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壶

2009-01-21 05:27余仲平
长江文艺 2009年1期
关键词:龙格祖坟板栗树

余仲平

老曲病了。

他那天从城里一回来就叫头疼,把个碎花蓝布袋往堂屋门后的鸡窝上一放,里面“哗啦”一响。媳妇从灶屋里出来就埋怨他,到县城几远一点,还住了一夜,补助了几个板栗树钱烧包了是不?不花两个,心里就不舒坦是不?老曲不吭声,进房上床倒头就睡。

媳妇跟过去,床上马上传出“哼哼”声。你又么样了?媳妇一摸老曲的额头,凉凉的。要不要叫医生?老曲摆了摆手。媳妇这才记起老曲带出门的那把壶。她走到房门口,从母鸡下蛋的草编窝旁拎过袋子,扯开袋口一看,嘻嘻地笑出了声:“出门是一把壶,回来是一堆碴,要是有加工费,我给你报销,搞得好。”媳妇心疼老曲,用这种玩笑的口吻以示原谅。

没想到老曲这一哼,在床上足足躺了三天。中药罐子熬得喹夸喹夸地响,而且是第二罐了,还不见有个起色。媳妇有些着急了,老曲他还从来没这样孬过,莫不是迁祖坟迁的,祖宗附体了?唉!乡卫生院的中医说,莫急婶,老曲叔这是急火上来了,喝了这服药,静养几天就能下地。

半个多月前的一天傍晚,村会计到了老曲家,通知老曲明天上午去村委会开会。是个么事会那重要,还要直接通知到家?平时,只要村里有会,都是用喇叭喊几声。一开始是“嘭嘭嘭!嘭嘭嘭!”村会计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弯成勾状,像是磕不听话的小孩的额头,在话筒头上连续磕三下,再重复一遍,不多不少,就像电影里地下党接头的暗号,跟着声音就出来了,村里就都听得清楚。

地里的活一早晨做不完,该回家吃早饭了,吃了饭还要到村里开会。老曲扛着家伙从差不多有两人高的栗树林里钻出来,口中哼着一首流行于鄂豫皖交界一带的老曲俗调:“清早起来梳油头,龙格哩格龙,三泡眼泪四泡流,龙格哩格龙,别个的媳妇有花戴呀,龙格哩格龙,我的媳妇……龙格哩格龙。”

老曲媳妇从灶房里端出一盆水,走到堂屋说,洗个手脸赶快吃饭,记着到村委会开会,会计这回亲自来通知,你看他脸上那个和颜悦色的模样,问他,硬是不露半点口风。听村里人说,我们这里要修高速公路,搞不好是要抽劳力上工地,那也是广播一声叫组长开会。这回不一样,直接找你去,说不定有么好事,曲家的祖坟被鸡扒动了,嘻嘻。媳妇的笑声颤颤的。

老曲洗完手脸,三二下扒了三碗饭,抹了嘴巴就要出门。媳妇叫住他,从厢房里摸出一包烟塞给他,再三嘱咐他要散给别人吸。

路过自家的板栗树地时,靠路的边上有座孤坟,没有碑。老曲记得他还是小孩的时候,爹带他上山放牛跟他说,这里葬着曲家一个祖人。听爹他爹说,几百年了,没有谁知道祖人的名字。当年就在这坳口上,两姓族人为争一片山林械斗,这位祖人会点武艺,一把大刀舞得密不透风,砍翻对方好几个,最后自己的头也掉了,直到安葬时都没找到,族人给他做了个木头代替。代代人都是这样传的。

头些年搞农业产业结构调整,村委会提出造福子孙,通知各家各户将祖坟迁到山后去,腾出向阳的山坡地种经济林,以增加农户收入。由于老曲家祖上有这段历史,他打了个“擦边球”,迁不迁坟他不表硬态,死活先要了这块地再说。他很快栽上板栗树,目的是先造成事实,既成事实了就能保住祖坟不迁。“其实也就巴掌大一块,能占多大地儿。”这是老曲的口头禅,主观客观原因都在里面,别的他什么也不讲,村干部也不为难他。“巴掌大”也是面积,至少还可以栽一棵板栗树。迁到山后是占公家的地,这个道理老曲他懂,他愿意占自家地的面积,就是感觉委屈了祖人,没人扯个闲篇,挺孤单的。算了,后辈的动机老祖宗能够理解。

“曲子叔,快进来坐!”

