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评刊(2009年第1期)

2009-01-12 05:47谢琼等
西湖 2009年1期
关键词:小说

谢琼等

【主持人邵燕君】

八十年代出生的作家横空出世已将近十年,以后90年代后生的开始长大成人,而忧心后继乏人的主流文坛急于收纳后备军,这一切都使80一代作家自然成为期刊新人栏目的主力。而今天冒出头角的“80后”作家,其出身路数到底与传统“期刊新人”不同,双方的文学标准如何对接?新作家如何面对处理自己的新经验?如何为文坛提供新元素?这些都是我们关注《十月》、《大家》、《山花》、《西湖》等期刊新人栏目的焦点。

【刊评】

看《十月》

丛治辰

对于《十月》来说,2008年上半年是令人极其振奋的半年。第1期以已故名宿汪曾祺先生的早年遗作开局,声势夺人;第2期叶广芩的《豆汁记》将老北京的传统与人情讲得入汁入味,确属难得一见的佳作;第3期石舒清《父亲讲的故事》亦以极具特色的叙述磨砺出一种古旧的质感。刊物定位的摇摆不定和稿件质量的参差不齐,仍然是这半年《十月》未能消除的症结,但每期一部力作,也足够压住阵脚。而相比之下第4期则显得乏善可陈,竟呈现出全面的颓势。

本期《十月》最引人注目的,是“小说新干线”栏目强力推出6位80年代出生的作者的小说创作,并配发白烨先生热情洋溢的评论。之所以未贸然采用“80后”这一已为大家耳熟能详的说法,是因为这一概念本身即有待分析。当使用“80后”这一概念时,我们往往将其与上世纪末由《萌芽》杂志社主办的新概念作文大赛联系在一起,当然,我们还将同时想到由其直接引发的少年写作热。这一文学现象在某种程度上改变了传统的文学生态,而其与市场的紧密结合更使“80后”这一名词带有某种文学之外的暧昧色彩。因此,在很多生于80年代的作者矢口否认自己属于“80后”群体的情况下,这个概念显然已成为具有特殊感情色彩和意义限定的专有名词,很难泛指同属一个代际的作者群整体。在某位被认为是“80后”的作者撰文声讨按照代际划分作者的做法之荒谬以后,大家似乎都纷纷认同以武断粗暴的术语掩盖多样的文学个体诉求有欠妥当。但或许同样不可忽略的是,80年代出生的一批人因其成长环境与此前社会环境的巨大断裂,必然形成某种共同的文化特性,在他们的写作中,这样的特殊气质必然表现出来,成为一种文化症候。我们固然不应以简单的标签认知多元文化下成长的这一代人,但同时也不应用虚无主义的姿态放弃对一个时代的独特文化的概括和总结。80年代出生的作者们既然有着复杂的立场和诉求,那么在喧嚣的市场运作和有意为之的偶像效应之外,当然还应该有另外一批作者,始终在向文学的深处开掘。如今离“80后”作为一个话题提出已近十年,作为一代文学力量,80年代生人的作者们似乎已经到了以自己的作品确立主体性的时刻了。这大概也是何以《十月》、《大家》等老牌文学刊物纷纷为年轻作者开辟阵地的原因。而在此时刻,从这些作品当中考察这些作者在其文学表达中透露出的倾向与症结,可能比简单地评述更加重要。

