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鹤”为邻

2009-01-21 05:27吕金华
长江文艺 2009年1期
关键词:鹤峰红土恩施州

吕金华

鹤栖之地,乃为仙乡。从湖南桑植北上,经湖北鹤峰县,恩施市红土乡,建始县官店镇出巴东县至宜昌,是一条古道。解放前,或者更近一点说,318国道贯通以前,这条古道是湖南湘西北出江汉的重要通道之一;也是湘鄂西南下湖广的交通要道。它的大部分穿越今天的鹤峰县境内。漫长的岁月里,从这条古道上,马帮为这一方驮来盐巴和布匹以及无数的商货,也把这里的土产驮出去换成银元。而且,当年贺龙元帅率领红军游击湘鄂西,最重这条南下北上的通道。而今,这条大道虽已不再作为交通要道,但深山密林间,古道依然断续地存在着,仔细探查,还可以找到当年马帮在青石路上留下的清晰的马蹄印,还可以找得到年逾古稀的耄耋老者,叙说这条路上曾经有过的繁忙与辉煌。

在湖北鄂西恩施州,恩施市红土乡是地理上很小的概念。它与鹤峰毗邻,毗邻之地名石灰窑,在地理上就是更小的概念了,一个即使是二十一世纪到来之后,依然只是两辆车子一个馆子的弹丸小镇。海拔最高处1807米,而我在农村的老家,却在海拔600多米的清江河边,即使极目仰视,连石灰窑也不得见,就更难想见石灰窑那边的鹤峰了。不过,鹤峰,这个名字确实很美的,常常令儿时的我坐在老屋黄黄的土墙根儿下痴痴地遐想,那里肯定到处都是仙鹤飞翔的山峰。那时,我的年轻力壮的父亲正在那个叫做鹤峰的地方搞副业,他干的是一般人无法干得了的苦力活儿,为的是多挣几个工分,还为了上交生产队副业款后有些许结余。父亲在那个寒露的早晨,走的就是这条古道。我们与鹤峰相邻的概念,就这样在我幼小的心灵里扎下根来。及至今日,与我结交了大批鹤峰文朋诗友联系起来,仿佛某种前缘和宿命。虽然我已经到了鹤峰的不少地方,放眼望去,那里的山川与我的老家无异,那里人的生活、习俗与我的老家无异,但我的潜意识里依然固执地认为,那里就是仙鹤飞翔的地方,是神仙居住的地方。

这样的认为绝不仅仅是因为儿时的遐想,而是基于对鹤峰的深层认识,鹤峰人的开放、飘逸与包容就像它俊秀、雄奇的山水一样,确凿是与别处不同。就恩施州而言,那里出过不少有名的企业家,恩施州的很多领导都是从那块土地上走出来的,父亲曾经就不只一次地对我感叹:鹤峰出人呢!出秀才呢!父亲说过的那些秀才的名字,我没有记住,但是,秀才这个名称,却是文化人的代名词。

现在,鹤峰有一个作家群,都是我的良师益友。李传锋就是从鹤峰大山里走出去的的文学家,既是湖北省文学艺术界的老领导,更是主编过大型通俗文学刊物《今古传奇》的著名编辑家。每有机会聆听先生讲座,都如沐春风,受益良多。现任恩施州政协副主席、恩施州文联副主席的王月圣,几十年奋笔创作,写下了几百万字乡土气息浓郁的文学作品,培养了大批的文学青年,我衷心地尊他为“师傅”。还有年已花甲的龚光美,七十开外的向国平,才华横溢的恩施日报社社长唐敦权,一心向学的田良臣。在这个鹤峰作家群中,邓斌和杨秀武两位又与我是红土老乡,他们都是红土乡石灰窑村的人,与鹤峰最近,当年师范学校毕业后在本地执教多年,大山没有阻断他们对于文学的渴望。业余时间,杨秀武写诗,邓斌写散文,在那个千年化外的地方,他们把自己的理想寄托在文学艺术上。最终,他们没有进恩施城,而是到了鹤峰。在那里,他们如鱼得水,邓斌在繁忙的教学工作之外,不辍笔耕,写作发表了大量散文,醉心于鹤峰容美土司历史、文化的研究,与年逾七旬的老作家向国平合作著述的《远去的诗魂》,获得第七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骏马奖。杨秀武在紧张的行政工作之余,在全国各地报刊上发表了很多诗歌,出版了诗集《清江寻梦》,还有一部散文集和一部旅游文化论著。最近由内蒙古出版社出版的地域旅游诗集《巴国骊歌》获第九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骏马奖。他们对鹤峰抱着像家乡一样浓厚的情结,用心灵感知鹤峰这块神奇的土地,用激情书写入生。

