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 耳
●车耳商旅滋味● 系列之三十三
2008年10月初在美国出差,有次乘长途汽车,临座的是一个40多岁的美国妇女,住在靠近加拿大的缅因州,特别爱说话。当她得知我服务于一家投资公司时,瞪着蓝色的大眼睛夸张地说:“你居然还有工作啊?!”
我知道她影射的是美国的金融危机,那时,美国五大独立投行均已不存在了。
光环之下的职业
投行是一个令人羡慕的职业,多年来,无论文理科,优秀的毕业生几乎把投行当成了最好的择业目标。投行在给他们提供施展才干空间的同时,也对他们进行了残酷的资本主义剥削。
一般来说,在投行中能做到高层、比如说董事总经理的人往往比较潇洒,除非他的部门被裁掉,否则他的位置轻易不会丢。但更多的人则惶惶不可终日,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裁掉。还有些人表现得很焦虑,尤其是一些年轻分析师,他们干的是最基础的活儿,又累又没有创造性。每天十几个小时在搜索资料,一遍一遍地做行业分析,写出的东西其实没有多少人看,还不断被老板逼着赶工。
这些刚出道的分析师基本上是名牌大学毕业的,聪明能干,但很长时间只能做基础工作,没有直接与客户交谈的机会,即使是自己做的演示文稿,也要由资深的人来讲解。作为原创者,这些年轻分析师只能在一边听,连插话都不能。所以即使没有丢工作的危险,他们时常也会觉得沮丧。
我们公司的年轻人在和我一起去会见客户时,有的就会很小心地问:可以直接向客户提问题吗?对此我都给予肯定的答复,鼓励他们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他们感叹地说,这是和西方企业最大不同的地方。他们都在世界上著名的咨询公司和会计师事务所工作过,对此深有体会,所以宁愿回归到我们这种规模不大、国际上名气也不大,但工作时间没那么长、规矩也没那么多的公司。
盛名之下的机构
上世纪80年代中期我去法国工作的时候,就被派到了法国著名的投行——拉扎银行(现在中文名字叫瑞德银行)。当时我对投行还没有什么概念,法国人对这个行业又没有美国人那样热衷,不像美国人那样对投行持仰视的态度。我只是觉得和他们一起见客户非常容易,因为所有的西方大公司都知道这家银行的背景,都愿意接待我们,和我们谈在中国投资的事。
拉扎银行是一个老牌投行,除了做承销上市外,并购也相当出色,和罗斯柴尔德银行一样在西方金融界响当当,也都是犹太人开的。在法国上世纪80年代大规模的国有化和90年代的并购中,拉扎银行独占鳌头,拿到了其中的大部分生意。它在法国投资银行界的竞争力很强,在当时几乎没有对手。
这家银行的老板相当有远见,最早认识到了中国改革开放的意义和中国市场的重要性,与我所在的中信公司合作在国内建立了几家合资企业,并在西方商界迅速树立起了对华业务声誉。而那时,美国的投资银行对中国市场还不屑一顾。
一家老牌西方投行和一家新兴的中国投资公司联盟在当时还是很少见的事,鉴于我们的双重背景,在当时无论去哪家对中国市场感兴趣的法国大公司,都能见到想见的人。可是做了一段时间后我发现,虽然见的人多,但业务并没有太实质性进展,因为所接触的那些公司尽管愿意和中国做生意,但是不愿意通过投行,因为我们要价太高。这是我们双方合作没有达到预期效果的一个重要原因。
这家投行在上世纪90年代初还担任了俄罗斯总统叶利钦的经济顾问。我们知道,叶利钦时期的休克疗法几乎使整个俄罗斯经济窒息,直到普京时代才有起色。
后来我听到客户反映说:拉扎银行收那么多钱,却不干什么事!