是新来的村主任在叫我。他认得我!老曲激动了,这是新主任到职后第一次这样叫我。人家是从城里选调来的大学生村官,就是不一样,话一出口就暖人心窝子。

老曲的激动劲还未曾减弱,就听村主任说:“曲子叔今年应该五十出头了吧,可一点也不显老。”这时,老曲发现对面还坐着两个国家干部模样的人,胖一点的那个老曲认得,是镇上的领导,驻本村扶贫干部,管村干部的;边上那个五大三粗的面生。“咱曲子叔爱唱三百六十调,龙格哩格龙,大伙就给他起了个雅号叫老曲子。犁田打耙他是村里的老把式,种板栗在村里也是数一数二的。”

“别表扬我,当着客人的面怪不好意思。村委会今天叫我来肯定有好事,村主任,我老曲一直是很听领导的。”

嗯,村会计干咳了一声:“今天把你叫来是有个事要问你,村委会三令五申叫你把你那板栗树地的祖坟迁到山后去,你怎么总是拖泥带水的?”老曲一下搞懵了,不知如何应对。“今天是听你个准信,什么时候迁?”

“坟在我地里,又不碍别个的事。”老曲的脸色一下阴沉了,自己掏烟自己吸,媳妇的话早就丢在了脑后。“都五年了,我的板栗快收第三茬了,也没听哪个说一定要迁。再说,你看我那板栗树都开花了。这一动土跑了地气掉了花,影响收入损失算哪个的?”

“曲子叔!”村主任说话了,“国家要修一条高速公路,刚好要从你那块板栗树地里擦边过,那坟这回是一定要迁的。眼下我们要做出一点牺牲,但从长远看,修路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再说,红线里外损失的板栗树按棵数,由国家承担你的损失,迁坟的费用公司同意给一点,一会儿我们就去点一下,一个星期后村委会用现金支付给你,是这样吧刘经理?”

原来那个五大三粗的人是修高速公路的刘老板。村主任又说:“土地由村里再给你调剂一块。我们之所以找您来,就是想当面征求您的意见,主要是考虑地里有您家的祖坟。”老曲一听说有补贴,抬头看着村主任,情绪稳定了。

从村委会出来,一行人又到地里看坟,数板栗树,会计也记了账。前五年后五年加上迁坟费用一块补贴,好家伙,老曲从爹他爹那辈算起,恐怕没有见过这么多钱。他一双脚像是踏上了云彩。

“清早起来梳油头,龙格哩格龙。”回到家门口,老曲看到一条横幅不知是什么时候扯在水塘边的电线杆子上:“要想富,修高速。”日奶奶的,大道理谁都会说,关键要兑现。

钱到手了,老曲就翻日历看日子,定在第三天迁坟。

老曲是个爱热闹的人。特别是迁坟的钱是公司给的,那是老曲家蹭到点子上了,这钱都要用在祖宗身上,哪怕后辈再加点钱进去也是应该的,场面要办得体面些。但老曲不是很领刘经理的情,说搬家也要发点搬家费。

老曲请来三亲四戚,刘经理也到了现场,还开来推土机。老曲不高兴了,冲刘经理黑着脸皮,如果不是他给的钱,老曲还真想骂两句,日奶奶的。

“你到那边凉快去,把这家伙也开走。”

还是村会计机灵,将刘经理从驾驶室里拉下来,附耳说:“除了亲戚,这祖坟外人是动不得的。”

“你们这里规矩真多,我是付了钱的。”

“付了钱也不行,你那是叫做善事积阴德,你只能叫买这块地,又不是买坟,这祖坟是不能卖的。你没听说民国年间山西有一大户的后人把祖坟卖给外国人了吗,连敌人都在骂他!”

刘经理问:“那大户的后人为什么要卖祖坟?”

“我哪里知道呀!”

刘经理装苕:“那外国人为什么肯花大价钱买大户的祖坟呢?”