或许只有采取这样症候式的解读方式,才能解释何以祁又一的中篇小说《失踪女》在这六部作品当中被重点推荐,这篇小说所折射出来的文化意义,相信作者在写作时并未意识到。小说在写作技巧上并无特别可圈可点的地方,祁又一是新概念作文大赛出身,其叙述保留了青春写作一贯明亮流畅的作风,此种叙述的优点是还算自然诚恳,能够比较本真地传达出作者的写作心态和生命状态,因此反而是小说中偶然想要故作深沉的地方,往往令叙述陷入装腔作势又外强中干的尴尬。小说情节并不复杂,以“我”与失踪女的分分合合为线索,铺展开一个“80后”摇滚青年的生活图景和情爱遭遇。摇滚生活已不再是新鲜题材,如今似反成表达另类青春和城市经验的老套。据说摇滚相较流行音乐,最大的价值即在于,摇滚是有灵魂的音乐,最能够表达青年人独特而富有爆发力的叛逆情绪。而令人多少失落的是,祁又一笔下的摇滚生活,完全消弭了这样危险的魅力。很难在这篇小说中找到所谓摇滚的精神或叛逆的灵魂,摇滚之于“我”,只是一项工作或一种商业。这大概就是“80后”所谓亚文化的真相,那是和“70代”的热血青春完全不同的记忆:叛逆已成伪装,包裹着看似精英的媚俗,内心则是温情脉脉的商业逻辑。看似最先锋最朋克,骨子里却是相当的怯懦和保守,他们嘴唇上和舌头上的那几颗闪亮的钉子,并不曾钉住什么坚硬的东西——80一代所表达的这苍白的摇滚经验,与小说本身的文学品质庶几相似:批判的力度和反思的痛楚都缺席了,剩下的是可以被轻易地反复生产的情节与人物。或许也就只剩下两性生活,还秉承了非主流青年一贯的混乱,和主流的资产阶级一夫一妻制保持颇具吊诡意味的对抗。小说以“失踪女”为题,以充满抒情感怀的语调开始这个青春往事,而每一次失踪女从“我”的生活中消失,那种无所着落的失落感也确实真切地几欲使人感动。然而失踪女于“我”究竟有怎样的分量呢?最终不过是一个一夜情的对象,后来成为多夜情,再后来发展出某种可疑的类似爱情的东西。失踪女的每一次出走,都令我对她的感情更加升华,而这样的升华几乎没有道理可言,不免令人怀疑究竟是“我”真的爱上了失踪女,还是“我”因她的离去而产生的不安全感让“我”无法承受,又或者,失踪女不过是“我”构筑自我形象的有力佐证,她的离去令“我”的自我意淫无法完成因而始终挂怀。尽管小说安排了一个王子与公主幸福定格的结局,但总难以让人信服这是一个爱情故事:女主角不断逃离,男主角始终无望守候,与其说是为爱情所苦,不如说他们从未相信爱情。爱情太美好,太理想主义,不可能属于自己:似乎总有一些什么东西让他们感到害怕,这是对理想生活充满怀疑的一代。在这个意义上,祁又一或许确实表达出某种“80后”的本质,然而,这终究是对文本解读所得,未必是作者的主观表达。

之所以反复强调以上是对小说《失踪女》的解读而非评论,在于就小说本身而言,其实并无如上所说的自觉追求。故事情节、叙述格调,甚至人物的缱绻深情,都早成可反复摹写的路数,如果说小说告诉了我们一些新的经验,那可能要归功于作者的叙述还算老实。这样说可能对作者祁又一显得苛刻,但对于要在文学谱系当中确立主体地位的年轻一代来说,自觉和深刻地处理自己以及自己所在的时代的经验,从而为文学提供新鲜的元素,是虽然痛苦亦必须完成的使命。而有趣的是,80一代恰恰反映出对自身经验的逃避:通俗文学市场上架空的穿越小说和奇幻、武侠作品,都无一例外地规避了自我。而类似祁又一这样套路式的写作,与完全虚幻的架空作品相比又有多大的区别呢?本期“小说新干线”的其他作品其实同样暴露了在处理自身经验上的怯懦或者乏力:要么没有勇气触及自身的经验,要么缺乏必要的思想积累,在处理自身经验时捉襟见肘。

王小天的《南香》(短篇)在六部作品中叙述相对成熟,可惜这个乡村女子随外来人私奔而遭遗弃的故事实在嫌旧,寄望于结尾出人意表,其实也颇落俗套。而其他四部作品,在叙述的基本层面,都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马小淘作为在读研究生,过早表现出对职场爱情题材的偏爱,或许确有生活经验,但显然在提炼和处理上力有不逮。《不是我说你》(中篇)不但情节烂俗,人物也过于苍白,缺乏说服力。董夏青青《不羁的小马》(中篇),通过回乡经历表达对现代性和全球化的抵触,大概是想仿效碎片化的先锋写作,可未免太多碎片,过于不羁。小说是艺术,终究还是需要控制,不是全盘打乱就成。恰恰越是表面上混乱的文字,越需要内在的逻辑,而以作者现在的能力显然还无法驾驭。桂石的《人在异乡》(短篇)以少时同学在南方打拼的风光和苦楚作为坐标,重新认知自己的生活;少染的《燕青》(短篇)讲述一个现代版的自由恋爱与父母包办相冲突的爱情故事。这两篇作品,无论在故事层面还是技术层面都乏善可陈。

