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锴
金风一夕,绕地皆秋,万木梢头萧萧作响,一垄豆子倏地变黄——豆子熟了!
镀上一身的金黄,豆子从忙碌中退听谢事。毛绒绒的豆荚鼓胀而狭长,重重地垂吊在豆枝上,摇摇曳曳,彰显着一种清闲和自豪。充实的豆荚藏着另一方天地。幼时见书上说“袖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很是不解;看过豆荚便豁然开朗了:每一个豆荚中都藏着三到五颗不等的豆粒。这些成熟的隐士们圆溜溜、光闪闪,饱满、结实、充盈,活脱一群黝黑而健壮的乡下孩子羞涩地躲闪在大人的背后。
豆子熟了,便要收割入仓。割豆子的最佳时段是晨昏。晨昏雾气湿重,豆枝子洇了雾水,割时不“闯手”,荚中豆粒也不易“崩角”四散。但割豆子总会有“漏网之豆”遗落垄间。于是,豆田里常有捡拾豆子的人弯腰“捡剩”。捡来的豆子既可以“零存整取”换豆腐,也可以在野地里拢火烧着吃。烧豆子很有趣,几个人围在火堆旁,边用细棍撩火边凝神专注地盯着灰堆,但闻“啪”地一声响,一股灰烟儿崩起,便有烧好的豆粒猛张飞一般跳将出来——“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关键时刻总能看到一个人或是一颗豆粒的全然本性。烧豆子也可悟理哩。
割下的豆枝子统统被运到场院里晒。选一个暴天,把豆枝子均匀地摊开,给毛驴套上石头磙子,轧吧!几圈下来,豆粒们便纷纷从豆荚中挣脱出来,欢快地滚到地上。挑开豆枝子,撮起金黄的豆粒,用簸箕簸净,灌袋,扛进仓房,豆子便完成了从种到收的全部过程。接下来,便是人们在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冬日里如何消化吸收这些高营养高蛋白了。
在北方,豆子最常见的用途有两种:一是做成豆腐。数千年来,国人一直把豆腐吃得山高水长,发明了很多吃法。二是做大酱。把烀熟的豆粒摔成“酱块子”,发酵后弄碎,调好盐水,下到酱缸中;再次发好酵后,舀到碗里,便成为金黄喷香的大酱了。东北大酱很好吃,到过东北的人不吃一碗东北大酱,那就相当于去北京没吃烤鸭、到西安没吃羊肉泡馍一样让人遗憾终生。
豆子就这样在田野和农家院间往来行走,一生一世地演绎着属于它们的平凡故事。豆子和许许多多乡间作物一样,既荫惠着人类又常常为人们所忽略。但豆子就是豆子,它们很真实地活着,很惬意地活着,很骄傲地活着,很无畏地活着——它们活出了自己的价值,彰显出了生命的本色;汲取日精月华,吐出满垄金黄,它们无愧于土地的托付;承受汗滴水灌,摇出串串饱满的金铎,它们无愧于农人的寄托——就像我们身边的很多人,他们尽管无名无誉,但却活得真实;尽管普普通通,但却活得自足;尽管默默无闻,但却活出了价值——这样的人,不是和豆子一样值得我们敬重、敬畏吗?——把你的头抬起来,把你的胸挺起来,像豆子一样普通的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