牛气冲天的高管
当时和我一起工作的法国合作伙伴娶了一个既是贵族又很有钱的妻子,在法国上的是名牌学校,又到美国的麻省理工大学镀过金,出入的是上流社会。这老兄口才很好,英语也不错,喜欢出去拉生意,却不愿意踏踏实实地做事,连写一些简单的报告和给客户的信全是口述的。他的部门只有我们两个人加一个秘书,当然,他用秘书的时间要比我长得多。
口述的时候,他大模大样地坐在那儿,而英国裔的女秘书却要站着听写。在听写中间他有时和我讨论几十分钟问题,却让那位可能比我年纪还大、身为母亲的女秘书就那么站着,等我们讨论结束再接着听写,而且他连句抱歉的话也没有。
这个盛气凌人的老兄甚至在饭店里吃饭也耍大牌。有一次和附近餐馆老板不知为什么事口角几句后,故意将饭钱扔在地上让店主自己弯腰去拣,以此来羞辱他。这种场面我只在描写黑社会老大的《教父》影片里才见到,因为法国是一个很讲礼仪的国家,巴黎人也看重相互间的尊重。
在我们合作的大部分时间里,他很少写出几十页的大部头分析和建议报告,大部分都是十几页纸甚至就几页纸,其中一些还是要钱的通知单。当我质疑这种工作方式,建议我们不需要收那么多钱就可以干客户想做的事、为客户省钱以便争取更多客户的时候,他马上就说我的想法不对,没有商业头脑,因为投行就是这个价!
我想,美国投行雷曼兄弟的首席执行官弗尔德在代表雷曼和韩国投资人谈并购的时候,恐怕也是这样的口吻,尽管形势已经对他很不利了。
态度傲慢的CEO
在清楚自己的内部问题和美国金融危机的严重性后,弗尔德仍态度强硬地和韩国的投资者讨价还价,指望后者能当冤大头,买下自己公司亏损的部分,而他们却把盈利部分把持在自己手里。弗尔德本来有机会把这家世界著名的企业高价卖出,结果却失去了最后的时机。这是因为他一直持有“企业大到不能倒”的信条,自恃有美国政府的支持,自己不会被抛弃,误判了形势。
后来披露的资料显示,雷曼濒于破产时,弗尔德手下的经理曾经建议公司的高级管理人员放弃2008年的红利,以对公司陷入金融困境的局面负责,结果遭到了弗尔德和薪酬委员会轻蔑的拒绝。这说明了这些华尔街的金融大亨们对财富的巨大欲望,船都快沉了,还不肯放弃口袋里的钱,对员工和公众股东的利益视而不见。后来雷曼倒闭,在许多人不仅丢掉工作、连退休金都损失殆尽的情况下,弗尔德还打算给他手下的高管几百万美元的补偿金。
弗尔德在美国国会的态度也让公众气愤。在听证中,国会议员们质疑他在八年中获得了将近五亿美金的酬劳时,弗尔德竟然傲慢地纠正数字上的错误,回答到:确切地说是三亿!这引起了人们的不满,因为对那些倾家荡产的员工和无辜的投资者说来,三亿美金就像一个天文数字。
连布什也承认,许多美国人认为他们纳税的钱被政府用于援助华尔街那些挥金如土的金融大亨。美国人在问:我付了账单、付了房贷,为什么还要帮华尔街还款?
弗尔德把雷曼倒闭的原因归结为股市的胡乱买空卖空,不实的谣言满天飞、信誉的降低、客户同行失去信任。他在国会的听证会上称,美国监管机构早就知道雷曼兄弟的问题有多严重。他死也想不通:美国政府为什么会援助其他的金融机构而不扶雷曼兄弟一把,让这个百年老店轰然倒塌。
最缺乏的是品德
华尔街曾经是个赌场,在那里的赌博交易是透明、公开的,是任何一般人都可以参与的,但仍然避免不了那些金融高手瞒天过海,用大字写收益,用小字写风险。买空卖空是他们通用的做法,谣言也常常来自他们内部,投行常常是这些赌博方式的创始人、游戏规则的制订者和最大交易者,而赌资却主要来自公众,所以损失最大的往往也是公众。
华尔街不缺乏金融创新,投行缺乏的是品德。
摩根强调过:“最重要的是品德,因为金钱买不到品德。一个我不能信任的人,即使他以整个基督教世界的一切做抵押,也不可能从我这里借走一分钱。”
华尔街的文明史有几百年了,投行的历史也应该有上百年,但这个世界上缺少的依然是品德。品德和诚信永远是我们信奉的为人和处事的准则,否则自然规律就要教训我们,违背准则越多,教训就会越沉重。投行的悲情在于,那里的职位是那么令人敬仰甚至眼红,但光环退去后却不让人同情,而且员工的工作说没有了就没有了。
长途车上那位健谈的美国妇女得知我还有工作时曾问我:“你是在华尔街工作吗?那一定赚很多钱!”我告诉她我为之工作的是一家中国公司,远离华尔街,总部在中国。蓝眼睛的中年妇女一下子兴奋起来:“那你肯定会有工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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