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竹林(外一首)

2009-01-13 07:08
安徽文学 2009年2期
关键词:绿竹竹园酒窝

沈 靖

老家,茅草庵,灌河边,一片不小的绿竹园。清清的河水,无垠的沙滩,护堤的翠竹,远缈的黛山。儿时的一切,就是骑着牛,甩着鞭,吆喝着,晃悠着,在竹林里穿梭。

时间过得真快,快得我都来不及回忆了。但是,那片绿竹园,我还是能回忆出来的。在我只有竹笋那么大时,父母把我带到了一条玉带般的河湾。大人们勤奋地把竹子栽下,第二年的春天,就有了一片长长的竹林。竹林的土松软的,踩在上面,像踩进被褥里那么光滑、湿润,十分的舒服。竹笋能食用,那时我却不知道,只知道好看,像一座座铁塔。长大了,见到了少林寺的塔林,觉得还是塔林像竹笋。好多年以后,从街上购得竹笋罐头食用,觉得有一点味道;再回家,到自家的后竹园里拔几棵,用肉炒了,味道比灌头要鲜美得多。在夏天,竹林是我的天堂。我可以到河沙湾里尽情的泡澡。河水烫了,烫得我睁不开眼睛;沙子烫了,烙着我的脚跟,跑进大竹园,才能歇脚。我可以把事前准备好的麻袋摊在地上,睡觉,直到日头偏西,喜鹊在顶上喳喳乱叫,风儿一阵阵地吹过。起来吧,起来,揉揉惺忪的眼睛,爬起来,系上裤子,穿过一片竹林。河沟里躺着一条条水牛,翻着眼睛,懒洋洋的,我便骑上牛背,悠闲地往回走去。

小时候,我不知道竹林有什么好处,只知道到了秋天,大队就要组织间伐竹子了。其实那时的竹子挺有用,能卖上四五分钱一斤,一根竹子,三四角钱,相当七八个鸡蛋的价格。我经常学着大人的样子做篾匠。上初中了,家里没有钱交学费,靠勤工俭学,做点篾匠活补贴学费也是正常的。竹笋能吃,竹笋的包衣可以包粽子。出竹笋时,孩子们三五成群去拣合叶,拣过合叶,会在竹园里学鸟叫,跟鸟儿比比,看谁唱得好听,声音拉得久远,现在想来,挺像原生态。有时我们还会遇上野狗、野兔和野鸡。遇见野狗,得追,把野狗打跑才安全。遇见兔子,只要有响动,眨眼就没了。只有遇见野鸡,才是福分,即使打不到野鸡,也可以拾到很多鸡蛋,回去美美地餐一顿。

今年回家,专门到河湾,想重温一下儿时的生活。到了灌河,只闻机器轰鸣,见到高高的电线杆耸立河心,拖拉机、汽车来回奔忙,就像夏天的蚊蝇。河沙滩,河沙滩,池塘弯弯河两边,不见沙粒脚下踩,只有明镜悲泪眼。远处,一堆堆人群在挖沙,挖沙的人群忙碌着,也许他们就是儿时的伙伴。绿竹呢,就像秃子头上的毛,熙熙攘攘,互相打着招呼。钻进大竹园,抬眼望云天,毒花花的太阳嘲笑我,看我还能躲藏到哪儿。我不禁感慨,也许这足有二里的一片绿竹,老了吧;也许时代的发展,让绿竹从灌河边迁出,到大城市里定居了吧。回到家里,父亲说都不是,是竹子不值钱了,没人要了,也就没人管了。不过竹笋值钱,春天,将一筐筐竹笋卖到城里,可以卖到几十元。我跟父亲说,虽然竹林不值钱,但是它们很美,看看也是一道风景,还能保护河湾,对生态有好处。父亲说,现在人的思想都变了,都在往“钱”看,不能带来经济效益,谁还重视它们呢。父亲的话让我愕然。但是仔细想想,父亲说得也在理呀。不是嘛,古人云,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现在翻了过来:天天有酒肉,谁要门前竹?前几年甲鱼值钱,人们都逮甲鱼,直到把野生甲鱼都逮光了,变成了家养。野生甲鱼没有了,就吃泥鳅、黄鳝、鲫鱼、土鸡等,这些,现在还能找得到吗?找不到了。城市里最时兴的是什么?是种花养草,造山引水。可是我家乡的那片原始绿竹,又到哪里去了呢?

