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海燕
摘要:张爱玲的散文描绘都市生活图景,记叙普通职业女性琐碎的人生。有对日常生活的记录,有对物质文明的追求,有对艺术的深刻见解,有参透人生体验的女性私语……表现出浓厚的市民情趣。
主题词:张爱玲 都市散文 写作
张爱玲出生于显赫的家族,曾外祖父是晚清名臣李鸿章,祖父是清流派代表人物张佩纶。出身显赫且从小接受西洋教育,张爱玲应算出自名门,不经意间也会流露出身世的优越感,但在写作中,却处处发现一个低姿态的张爱玲。她追捧鸳鸯蝴蝶派的市民小说,她说,“我们自己也喜欢看张恨水的小说,也喜欢听明皇的秘史”“在广大人群中,低级趣味的存在是不可否认的事实”,她提出写作就要迎合读者,写他们想看的。同时代的有影响的女作家,多受五四新文化熏陶,富于时代责任感。例如冰心年青时作的散文,也叙述身边往事,但多是歌颂爱的哲学,赞美母爱、童心、自然,令人心中光明澄静。张爱玲也尽述身边小事,但她没有超拔的境界,生活在世俗的世界里,即使有旷乱、忧伤,她也把自己的生活过得充盈而感性。
张爱玲坦承自己是个“小市民”,她对市民、世俗生活的热爱,对物质生活的追求,坦然地以俗为荣的心态,很自然地表现在她的散文创作中。与其说她在进行创作,不如说她在絮絮叨叨、不厌其烦地讲述身为一个都市女性的日常生活,她的生活喜好,她的小故事,小情节,小情趣。置身于张爱玲描绘的都市情景,偶尔会有时空交错之感。坐电梯,住公寓,用煤气,与女友看电影、逛街、坐在店里吃茶。你分不清是今天的上海街头,还是张爱玲笔下逝去的上海。只能说城市的趣味,城市的精神从不曾改变。
张爱玲长居上海,喜欢上海人,因为上海人自有上海人生存的智慧。“上海人会奉承,会趋炎附势,会混水摸鱼,然而,因为他们有处世的艺术,他们演得不过火。”上海人实不必生气没被美化,因为,这是张爱玲式的很坦然、很体贴的赞美。在她眼里,上海的小市民,都是俨然有身份、有思想的。即使一个开电梯的,“任凭人家将铃揿得震天响,他也得在汗衫背心上加上一件熨得溜平的纺绸小褂,方肯出现”。这样典型的描绘不由让人会心一笑,这么讲体面,有涵养,当然是非上海人莫属了。张爱玲写的是自我的世界,但也喜欢观察那些普通的市民。聊天的姆妈,吵架的夫妻,街头的小贩……也许是最一般的交往,或匆匆的邂逅,甚至是轻轻掠过的一眼,她也有她的思考与联想,写出人的趣味和故事,让读者自去品味。她写被儿子驮在自行车后座的老母,不惯抬举:“两脚悬空,兢兢业业地坐着,满脸的心虚,像红木高椅上的告帮穷亲
戚,迎着风,张嘴微笑,笑得舌头也发了凉。”漫画式的白描,勾勒出人物的肖像与动作,再加以巧妙的比喻,人物的形象跃然生动。她的人物不那么美,却是都市的众生相,后面有各自的忧伤和故事。
张爱玲津津乐道地叙述着她琐细的日常生活。别人习以为常的生活,在她眼里有万般情味。《公寓生活记趣》中,做饭如何被冒出的米虫吓到尖叫;一打开龙头,“空洞凄怆的轰隆轰隆之声从九泉之下发出来”;有诗意的人喜欢听松涛,而她要听着那些喧嚣的“市声”方能入睡。她擅从细节入手,写出生活的情味,菜场里,“那么复杂的,油润的紫色;新绿的豌豆,熟艳的辣椒,金黄的面筋,像太阳里的肥皂泡”。那么鲜明的,富于想象的,有生机的,只有对世俗生活充满热爱的人,才能发现这样的奇妙!