“哎呀,不说了,不说了。”

刘经理将推土机开到坳口下边去了。

迁坟是在当地风俗的规矩和程序的引导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的。一万响的电光鞭炮化作一团青烟,弥漫在板栗林间久久不肯散去,二十几响的冲天鞭炮凌空开花,撒下老曲五彩缤纷的梦。

动土了。

一会儿工夫,坟头平了,下面的土被人们小心翼翼地铲去,整座墓穴呈现在光天化日之下。棺盖早已经腐朽,揭开棺盖,在浮土中见到了木头和骸骨,应验了代代的传说。狗伢一下躲到老曲的身后。“莫怕,这是曲家的祖宗,快磕头!”老曲一下把独生子按倒跪在地上,自己也跪了下去,“祖宗在上”,老曲口中念念有词。

骸骨收殓完毕,人们又发现了一件埋藏在浮土中的殉葬品,是一只完好无损的青花方型壶。取出方壶,又带出四只青花杯。

刘经理始终没有离开墓穴半步。村会计在同他谈迁坟补助时,无意间说这座坟四五百年历史是有的。曲家有后人,年年正月十五和清明节挂纸烧香,这补助多少你得出两个。会计是在帮老曲说话,要一分是一分。刘经理对这座坟上了心了,他想象中的事物真的出现了,“我帮您拿着,哟,小心壶盖,还有杯子。”他伸手接过那把壶。像是手托婴儿般,生怕有一点闪失。这是一只少见的四方形青花瓷壶,方方正正的,就连流也是四方型的,只有老墓里才有这样的宝贝疙瘩,古玩市场上根本见不到。古玩行里有句说语,一方顶十圆。方壶做工规整,胎釉都很精细,流的四边绘着同一火云状图案,壶身四面对应绘两朵牡丹和绶鸟枇杷纹饰,寓意富贵吉祥。釉面有几条不规则的开片,略见土沁,四只杯子绘的是八仙人物图案,每只绘两仙,精精巧巧的。刘经理用袖口揩去上面的尘土,阳光下,发出如蓝宝石般的光泽,蓝艳的青花略有些晕散,应该是郑和下西洋带回来的苏勃泥青钴料,青花深凹胎骨,一眼开门明代青花瓷,而且还是墓主人生前用过的器物。幸亏后人没给立碑,要不早就让盗贼“光顾”了。

“看来老人家在世时也是一条汉子,临走也不忘记带个酒壶。如果你想出手,让给我。”刘经理小声说。

说话间,亲戚和帮忙的都围了过来,看壶和杯子,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赞不绝口。好艳的颜色好漂亮的瓷壶,是个宝啊,如今兴收藏,说不准还能变两个钱!变个么事钱?这是祖人的东西,应该还是随了去的好。开么事玩笑,都曝了光,不灵了,没有用了。灵不灵是小事,要是被贼惦记着,还不把你的祖坟挖个傻傻哄的。

老曲没理睬刘经理和众人的话,他脱下上衣,急忙将壶和杯子包裹起来,交给儿子说,抱好,快送回去,路上小心,别摔坏了。

老曲子的祖坟里有宝贝!

老曲子挖到宝啦!

消息像风一样很快刮遍全村。有羡慕有嫉妒的,还有人骂他是不肖子孙挖自家的祖坟。时代发展了,什么时候高速公路非要从你家的祖坟边上过,你能说不迁坟?真是的,没见过红眼红得这个样子。

祖坟迁得很庄严,活也干得很干净、顺利。亲戚都回去了,老曲也不见了人影子。都两天了,他还没在村里露头,老曲到哪里去了?刘经理都来了好几趟。

这两天,村里总有人到老曲家要看壶,也有从外面来的生面孔。老曲媳妇把迁坟吸剩下的几包烟散完了,一点茶叶末子也招待客人泡完了,嘴巴皮子也练利索了。哪里去了?野到城里买种子化肥去了,手机也不买一个,我真的不晓得他什么时候回来,壶和杯子他带走了。最急的是刘经理,他怕老曲不懂事,把那青花方壶和杯子变了现。