鹤峰,对于文化的重视,对于文化人的尊重,不是现在才开始的,他的历史可以追溯到清代雍正十三年改土归流之前。田氏土司九代土司王中,对于文化,特别是以诗歌创作为主的文学创作活动极为重视和推祟,每代土司王都身体力行,写下了大量的诗歌,留下了让后世景仰的《田氏一家言》。那时的对外文化交流也蔚为大观,孔尚任的《桃花扇》在北中国遭禁演后,著名诗人顾彩携《桃花扇》南下来到鹤峰容美土司领地,游历半年,在容美土司领地上演,其开放包容的程度,依然令今天的我们叹为观止。顾彩在游历鹤峰之后,写下了不朽名篇《容美记游》。改革开放以来,鹤峰县委县政府对于民族文化和文学艺术创作的重视和支持,有着同经济建设一样大的力度,出台了十分优厚的支持和奖励政策,鼓励文艺创作。

作为一个文化人,一名作家,想到鹤峰,我就感到特别的温暖。为我的朋友,为我的文学。

在父亲的意识里,到鹤峰的路,依然是那条当年祖先们,或者说工农红军北出江汉、南下湖广的马帮行走的路。尽管现在的交通缩短了到州城的距离,但我们依然是与鹤峰最近的近邻,邓斌和杨秀武依然沿着那条古道回到老家看望父母。也许因为这个原因,或者不因为这个原因,当年文风鼎盛的红土乡,而今依然,人们的文化意识和文化自觉依然深深地影响着人们的生活。就是在这样一个在中国版图上找不到半点踪迹的乡,有五个省作家协会会员,其中还有一个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我又想起了父亲的话,我们这个地方,与鹤峰是一条山脉。我宁愿相信父亲的话,相信共处一条山脉的相邻两地有着共同的文化血脉。

那条北出江汉、南下湖广的马帮故道,而今依然婉蜒在深山密林间,虽然现在的交通格局已经完全改变。在我们老家人的心中,不论现代交通工具多么便捷,从老家到鹤峰的路,还是以这条古道为最短,最方便。这是用心灵和文化丈量的,这是一种扯不断的关系,这也是一种无法拉长和缩短的距离。我忽然理解了,在大革命时期,为什么鹤峰人民献出三万多儿女的生命而不悔,为什么每到革命最低潮时期,贺龙元帅就会带着他的部队来到鹤峰以及与鹤峰相邻的地区。这里的人民无论作出怎样大的牺牲都无怨无悔,没有文化的积淀和滋润,没有强烈的开放意识,是无法达到达样的境界的。

没有先驱用热血滋养这片土地,没有这样深厚的文化积淀,没有历史文化积淀深厚的一代又一代儿女,这块土地上生活和生存的作家以及相邻的我们能够写出好的文学作品么?我想那是不可能的。鹤峰的作家、艺术家,可以说融山之气,得史之源,凝血之脉,他们思想的翅膀像高飞的仙鹤一样,收集这瞬息万变的社会生活信息,捕捉着社会生活最微妙的变化,割不断的历史,挡不住的现实,都是他们写作的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源泉。

鹤栖之地,乃是仙乡。与鹤为邻,山高水长。

责任编辑 易 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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