张爱玲是个彻底的都市人,她也从不讳言自己对物质生活的热爱。中学时第一笔稿费,她就用来买了一支丹琪唇膏。她谈吃,谈穿,夜晚的橱窗,都市的霓虹,散着香气的蛋糕店……那些女性化的物质追求,她乐此不疲。“再没有心肝的女子说起她去年那件织锦缎夹袍的时候,也是一往情深的。”她在钱上没有清高的姿态,坚持自己是个“拜金主义者”。最亲密的姑姑,最要好的女友,她也把帐分得清清爽爽。张爱玲态度是小市民的,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这种坦率着实可爱。
有人说张爱玲是个“崇拜人间世俗美的专家”,她谈起各种艺术形式,京戏、电影、服饰设计、跳舞、绘画,如数家珍。然而艺术也不是高高在上的,张爱玲谈艺术,有详细的考据和实证,然而更是审美的、哲学的。乍看去令人生畏,然而由艺术而随意生发的有趣的、诙谐的、充满智慧的言语又让人会心一笑。她谈百褶裙是女人仪态最严格的试验,然而不惯穿裙的小家碧玉走起来又怎样的惊风骇浪。中国女人在衣服的重压下不像个女人,而像“一缕诗魂”。她谈京戏的风格,引出“拥挤是中国戏剧与中国生活里的要素之一。就因为缺少私生活,中国人的个性里有一点俗”。她不时加以评论,加以自己的生活体验,有奇思妙想,又有一针见血的见地。
独立自主、男女平等是“五四”后新女性的追求。张爱玲是城市的职业女性,以写作为生,称自己是“自食其力的小市民”。她虽独立自决、自食其力,却不是女权主义者。对于女权主义者的控诉,她颇不以为然。她说最独立的女性也喜欢男人硬朗的后背,乐意花男人的钱;女人当天真一点,男人当有经验一点,爱要崇拜才快乐。可见,在她眼里,男女的角色应该是各自分明的,女人就是女人,而不是男性化的女人,女人自有生存的法则。在这点上,受过新式教育的张爱玲是听凭自己的“妇人性”的。
她对男性不是没有批判,相反,她对男性的自私、冷酷有着清醒的认识,只是不那么激烈,不那么正襟危坐。在女性私语中,在谈文论艺中,不时有出色的点评。她替王宝钏不平,“她的一生的最美好的时光已经被贫穷与一个社会叛徒的寂寞给作践完了”,虽然封了皇后,然而“在一个年轻的、当权的妾的手里讨生活!”她讽刺《桃李争春》导演的风格“明媚可喜”“尤其使男性观众感到满意的是妻子与外妇亲狎地、和平地、互相拥抱入睡的那一幕”。这种一肩挑双美的好事,怕都是男人的一厢情愿吧。那些戏剧、电影里传统的女性形象,正是男性自以为是的塑造,而女性恪守的东方妇德,也不过是男性话语下的价值观的再现。这种认识,即使今天看来,也不可谓不深刻。只是张爱玲的态度温和得多,女性得多。
张爱玲记的是都市的絮语,是琐碎的庸常的人生,没有太强的时代性,也少高屋见瓴的见解。她的文章与大多数教科书“中心明确”的范文不大一样。她喜欢意到笔随,兴之所至发表议论,而不求追随文章的旨意,呈现出树状的辐射结构。她曾称自己的文章为“流言”,就像书写在流水上的文字,随笔写下琐碎的生活,而不作郑重其事之意。然而她精彩的文字,智慧的妙语随意可见,好比一个富有才华的人,虽从不在意自己的才华,却处处有奇异的闪光。
参考文献:
[1]《张爱玲散文全编》(浙江文艺出版社)
[2]《张爱玲传奇》(广东人民出版社)
[3]《从张爱玲、苏青看四十年代都市女性生存》(《作家》2009年02期)
(作者单位:江西广播电视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