本期《十月》的头条是李治邦的《天缘》(中篇)。主人公是一个极富道德感的律师,小说讲述他参与办理的几个案件,穿插他本人的家庭故事,近乎直白地谴责世道浇淋与人心不古。惟一与一般商业小说有所差异的,是该主人公从小就被认为是其曾祖父的投胎转世,作者或许是希望借此将古典道德与现代社会做一参照,但这样比附未免太过牵强,显得莫名其妙。罗伟章的短篇小说《赶街》再次讲述了一个缺乏真实感和感染力的所谓底层故事,其粗糙程度令人叹服。写小说这件事,或许有时候歇一歇养足了气比较好吧。

《十月》2008年第4期推荐篇目:空缺

【关注】

当自我的世界失去意义

——评手指《我们干点什么吧》

谢琼

总是有人问,80后的年轻作家为什么不如他们的前辈那样,敢于直面自己的经验,相反,却往往采取一种逃避的态度,去不厌其烦地描绘一个个虚幻的世界呢?我的回答是:尽管如今看来80后是一个过于宽泛的概念,但是至少一部分80后作者确实在面对这个问题。那是因为80后的日常生活世界已经彻底丧失了任何宏大的意义,而使得任何为其赋予意义的举动都变得不再真诚。而直面自身经验的写作,说到底,是需要为自身经验赋予意义的。否则,它就只能是一些自己都无法解读的经验的堆叠,毫无传统文学美感的流水账。这样的写作,会让写作者自己首先怀疑起自己的生活和写作,阅读者就更是打不起半点精神。真的,连写作者自己都找不出重要性的事情,还有什么好写的呢?

这一点在手指的《我们干点什么吧》(《大家》2008年第5期,短篇)里面得到了验证。这篇小说乍看起来实在无聊得让人感叹如今的小说真是没内容到了极致。屁大的几个小孩(这当然是借“大人”的口吻,其实我也和他们一样屁大)拿没了女朋友作由头,聚在一起发泄那莫名的郁闷。为了振作一点,他们数次提议“让我们干点什么吧”,却最后也没干出什么来。除了满口的牢骚和行动的迟缓,整篇小说还有什么呢?没有对女朋友痛心彻骨的爱,有的只是对自身无能的自怨自艾;没有受刺激之后奋发的决心,有的只是几句在最低限度上维持自尊的话而已。所描绘的生活毫无意义。连反面的教育意义也没有。作者似乎也并没有任何意图去为其寻找意义或出口。它只是如实地展示了在这个充满了巨大物质欲望和名利色彩的世界中,一个小小的我的毫无悲情的失败。从传统的思想角度看,这可真是一篇失败的小说。但问题是,如果不是这样,它还能是什么样呢?

我们年轻的生活,已经没有革命年代那些恢宏的赞歌。我们想为生活寻找的任何意义,都早已先验地被经过大风大浪早已洗尽铅华的上一代人、上上一代人贴上了假浪漫化、假正经或假先锋等的标签。我们承受着无聊和虚无的痛苦,但这痛苦却从来不曾被社会认可。如果说曾经的前辈们,在他们的青年时期,在那个能够为任何一点日常的小事赋予宏大意义的社会中,仅凭生活的热情和对那些意义的追求便可创作出感动一代人的文学作品,那么在我们看似衣食富足流金溢彩的日常生活中,写作的可能性其实越来越少。我们只能靠自己的双脚去一步步成长,一步步离我们现在的生活远些,再远些,以求获得一点距离感来观照自身的生活,并为自身的苦闷寻找答案。但是显然,对于这样一件事来说,我们的年龄仍然过于年轻。所以,自然有一批作者会去选择逃避,构筑一个更美好的、有更多意义的虚幻的世界。因为他们相信,只有这样的写作,才能让生活更美好。而直面那些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直面的生活经验,只能让人更沮丧。

