经济条件而言,“还没有资格”到聚丰餐馆去吃便饭。

祠堂街聚丰餐馆开业不久,官府开始修建“少城公园”,有关人员、技术人员等经常到聚丰餐馆包席。公园刚修好,李九如捷足先登,首先在公园内开设了一家小餐馆,名“永聚餐馆”,以售零食为主;不久又在旁边开办大型茶厅“永聚茶社”。

聚丰餐馆开业后,虽生意很好,仍积极参与成都的各项大型饮食活动。如宣统元年、二年、三年的灯会、花市及各种大型庙会,皆派人设点售零食,以扩大影响。陈宽《辛亥花市竹枝词》曾记述:“‘四春雅座善温存,赛过同行‘五柳村;填鸭最肥油最大,南堂要数‘聚丰源。”

这里,“五柳村”是祠堂街聚丰餐馆第一包席厅之名。

宣统元年秋,成都将军玉崑上任后,每月初一、十五都要带几名随员从将军衙门乘小船到关帝庙祭祀。祭祀后便到聚丰餐馆就餐。玉崑吃菜极考究,第一,要“满汉全席”,第二,必须由李九如亲自下厨掌灶,否则不吃。菜上桌后,玉崑盛请李九如坐在他旁边,一同就餐。总的说来,在清末那两三年间,因有官府衙门的庇护,餐馆未遇到大的麻烦,并基本收回了投资。

不久,成都形势开始发生变化。辛亥年(1911)5月9日,“皇族内阁”宣布“铁路国有”。从5月中旬开始,“四川保路运动”的序幕在成都揭开。6月17日,川汉铁路公司在成都召开了两千多人的股东和各团体联合大会。8月20日,成都开始了全面的罢市罢课活动,大街小巷百业俱停,聚丰餐馆在此期间却基本维持了营业。9月7日,赵尔丰在成都大开杀戒,屠杀手无寸铁的群众。9月8日,“同志军”围攻成都。11月27日,成都成立“大汉四川军政府”,正式脱离清王朝。12月8日,东较场兵变,发生了有名的“十二·八,打启发”,华兴街的近邻“劝业场”损失极为惨重。华兴街聚丰餐馆旁边有一个军队指挥部,平日该部的军官经常到聚丰餐馆就餐,因此互相熟悉。兵变消息传来后,李素青即往该部请求保护。该部即派出兵士协助聚丰餐馆关门内守。不久,当一群哗变士兵拥来欲砸门抢劫时,门内守护兵丁与他们交待了一阵,门外兵士便走了。祠堂街聚丰餐馆则因“少城”城门口有旗兵守卫,兵变之日虽不断传来枪响,但“打启发”的队伍并没有进入“少城”。这场动乱,“大城”内的商家、餐馆,普遍遭受重创,特别是“劝业场”及附近,几乎都遭到毁灭性打击。李九如的两个餐馆都幸免于难,他认为这应归功于当初看风水的功劳。

“打启发”事件后约两三天,李九如亲到华兴街聚丰餐馆办席,邀请对保护聚丰餐馆有功的几位官员和兵士赴宴。酒过数巡后,一位官员悄悄对李九如透露,他已获得可靠情报,全省的许多袍哥组织和部分军队正在联络,近期内将血洗被满人占据的“少城”。李九如深知满汉积怨甚久,此事宁可信其有,不敢信其无。但他想起当初选择祠堂街建聚丰餐馆时,风水先生曾说过该地一可大发展,二可避大难,又有些拿不定主意。他叫家人及众师傅商量,多数人主张应暂避风头。他又去请教风水先生。风水先生想了很久,只说了一句话:“最近一段时间,少城内的阴气很重。”于是,李九如决定马上搬迁少城聚丰餐馆的贵重品至华兴街避风。次日即命两个聚丰餐馆的所有人员,并临时雇了几十名青壮,白天黑夜地忙了好几天,将祠堂街聚丰餐馆较值钱的东西及部分餐具运到了华兴街,关闭了祠堂街聚丰餐馆。三个月后,即民国元年(1912)春节过后,所谓“血洗满城”并没发生,李九如才命祠堂街聚丰餐馆开业,并陆续将东西运回。

