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 锐
前两天,我看了一本杂志,上面有则笑话让我陷入深思。笑话是说狮子受不了杂技团的辛苦,决定不干了,杂技团长找狮子谈话,说它现在从事的可是艺术,它是艺术家,不干了就只是一畜生。狮子说自己回到动物园也是艺术家,团长说当着大家的面吃饭、洗澡、交配也能是艺术家吗?狮子说是行为艺术家。
大家一看,便知这是对行为艺术的讽刺。的确,从行为艺术踏入中国大门的那天起,就颇受排挤和抵制,很多人都认为行为艺术所表现出来的残忍、恐怖,已经把艺术推到了一个挑战人性、道德、法律的可怕的边缘——烙印、放血、割肉、食人……行为艺术正以走火入魔的方式走向穷途末路。其中呼声最高的是美术理论家陈履生的《以艺术的名义》,他认为行为艺术以艺术的名义进行反艺术、反理性、反传统、反道德、反社会的本质,希望引起全社会的高度重视。《以艺术的名义》收集的都是行为艺术各方面的极端表现,按照他的这种做法,似乎只有极端的行为艺术才是行为艺术,不极端的行为就不是行为艺术,这显然是一种偷换概念的做法,这样看来似乎很矛盾。
要较为中肯地批判行为艺术,首先应该明确“什么是行为艺术”这一问题。
行为艺术(Performance Art),也称行动艺术、身体艺术、表演艺术、观念艺术等,它是在以艺术家自己的身体为基本材料的行为表演过程中,通过艺术家的自身身体的体验来达到一种人与动物、与环境的交流,同时经由这种交流传达出一些非视觉审美性的内涵。它的鼻祖是一名叫科拉因的法兰西人。1961年,他张开双臂从高楼自由落体而下,这称作人体作笔。上世纪70年代在西方占据重要地位,形成浩浩荡荡的“行为大军”。80年代由于种种原因导致其一度不振。90年代在亚洲形成一股强大的力量。行为艺术在中国的出现,始自上世纪80年代影响着中国当代艺术发展历史的“85新潮美术运动”时期。
很多人否定行为艺术,都是把握着真善美的阀门,一口咬定行为艺术违悖了真善美原则,尤其是美的原则,从而也就是远离了所谓艺术的标准。
首先,我们有必要追溯一下美与艺术。
毕达哥拉斯学派认为美就是和谐,并且认为美不限于艺术。而后的亚里士多德认为“摹仿的艺术”是“美的艺术”。而后“在相当长的一段时期里艺术与美是同体的,这段时期的起点可以从文艺复兴算起,那时的人们为了把艺术从技艺的层面提升起来,进而求助于古希腊之物中所蕴涵的美的元素。到了康德、谢林、黑格尔这几位德国古典美学大师时,更是对艺术恩宠有加”。“到最后,艺术之为艺术,成了美学的全部内容,这个美学的艺术哲学的转向,成了长期影响我们进行艺术研究和批评的标准和观念”。
现在,我要说的是传统艺术是艺术,行为艺术也是艺术。
“传统艺术更多是将人引入一个意境,自给自足地形成一个灵魂可以依托的艺术世界。而行为艺术恰恰相反,在它身上,我们很难找到审美的影子,它所作的更多是把我们引向现实的生活,它的着眼点在实事,在人文的层面上进行运作,使艺术关注哲学、政治,走上了‘反艺术的道路。”但实质上,行为艺术并不是反艺术,这正如波依斯所说,他所谓的“反”是反对因袭至今的艺术概念。其实,他所作的恰恰是拓展了艺术的概念,要说“反”也只是反传统。
传统艺术是一种精英艺术,它因纯粹而区别于日常生活。而随着美学的日常生活化,行为艺术表达了“艺术也可以是生活”的观念,让艺术从狭隘中跳出,使人生体验也变成艺术。行为艺术家罗子丹的作品“我轻松了”就没有暴力血腥的画面,却十分准确地传达给观众一种人生体验。“我轻松了”是罗子丹为“四川好医生制药有限公司”参展“第50届全国药品交易会(成都)暨第二届全国非处方(OTC)交易会”量身定做的。在药交会“好医生”展区,只见一个披金戴银,颇具款型的中年男子站在一个圆柱高台上,手握一部笨重的老式“大哥大”手机,另一只被钢架牵引的手缠着绷带;与此形成鲜明对比,行为艺术家罗子丹身着代表健康的运动休闲服,坐在一旁的逍遥椅上,轻松把玩着一只小巧新款的手机(身旁是“好医生”的医药产品)。这个行为艺术作品名为“我轻松了”,表达了以人为本的科技进步给大众生活带来方便,包括对早期商业社会里那种虚荣、对金钱一味追求而忽视自身健康的厌倦;不仅准确把握了当下精英群体一种低调、内敛的处事风格,也传达了人们从当初急躁的商业转型过来一种如释重负的轻快感。同时,反映了对生命的回归以及对生理、心理健康的双重呼吸。