那么,当下年轻的作者面对自身的经验,究竟还有没有、有何种写作的可能性呢?在这里,我想提及2007年日本芥川龙之介大奖的获奖作品《一个人的好天气》。主人公知寿的世界,本来也是一个苦闷、无聊、充满对责任感的逃避的年轻人的世界。她拒绝上大学,到东京打工,谈着不像恋爱的恋爱,对任何人都缺乏热情。反之,她寄住的吟子老人的世界,却温情、豁达,甚至还有一段黄昏恋的浪漫。在她搬出吟子家时,她也觉得过难过,但没过多久,她便真正融入职场的单调生活,而对从前的生活迅速失去了亲切感。对主人公知寿的世界来说,结局终归是空虚无意义的;但是作者引入了一个老人的世界作为对照,而使得这种空虚无意义本身具有了一种悲剧和宿命的意味。只有在观察吟子的世界的时候,主人公才能好好思考自己的人生,获得某种我上文提到的距离感。也就是说,在周围的世界并不会去主动理解我们的苦闷,而我们又尚无能力去自己找到答案的现状下,也许主动地(哪怕是被动的也好)让自己去接触甚至进入周围不同于我们的他者的世界,能够成为一种生活的、也即写作的新的可能性。这些他者,可能包括不同年龄层次的人,也可能包括不同生活圈子的人。在中国这样一个社会阶层差异巨大的国度就更是如此。事实上,即使同是年轻的作者,也有人处于困境、也有人能写出关注社会的更加现实主义的作品。这首先说明了80后写作的多样性,另一方面,也在暗示所有难以打开个人经验的年轻作者,生活并不只有我们正在经历的那一点点。

从上述意义上来说,《我们干点什么吧》首先绝不是像它看上去那样无聊的一篇作品。这种无聊感本身,其实正在某种程度上展示着作者直面生活的勇气。但是,我要说,如果作品能够在沉浸于自我生活之外,寻找到别的对照点、别的生活的坐标系,真正找到“什么”去干干,也许将能成就更优秀的作品。只是,这个也许在什么地方,连我自己都不太知道呢!

【看点】

金仁顺:《春香》,长篇,

《收获》2008年第3期。

点评者:晓南

《春香传》是韩国家喻户晓的古典小说名著,号称韩国的《红楼梦》,自十四世纪至十八世纪之间经口传手抄流传于市廛闾巷,约至十八世纪末形成一部完整的文艺作品。朝鲜族女作家金仁顺的长篇小说《春香》显然是对韩国《春香传》的戏仿和改写。《春香传》本是一个与《玉堂春》相似的苏三故事:艺妓月梅之女春香清明游春巧遇两班翰林之子李梦龙,两人相互倾慕,私自结为夫妇。不久梦龙随父调任京师,两人不得不依依惜别。新任南原使卞学道到任后强迫春香为妾,春香不从,被迫下狱,命在旦夕。梦龙在京应试中举,任全罗御史,暗察南原。他查明卞学道作恶真相,将其革职惩处,与春香重获团圆,共赴京师。金仁顺版的《春香》却将现代女权意识贯穿其中,颠覆了《春香传》原有的故事逻辑与思想观念,将春香故事从俗套里解放出来,赋予其更为宽广的时代内涵:绝色美女香夫人以售色而独立于家庭、门第的压迫之外,靠男人的倾慕与示爱而衣食无虞,养尊处优,经济独立。尽管她也认为女儿春香的好归宿应是嫁得一个好男人,但春香却洞明李公子之爱的有限与不可靠,并不指望虚无缥缈的爱情,宁愿继承母亲衣钵终此一生。《春香》不再讴歌爱情的忠贞不渝,反而否定和怀疑爱情;并将艺妓一业当作反抗男权、获得女性自由的一种手段——这无疑是翻新之举。小说写得华美旖旎,芳香四溢,但这耽美亦是相当的一厢情愿:香夫人与春香的职业中假恶丑的现实肯定多于作者臆想中的真善美,作者却一任它如童话般美仑美奂,最终使小说惋惜地止步于童话的意义上。

徐则臣:《病孩子》,长篇,

《西部•华人文学》2008年第7期。

点评者:谢琼

《病孩子》写于2002年,最后一次改稿于2007年,历时颇长。主人公还是那个多次在徐则臣作品中出现的青春期农村少年,只不过这次叙述了男孩从孩子到少年完整的成长历程。在无聊的校园生活中、在对女性朦胧的渴望中、在性的启蒙中、在周围人或真或假的性爱的观察中、在真挚却以死亡结尾的友情中,“我”带着满身少年的忧伤长大了。很多细节妙趣横生,很多细节也让我和主人公一起为年少莫名的忧伤落泪,但纵观全篇,无论是从整体情节设置上,还是从情绪的渐进把握上,都有些节奏紊乱,越到结尾,一个个包袱和一段段抒情接踵而至,反而麻木了读者的感觉。这篇小说更像是作者早年的练笔之作。