家乡的那片绿竹,长长的,如玉带,缠绕在灌河的岸边,随风摆着,跳着舞蹈,唱着呜咽的歌谣,伤心地哭泣着。仿佛只有在我心里,还能找到它们的注脚。

风的酒窝

家乡的风有点味道。家乡的风没有颜色,也看不到是红是黄,但我却时常见到,她有两个小小的酒窝。小酒窝,一个长在北面,一个长在南面,笑起来,就是一阵风,让你的心情微微的颤动。

我的老家,既没有黄土,也见不到高坡,是一顺溜的平原。东边是一条大河,叫灌河,一河的水,一河的沙,让人感觉很细腻,有点风骚。只要你热了,就到河里去吧,微风吹着,满心的清爽。西边不远处,就是坡岭,老家人都称“岗上”,那岗上是黄土,只隔不到十里,就有这大的差别。在大集体时,我老家叫“湾地”,其实见到也不是太弯,在山和水之间,全是水田和旱地。春天到了,春风又绿杨柳岸,你就会见到,到处是欢快的绿色,微风吹过,没有一丝响动,只见到田间地头,都摇着头晃着脑,就连走路的人们也高一脚低一脚,想多吸几口风儿,惹得一切都在微笑,像这个世界已经微醉。这时,我就会找到,风的酒窝在南面。酒窝下面,装的是一堆堆稻谷,一垛垛香喷喷的谷草,一栏栏家禽,一埂埂野花,一塘塘小鱼,都在那儿欢笑,连天上的云朵仿佛也慢慢地在走,想驻足,亲吻一下这旷野的轻佻。

这风儿也有脾气,到了夏天,她就跑了,跑到闺房里去了,害得老家就像一个大火罐子。那闷呀,那热呀。男人就会赤裸着下到水塘里去,女人们在屋里不停地摇着扇子,仿佛在叫着“风呀风呀”。小孩子就到处找风儿,田坎里,树枝下,屋檐沟,像捉蜻蜓一样,也会捉到一丝儿风的。可气的是,那荷塘里,有鱼欢闹着,冒着气泡,嘲笑着。我只能想办法等风了。吃过午饭,我会把网兜儿两头系在后竹园里,穿着汗衫、裤头睡觉。汗是不停地冒,有一丝风从屋檐角吹来,收走了半身的热汗,心情便爽快起来,在梦里会回忆起很多美好的酒窝。是姑娘的,是小伙的,都是醉眼蒙眬,成了风的酒窝。

风儿有时也很冷酷。也许是风从雏嫩长大的结果。风儿从春天走来,那笑容每天都挂在脸上,到了夏天,它就想成为大人,发起脾气来,风雨相伴,想教训的人很多很多。经过日升、日落,见过了山河楚楚,风儿也在思考。风儿的心开始变为冷却,没有那一股热情了。它会慢慢地变冷,变成霜,先把田边地头的野草吹得枯焦,再变成一只枯手,把树叶轻轻地摘掉。风已感到自己的力量所在,它会爬上人的脸,用小刀把你的手和脸割裂,你会感到难过。这时的风儿呜呜地笑了,笑得是那么地惨然,脸上也有一对大大的酒窝。这酒窝,我知道,是长在北边。北面的酒窝,不是红润的,是黑的。但是,我老家就不怕,只要是风儿,就会很高兴,见到有酒窝的风儿更高兴。这时,人们会把颗粒归仓,老头、老太太会穿得很厚,小孩子也戴上小帽,他们早就预见到风要来,最好是带个伴儿来。这伴儿是雪,风在前跑,雪儿就会漫天飞舞着,尽情地挥洒,在天空涂鸦。谁能读懂这部天书,只有我老家。人们温一壶酒,围一炉火,喝着,聊着,一年将尽,外出的子女归家,少了烦恼,少了很多牵挂;雪人儿,雪压的竹枝儿,都在风中瑟缩,只有狗和不懂事的孩子,在雪地里奔跑。风儿仿佛不跟他们一般见识,或许风有想法,对这些纯真的孩子,打心里也要给他们慰藉。还有我老家的人们,没有太多的心思,只有一心生活,长大,变老。这风儿也不跟他们作对,他们一任丝丝冷意,围着炉子烤火,满脸皱纹里全是风送来的酒窝。

风儿,在跟谁过不去,也许是那些有心人,最恨风儿满脸的笑容,无常的变化,无端的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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