老曲真的是进城了,但不是买种子化肥,他提着壶和杯子进城做么事,连他媳妇也不晓得。

老曲当天下午就进了城。他用一件短袖汗衫将壶包了个扎实,四只杯子摞在一块绑好,一起放进那只碎花蓝布袋里,用只黑色帆布包拎着,在城里的步行街上散步呢。他知道这壶放在家里不保险,这个看那个摸的,要是“咣当”一下,你还要人家赔不成?老曲是想找个懂行的人估个价,兴许能变点钱,自己又不懂老瓷器收藏,就算是祖上给儿孙们的一点遗产。想到这里,他一副心安理得的样子。城里又没亲戚,找谁看?记起来了,过年那几天中央电视台有个鉴宝的节目,都是博物馆的专家说了算数的。

老曲一路问到了市博物馆。门卫不让进,说是要见专家还要预约,叫他第二天再来。你这又不是医院,我又不是看专家门诊,帮个忙吧。老曲磨叽了半天,怎么都不行。龙格哩格龙,日奶奶的。等他赶到车站,车收班了,今天回不去了。算了,就找家便宜旅馆住下吧,东西没人看,开始有成本了,麻烦事。

老曲抱着那只壶和杯子在旅馆的通铺上躺了一夜,他想了很多,也悟得很透彻。鉴定完了再估个价,就在城里出手,哪怕卖个一担谷价也是赚。放在家里肯定不能,村主任要是看上了你给不给他?会计要是想买你能收他的钱?一个子你都开不了口,人家把点钱你能要?你还有地要他们划哩,是壶重要还是肚皮重要?这个道理老曲是深谙其中要义的。这事跟刘经理不搭界,他要是马上走人兴许还有点谈头,修高速公路又不是画画,没有一年半载的走不了,要是村里人知道我把壶卖给外姓人了,还不戳我的后背!直到天麻麻亮,老曲才有了些许睡意。信了他的邪!

早上八点老曲起了床,拧开水龙头,双手在脸上呼啦呼啦几下,将指头伸进嘴里在牙腮帮子两边晃几下,算是洗了口脸。山里人就这么简单。

去博物馆已是熟路了。老曲在早点摊上买了两根油条边扯边咬的,不慌不忙散着步就到了。不行,哪能让人家白看,该花费的要花费,不能占人家的便宜,会有报应的。请专家下馆子?一桌饭差不多是庄稼人一头猪的钱,请不请得动专家,人家瞧不瞧得起还要打个问号呢。算了,买包好烟,十七块的黄鹤楼,莫让专家笑话庄稼人小气。

到门口了,龙格哩格龙,还是那个六亲不认的门卫。

小师傅,在看门呢!

什么话,这是保卫工作。您来啦,这么早。那个保卫的眼光没有昨天那么警惕了。他走出岗亭四下看了看,没人,叫打开看看。老曲把袋子伸过去。放在地上。老曲又把袋子轻轻放在地上。保卫蹲下来拿出壶认真地看,把壶和杯子对着太阳反复地照了又照,眼光变得温和而复杂了。

老曲是见过世面的,么样的人他没碰到过?卖头一茬板栗,也是在城里的集市上,工商、税务、市场管理比买主先来,板栗没卖也要按文件规定收费。老曲说,等板栗卖了再把钱行不?不把钱是吧?拿着东西跟我们走。龙格哩格龙,日奶奶的。老曲骂人了,前一句是“过门”他们听不懂,后一句人家是听得懂的。好个狡猾的老曲,后一句放在喉咙里处理了一下,没敢放出声。老曲服了输,不就是要钱吗,饿不死人的,明年没有板栗了,馋死城里人。掏钱了,不是放在地上,而是双手递上去,人家也是这样对着太阳照了又照,还骂他是刁民。

“我给你联系一下。”保卫主动示好,“专家都很拽的,一般是请不动的哦!”

“谢谢,谢谢,谢谢了!”连着三个谢谢,老曲的确是感动了。非亲非故的,人家还出手相助,又花手机电话费的。小师傅,你抽烟,老曲觉得应该发人家一包才合情理。

不一会,一个穿便装与保卫年纪相近的人从里面跑出来问:“谁要鉴定瓷器?”保卫冲老曲示意了一下,老曲急忙应声“是我”。还是刚才那个过程,放地上,自己打开黑色帆布包,让专家自己取出来看。糟啦,身上没烟,现在买来不及了。

“哪来的?”