丁伯刚:《我敢靠谁》,长篇,

《西部•华人文学》2008年第5期。

点评者:谢琼

小说塑造了竞争社会中与世无争、与世怕争的边缘小人物杨大力及其周围一批这样的人物。他们软弱到无法维护自己的家庭和任何一点应得的社会利益,可怜可恨而又让人心酸。在当今这一讲求实利和弱肉强食的社会里,他们必然是被侮辱和被损害的一群。这一看似懦弱却善良的人物形象在此前的文学作品中并不少见,但以高度日常化的场景和细微到繁复的笔触塑造这类人物,却是本篇作品突出的特色。另一方面,日常化场景的堆积也使得小说导向不明,而偶尔的荒诞场景(如杨大力最后的种种病态)和日常场景的对接亦有牵强。

迟子建:《一坛猪油》,短篇,

《西部•华语文学》2008年第5期。

点评者:谢琼

这是一篇同时拥有素淡文笔和意外悬念的小说。故事从妻子“我”携子给丈夫带的一坛猪油写起,写了一对林木工人夫妇的一生。那坛猪油让他们喜得贵子,儿子后来却为爱私奔苏联;那坛猪油里藏有一枚宝石戒指,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被丈夫的同事老崔偷拿去用来娶妻,但妻子为了找到偶尔遗失的戒指坠河身亡。后来,“我”的儿子出去打鱼,在鱼腹里发现这枚戒指,老崔见罢,忍不住道出真相。而这戒指的背后,又牵出猪油的主人对“我”隐藏多年的爱。文章以妻子作为第一人称叙事人,以迟子建惯有的素淡文笔不急不缓地依照时序讲故事。悬念的由头也并不大,无非是一坛猪油、一个戒指什么的,却颇能引出出乎意料的结局。只是这些悬念写得并不够圆滑自然,虽是意料之外,却未必情理之中,和作者老道的文笔布局相比就更是如此了。

残雪:《红叶》,短篇,

《山花》2008年第5期。

点评者:何不言

《红叶》延续作者的一贯风格,荒诞奇诡、冰凉幽森。无论是辜老师,还是小菊、老雷或清洁工,脸部形象一概暧昧不清,只是作为残雪在小说里所建构的精神世界的一个符号,与人物关系所直接对应的是精神世界里不同精神层次的关系。作为病人的辜老师,他眼中的世界与他的观察方式一样也都是病态的:“猫人”一样的清洁工、自杀的晚期病人、借荷兰小猪脱身的老雷……甚至还有冬天的红叶。辜老师观察方式的“病态”,却又具有自己的内在逻辑,于是它又是“正常”的。现实因此被颠覆,等待我们去重新检视。辜老师住所倚靠的枫林,是他寄寓身心、离他如此之近却又无限之远的世界,而多年前因跳进河里去捞取红叶以致溺死的学生小菊,不过是他遗失的一个魂魄。正如残雪在其著作《残雪文学观》里所说,“人心”是“最大的谜中之谜”,《红叶》所隐晦讲述的不过是人心的又一个“谜中之谜”,尽管它或许无法与我们的经验世界相互印证。在如此短小的篇幅里有意或无意地布置如此复杂(或者莫名其妙?)的机关,玄而又玄,难免导致读者一头雾水,或者过度阐释。

娜彧:《钥匙》,中篇,

《花城》2008年第3期。

点评者:刘纯

小说的前半部分称得上是一次大胆放肆的女性写作。小说一上来就将女人的乳头比作钥匙、男人的下身比作U形锁,彻底颠倒了男女关系的惯常隐喻。这种女性意识的率直流露俯拾即是,对于痛经等女性体验的书写更是细腻逼人。对“我”而言,无论是对前男友的断然拒绝,还是与三郎刻意保持的距离,不但是一种之于男人的独立,而且是一种对于社会的反抗。这种反抗在我与母亲的电话中表现得更为具体形象,也就是说,“我”的抗争对象并非简单地局限于男性本身,而是以男性逻辑为主导的整个社会;在“我”看来,那不过是一只“苍蝇”。然而,“我的反抗”说到底只是因为“我无能为力”:“我”会在夜晚想念三郎,也希望自己还是那个让母亲放心的孩子,刻意反抗的面目背后,其实是根深蒂固的软弱与依赖。如此一来,先前的决绝姿态被这种内里的虚弱尽数消解,而真实的虚弱又被那个强撑起来的架子遮遮掩掩,尽管小说所传达的体验不能说不真切,但终究还是无法避免这种不断的内耗,在“我”的顾影自怜与黯然神伤中,小说的底蕴也变得稀薄。