清末民初,经历了社会大动荡后,成都的饮食业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从餐馆行业看,一些过去有影响、并与满人上层统治者关系较密切的大的包席馆或抵制歇业,或破产倒闭,或因失去靠山而一落千丈。如“正兴园”,“一家春”等。这就为聚丰餐馆的发展提供了机遇。李九如抓紧这个时机,充分发挥“南堂”设点包席的优势,首先在成都推出新式婚宴和各种寿宴。当时,知识文化界一些开明人士提倡新式结婚。“新式”的具体表现有两点,一是不乘轿子,二是到“南堂”餐馆办酒席(过去通常是在家里办)。而后者,在当时的成都,便以聚丰园为最高档。当时,成都小汽车还很少,少数上层家庭的青年结婚,能乘小汽车到聚丰餐馆吃包席,被视为相当的派头。另一方面,李九如也大力开展上门包席业务。“荣乐园”的创办人兰光鉴的儿子兰云翠先生曾写道:“民国初年,成都的包席馆子很多,其中规模最大的要数五柳村的聚丰园。大宴会的生意,大部分都是它做了。其它的包席馆子只能做点小宴会的生意,是不能与它竞争的。”可见,当时聚丰餐馆在成都饮食行业的霸主地位。

民国4年前后,由李九如发起,邀请三合园、枕江楼、荣乐园、颐之时、玉珍园等一百多家成都城中的“南堂”餐馆老板在少城公园永聚茶社开会,成立了餐馆行业的民间协调组织“成都宴蒸帮”。会上公推李九如为第一任山长,当时的省市首脑、军政要员任顾问。“宴蒸帮”是一个很松散的餐馆行业的民间协调组织,主要任务是防止同行间的不正当竞争,调解行业内部矛盾纠纷等。采用“吃转转会”的方式开会(即轮流到各大餐馆开月会或委员会,并在那里就餐),日常纠纷由当事人双方到聚丰餐馆调解。“宴蒸帮”的日常事务由李素青负责,李九如并不多管。

民国6年,对56岁的李九如来说,是一个经历严峻考验的年份。闰二月,滇军总参谋长罗佩金与四川军阀刘存厚在成都城内开战。双方以皇城为中心,巷战达七昼夜,附近民房被焚者多达3000余间,民众死伤8000余人。祠堂街聚丰餐馆与皇城仅一步之隔,被滇军某部强行入驻,作为团部指挥所,并设立“临时三军联合指挥所”。少城公园的永聚茶社也被派驻一支小部队,每日由聚丰餐馆免费供给数百人伙食,开支甚大,临行时还给其长官大量“保护费”,才把他们打发走。7月5日,黔军总司令率部与刘存厚在成都城内再开巷战十余日,又烧掉房子一大片,打死打伤老百姓6000多人。这次巷战时,又有一支小部队驻进祠堂街聚丰餐馆。李九如供给伙食,又送上一笔“保护费”。事后,李九如认为花点钱也值得,因在巷战中,许多公馆、商家不仅遭抢,还遭杀了人、放了火,比起他们来,已是不幸中的万幸。这年腊月十五深夜,与华兴街聚丰餐馆紧邻的商业场(原劝业场)不幸失火,顷刻燎原,全场化为灰烬,片瓦无存。李九如、李素青现场指挥几十名伙计奋战一夜,才保住了聚丰餐馆,未蒙受大的损失。闯过这一年三大劫难后,李九如更加迷信风水了。

此后两三年间,李九如的父母先后在家里过世。李九如长子李素青回家办理丧事,并准备移葬成都。李九如自己则请了一名风水大师,开始在成都附近寻求龙脉地。由于他略知风水,并对此很有兴趣,便与风水师一道外出寻找宝地。西至灌县青城山,东至双流牧马山,他们都去踏勘过,都不太满意。最后在北郊凤凰山发现了“龙脉”,便“撵”(跟随山脉走势寻其龙穴)到龙潭寺,又撵到石灵,又到大面堡,又撵到沙河雷打嘴,共费时月余。最后风水师认为从凤凰山昂起的“龙脉”经上述地带后“收气”于雷打嘴,在此地葬祖坟,能长佑聚丰餐馆在成都的霸主地位,后人必大福长寿。故李九如决心不惜一切代价要在此购地葬坟。雷打嘴属一黄姓“客家人”农民所有。经初步探“口风”后,得知黄家的态度是“黄家祖传的山地不能卖与外人”。这时有人为李九如“打条”,建议与其“开亲”,然后再说购地。此时,李九如的长子李素青早已成亲,次子李素章(丕承)尚未满16岁,黄家有一女18岁。李九如便请媒人携重礼前往为次子提亲。黄家答应了这门亲事,并很快成婚。婚后,李九如亲自向亲家提出购地葬坟之事,黄家也就答应了。这时,李九如父母的灵柩早已运到成都,停在寺中,便择一吉日葬于雷打嘴。事后又在这里修了几间房子,以备上坟、祭祀之用。

民国8年前后,聚丰餐馆又在成都首先推出西餐,并引进冰淇淋、冰糕制造机等,颇受成都人的欢迎。民国12年春,青羊宫花市期间,李九如命聚丰餐馆与永聚茶社皆到青羊宫设点。当时的著名学者刘师亮曾写道:

聚丰餐馆设中西,布置精良食品齐;

偷向玻璃窗内望,何人倚桌醉如泥?