“是问我?乡下来的,啊,是自己祖上传下来的。”他不敢说是坟里头的,还是昨天挖出来的,怕引起误会,实话实说也不好,挖祖坟毕竟不是一件体面的事,现在人家思考问题都把过程删了,直接看结果,废话多了浪费时间不便沟通,要是信息不对称,会有麻烦事的。

“你到过景德镇吗?”

“哪个景德镇?没听说过,我长到这么大就到过县城,到这里也是头一回。什么意思,是景德镇有这东西,还是景德镇丢失了什么东西?”

“老人家,我是说,这是中国江西景德镇的高仿品,是赝品,是假古董,是现代人仿照古代的东西做出来的,没什么收藏价值。”

“那我把它送给博物馆么样?”老曲“龙格哩格龙”地搞了一曲。

“够不上档次,博物馆不收假的。你住哪里,是城里吗?我怎么与你联系?”

还联系个么事?老曲心里亮亮的,说我的东西是假的,你才是假的呢,搞不好也是个看门的,有眼无珠的在蒙我!老曲开始收拾包裹了。

“莫急,我是说下午我找个玩瓷器的看看,能不能给你收了。”

“大概值多少钱?”老曲想一步到位。

“没准也能值几个,也就一担谷钱。”

“好哇,下午我再来一趟,自己留着也没多大用,变点是点,祖上的东西。”老曲头也不回一下就走了,后头还在喊“老人家”。龙格哩格龙,我看你这个细卵子么样做我的笼子。老伙计,下午我们再来吧,白白损失一包黄鹤楼,日奶奶的。

老曲走在大街上,一看日头中天了,口干舌燥的。他狠心买了瓶矿泉水,想找个有阴凉的地儿歇个脚,等到下午再跑一趟,做庄稼的进城省一餐饭是常有的事。他主意一定,边走边仰着头咕咚咕咚往嘴里倒矿泉水。突然感觉左膀子一沉,一回头,就见一个年轻的二流子抢了他的黑色帆布包,跑得像燕子飞。

我的包!老曲大叫一声,手中的矿泉水瓶子随声也飞出去了,正砸在那伢的后背上,两步就能揪住衣服了。那小东西回身将包朝老曲头上砸来,老曲头一偏,包擦着他的耳际飞过,落在一丈开外的水泥路面上。落在地上的那个声音没有龙格哩格龙有韵味,在老曲听来,就是一颗开了花的重磅炸弹。

老曲这回算计差了,哪能顾头不顾包呢。是啊,他都把包甩过来了,我怎么不接住啊!

老曲全身一下软了,他拖着双腿,沉重地迈向那只包。太阳也不亲爱了,两旁商店里站柜台的女伢也不漂亮了。他扯起了嗓门:“我日你的妈妈哟,你个狗崽子不学好,年纪轻轻就做抢劫,抢哪个的包不好,偏抢我的!”老曲这回是真正地骂了一回大街,而且是在城市里,老子就做个刁民,骂你个狗日的,算是替你娘老子教训你!

老曲糊里糊涂到了家,就这样躺下了。

直到第四天晌午,高速公路的刘经理来了,歪在老曲的床边说了几句话,老曲有气无力地指了指鸡窝。刘经理把那袋子里的碎片倒在一块草席子上,三拼四凑后站起身来,拍拍手上尘土说:“还好,不缺肉。曲子叔,我要了,价钱得减老鼻子。”

“你看着把几个吧,唉!”

刘经理随手掏出几张钱放在老曲的被褥上,拎起包告辞了。

老曲一下从床上坐起来,一边龙格哩格龙地哼着叫肚子疼,要上茅房。媳妇进房说去扶他,他已经走到房门口了,脸上的苦相不见了,脚杆子也有劲了。

老曲蹲在茅房的边边上,一边出恭,一边数钱,浊气下泄,清气上升,几张大票子,好几担谷!完事了,老曲系着裤带子,鼻子里还龙格哩格龙的。他走出了茅房,顿觉神清气爽。天高云淡,水塘边,水泥电线杆子上挂的那条大横幅格外顺眼。

要是不进这趟城,价钱那还不翻个跟头。老曲后悔死了。

责任编辑 向 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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