倪湛舸:《漂白剂》,中篇。

《钟山》2008年第3期。

点评者:丁幸娜

这是一篇青春小说、成长小说。题名《漂白剂》来自最近市场上走俏的日本漫画家久保带人的动漫作品《ブリーチ》,英文为“bleach”,意为“漂白剂”、“漂洗”。该小说的人物名号(如“雨龙”、“浮竹”、“露露”)和故事背景都来源于该动漫作品。小说由五个少年各自不同的成长经历组成五篇小传,其中贯穿了一颗“死不悔改的少年心”,对人世的执着与终极的死亡、痛苦与无常形成了对抗。小说洋溢着另类的青春气息,生动幽默,且具有较强烈的画面感。作者的语言跳跃,刀笔犀利,在小处亦不乏洞见。可惜,在热销的动漫作品和繁华的宗教语言装点的背后,仍然是青春文学贯有的肤浅,缺乏直击人心的力量和深沉的启迪意味。

李晁:《少女故事》,短篇,

《上海文学》2008年第5期。

点评者:谢琼

小说写两名中学少女接触社会混混后产生的变化以及受到的伤害。回想去年在《上海文学》中篇小说大赛中获得新人奖的李晁的《朝南朝北》,我们可以发现,作者一向关注中学生在面对单纯校园和污秽社会之间的巨大裂痕时所表现出的故作成熟、不成熟与无助,而那些故作成熟的孩子事实上的脆弱无助,往往是最令人心痛之处。我们还可以发现,作者有优秀的创作意识,把握故事节奏急缓有致,变换叙述视角频繁自如,给人带来较强的阅读快感。同时,我们也可以发现,作者处理人物性格,有概念化和重复之嫌。《少女故事》中的方雯和《朝南朝北》中的何朵,都是性格行为突变的美少女,突变却都显得过于轻易。而《少女故事》中的马丽丽和《朝南朝北》中的朝北,都是和美少女亲近的仗义“混混”,但却都在文末显示出一个孩子“混混”的脆弱:朝北偶然被另一个混混捅死,马丽丽因为差点被另一个混混强奸而付诸报复。如此,在读者习惯作者的故事脉络和语言风格后,作者的作品魅力就要渐打折扣了。

【冷评】

萨娜:《黑水民谣》,中篇,

《钟山》2008年第3期。

点评者:丁幸娜

这是一篇不成功的转型之作。从辽阔的牧场走来,喝着飘香的奶酒,听着悠扬的马头琴,抒写着旖旎的草原风光的萨娜,这次却大胆地放弃了熟门熟路的草原题材,转向民族史、地方文化史的写作。《黑水民谣》的主线是一个五口之家被恶人欺凌与复仇的历史,从中折射出了中国民国时期的历史和黑水屯地区的风俗人情。小说开始的工笔画手法,与后来密集的人物和故事形成了对照,开始的严谨与后来的草率很不协调。萨娜的本意或者是在写作一部记录文化史的小说,但她却徒然地周转于模式化的人物之间,仅仅依赖着人物之间的关系和情节的延续勉强讲完了一个故事。难道所谓的“黑水民谣”只是一个乏味的、抽象的故事框架?《黑水民谣》从小说类型、背景和人物造型方面,与李劼人记录人情世态与地方风俗的《死水微澜》有几分相似,但显然缺乏《死水微澜》里浓郁的地方风采和丰富的时代特征。

白林:《水银情感》,中篇,

《上海文学》2008年第5期。

点评者:谢琼

这篇小说以怀旧的口吻叙述了我与儿时伙伴毛弟胜似手足的亲情,以及各人此后的境遇。可以说,在经过王安忆对整个上海怀旧文化的建构和陈丹燕对上海怀旧象征事无巨细的挖掘之后,上海怀旧题材已经有了一系列固定的情调、格式、象征,使得此后作家再难摆脱和超越。这篇《水银情感》以一小段怀念儿时女伴逛街情景的引子打头,虽然那段引子中没有写到任何提示上海背景的建筑或地名,但那笔调和氛围,那对服饰和外来文化符号的堆叠,已然能让人猜到这又是一篇上海怀旧的小说。如果说文中对儿时同伴亲情的书写尚露真情的话,那么对上海的怀旧便显得有些刻意、做作而俗套了。一个人的个人记忆与城市记忆究竟在多大程度上必须彼此渗透,城市记忆又在多大程度上必须依赖于怀旧符号的拼贴与彰显,我想这该是上海怀旧作家们重新思考的问题了。(责编:吴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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