近代,特别是自19世纪中叶以来,一些美学家、艺术家认为,人们对美的欣赏、表现,已经过滥、过时,美已经一定程度上唤不起人们的心灵,于是,他们在美中去寻找丑,认为丑是美的最高形态。
的确,我们发现丑给我们的震撼力远远大于美,尤其是将美丑对比时更明显。一向坚持美丑对比原则写作的法国著名作家雨果,在其代表作《巴黎圣母院》中,运用多种美丑对比,深刻地刻画了卡西莫多这一“丑角儿”。但当我们再说到卡西莫多的时候,他的外貌丑已经不再有现实生活中来得重要,我们从这一“丑角儿”身上看到的是一种被爱斯米拉达唤醒的人性美。这就是将生活丑转化为艺术美。
诚然,生活的丑总是引起人们厌恶、不快、难过等否定性的情感反应。但为什么生活丑可以成为艺术的表现对象呢?这是因为艺术家把自己对现实生活的审美感悟与评价借助“丑”的意象表达出来,通过艺术家的艺术表现,我们能够深刻地认识到丑的本质及其背后隐藏的社会意义,通过审丑教育促使人们更热情地去追求美。这样就更具号召力,这诚如别林斯基所说的:“通过否定方法来达到,有时甚至是更忠实地达到那些专门选取生活理想一面作为写作对象的诗人所能达到的同样的目的。”
我认为作为艺术的行为艺术也具有审丑教育这一功能,下面我将举例说明。
谢德庆“户外”作品,他一整年生活在街头,在任何天气条件下,全暴露在天幕下,连吃喝拉撒的过程也不能在遮蔽物下进行。他就这样流浪街头,浑身奇脏、恶臭。如果他真的是为生存而流浪着,我们见到他那样都会觉得恶心。可是,行为之前他是有指向性的,他将他的人生体验通过他的作品表达出来。当我们领悟到那种疲惫、孤独、一无所有的人生状态时,他的行为作品已不再重要,此时突显出来的是作品后面隐含的生命、人生、社会意义。这样我们就通过“审丑”而受到教育。
《甜蜜的伤害》这一作品的背景选在一个正在施工的宽阔地,一名年轻漂亮的少女对着梳妆台化妆。一名身着西装的男青年不断地向少女扔掷生日蛋糕。在现实生活中,我们被扔一身的奶油都觉得难受,会觉得一直扔的那个人神经有问题。但当人们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时爱情却越来越多变成甜蜜的伤害,或认为现代社会人给人的伤害,都是在给你甜蜜的幌子下进行的等等。同样,这作品已隐退,突显的只是作者的人生体验,引人向善向美的体验,而那些打着“艺术”的幌子的行为给人的只有恶心、不快,没有引人向善向美的体验,空有“丑”而无“审丑”的意义。
美国学者艾布拉姆斯在“艺术批评的诸坐标”中提到,每一件艺术品总要涉及四个要点,即作品、艺术家、世界和欣赏者,其中“作品”是这四者的核心。但是,我们看行为艺术,本身作品已不是那么重要,重要的更多在于艺术家是否有思想有体验,是否能够反映揭露世界,是否能将他的观念传达给欣赏者,也即欣赏者能否受到审丑教育,这也许是很多人不接受行为艺术为艺术的原因之一吧。
行为艺术作为一种先锋艺术,本身是不成熟的,还有很多滥竽充数的所谓“艺术”混在其中,混淆大众的视线。同时,行为艺术作为一种独特的艺术形式,有着极强的适应性和生命力,历史不应当剥夺它的生存权和话语权。
我们应尽快规范和界定“行为艺术”这一名称,探讨它的艺术特点与价值功能。使得“行为艺术”不断完善发挥它拓展艺术领域和促进大众文化发展的功用,实现其“为人民服务”的终极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