当路茶园有“绿天”,“鹤鸣”“永聚”紧相联,

问他每碗钱多少,都照君平卖卜钱。

民国10年,李九如61岁时,其妻王氏死。王氏共为其生4子。李九如约于一年后又娶一妻柳氏。柳氏为其生一女。这时,为集中精力搞好祠堂街聚丰餐馆,李九如便把华兴街聚丰餐馆“顶”给徒弟去做。

大体在1933年至1937年间,聚丰餐馆的业务规模和收入都达到了最高峰。这一时期,省内军阀争夺地盘,战争不已,但大体都在成都城外进行;同时,红军长征经过四川边区,蒋介石派大量“中央军”入川,成都城内像聚丰餐馆这样的高档餐馆生意一下子变得特别好,每天都有若干中上层军政人员出入其中。但竞争也越来越激烈。在少城聚丰餐馆的周围,不断地有新的高档餐馆开业。如仅在少城公园内,便新开了静宁饭店、桃花源等。少城公园内的茶馆也新开了好几家,有时为争夺顾客,彼此还发生纠纷。李九如为避免纠纷,先后将在少城公园内开的分店永聚餐馆和永聚茶社转让他人。1938年以后,资产阶级的“新文化”意识已在成都逐步占据统治地位,并在衣食住行等许多方面涌现出新的形式、新的潮流。但李九如还抱着一些老观念不放。如仍命聚丰餐馆的伙计继续穿长衫子、继续使用在清代才流行的条桌等,显得不合潮流,业务转而停滞不前。

更为不幸的是,在一次宴蒸帮的例会上,其长子李素清因吃冰淇淋而引起腹泻,竟不治而死。这对李九如的打击很大。此后数年间,聚丰餐馆仍维持业务。但自李九如满70岁后,由于年老,加之身体较胖,行动不便,很想交班。但二子、三子从小生长在蜜糖中,娇生惯养,对饮食业无兴趣,无法独当一面。更为甚者,此二子先后被人引诱去抽大烟,难以自拔。第四子李素明仅十余岁,也难以独当一面。这一时期,其二子、三子还成为被绑架的对象。1939年,已35岁的二子李素章被人绑架。由于绑匪开价太高,李九如拒不交钱,绑匪便把李素章弄到中坝、江油等地,关押时间长达两三年。这以后,李九如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他把聚丰餐馆的日常管理交给帐房先生和徒弟,但帐房、徒弟都变着法子把钱往自己包包里装。并且,他们在餐馆内公开抽大烟,一些警察、特务趁机来敲诈勒索,聚丰餐馆的影响一下子变得坏起来,其业务急转直下。聚丰餐馆原有一批当时全市一流的厨师,如办席配菜、主厨闻名的夏增辉、以烧烤著名的周庭松、以白案闻名的唐文新、以刀法闻名的林思安等,在这一时期都先后被静宁饭店、桃花源等争夺而去。在1942年前后,聚丰餐馆已出现严重亏损。这一时期,李九如的二儿李素章被绑匪放回。李素章曾试图接替父亲,挽救聚丰餐馆。但他很快就被迫承认自己没有这个才能。李九如为了维持面子,便向当时的一个大商人刘金如借了很多钱。过了没多久,借的钱用光后,又向新繁的一个大财主王楝臣借了一大笔钱,但仍难以维持。1943年,刘金如、王楝臣来索债。李九如因无法还钱,便将聚丰餐馆的财产分为三股,李、刘、王各一股,将“聚丰餐馆”的牌子换成“权记聚丰园”,又继续经营了一段时间,仍亏损无法维持。1944年底,聚丰餐馆在它经营了整整40年后宣布倒闭,祠堂街聚丰餐馆也在它经营了35年后倒闭了。

李九如虽曾很有钱,但他始终不愿在城里买房子。他被迫搬出祠堂街聚丰餐馆之时,已82岁。他不愿意与那些不争气的孩子们在一起,先是随他多年的帐房先生邹浦成到东郊大面堡去住了一些日子,然后便回到沙河堡雷打嘴。他的几个儿子先是在红墙巷租了一个院子,住了没多久,便因生活无着落而各奔前程。李素章曾开了一个小馆子,也叫聚丰园,但没过多久便垮了,李九如的晚年主要是由幺儿李素明抚养。李素明这时二十多岁,读过一些书,在一个寄卖行找到工作。1946年,李九如死于沙河堡雷打嘴,享年85岁。李素明靠“逗会”才埋葬了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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