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蕤
在一个夜晚,一定是夜晚,事情发生的时候周围一定很黑。一个女子,四周空寂,内心恐慌,孤身行走在一个街道,或者胡同里。此时地点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有一个拐角处,一个男子,模样狰狞,淫笑隐隐,但是,脸是看不清的。这名男子扑上来,勒脖子,挥拳头,总之核心是用暴力,将这个女孩子打晕……
后面呢?
都晕过去了,还有什么呢,没有了。
几乎所有的小说和影视剧到了这里,就没有了。
如果非要有,那就是:等女孩子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床单洁白,医生和护士匆匆奔走,吊瓶嘀嘀嗒嗒。转身看,家人朋友满眼悲戚,泪水欲滴非滴。自己的另一只手被紧紧地攥住……
后面呢?
女孩会以各种方式去寻死觅活,或者,她躺在床上,双目痴呆,双眼空洞,滴水不进,一动不动……她的种种表现与情节都可以归纳为两个字:痛苦。如果非要加修饰词,那就是:非常痛苦。
……
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强暴。
我们绝大部分人没有经历过强暴,也没有被强暴,我们关于强暴的概念都是别人的教导、描述与演绎。
可是,“强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许多人只知道所以然,不知道究竟所以然。
并没有多少人告诉孩子:发生强暴的地点,不仅仅是在胡同的拐弯处,也有可能在任何地方,甚至可以在学校甚至你邻居的家里。那个看不清面目的男人,不一定必然是一个民工的模样,也有可能是你的熟人、亲戚甚至师长;强暴发生之时和之后,你并非一定会晕过去……
在一种模式化的传播状态中,真相就这样“被强暴”了。而我们常常会以为,我们所知道的、看到的,就是真相的一部分,我们还常常为自己的多识而沾沾自喜。
难道就像那句话所说:生活就像强奸,无法反抗,不如默默享受?
可是,有人却让我们不能“默默享受”,他们总会去探究真相,然后告诉我们,然后我们感受一种痛苦。
比如,《晋商之死》。
自从《大红灯笼高高挂》之后,晋商热遍中华,各类文艺作品轮番登台,我们看到了驰骋五百年的晋商是如何地勇猛荣耀与令人叹服。对于晋商,各类专家学者的论述也是异常丰富,他们从各个方面论述了晋商的兴衰因缘。
我信了,因为他们太强大了。面对强大的结论与论述方式,我们似乎只有接受。
在一个平常的下午,一本名叫《晋商之死》的书却让我如坐针毡。
战乱、时局、政府更迭、列强入侵……这些都是许许多多的专家学者告诉我们晋商死去的原因,我们似乎不能不去相信。而如今,《晋商之死》却从晋商的萌芽、发展到鼎盛,一路走过来的路逐一剖析,最后以非常强的逻辑告诉我们:晋商天生就有早亡的基因。《晋商之死》告诉我,晋商兴起,是因为山西人“智力不足”,信息不畅,在科举上屡战屡败,考场失意;而山西地穷不养人,山西人性格懦弱威权媚事,造反又不敢,为了活着,天生吃资源饭的山西人只好走西口,衣锦还乡的人后有皑皑白骨。而晋商为什么死亡呢?官商勾结,最后沦为被敲诈的对象;“黑社会”化管理,让内部不能更新循环;山西人头顶“九毛九”的签,精于算计不够大气;依存文化残缺,“根”上出了问题,天生有死亡基因的晋商最后死去成一种必然。
我们就像一个小女孩,一直被各种形式的传播告诉说:“强暴”是那样的:在一个夜晚,夜晚很黑,在一个拐角处……结果,事实发生时,却是,在一个大白天,在宽敞的教室或者客厅里,发生了一起……
“强暴”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文化传播上的“强暴”,更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它会直接让我们在一种虚幻的故事中去相信一种并不存在的所谓真相。当真相来临,我们也许会更容易崩溃与悲伤。
晋商故事与精神的解读也许就是如此,弥漫全国的商帮热也许就是如此。《晋商之死》发问:把“晋商”的标签贴到徽商、闽商、浙商等等商帮身上,是不是都是通用的?面对额头上的皱纹都相似的商帮祖宗,我们该如何跪拜、承继?我们是不是该深刻地思考:什么地方出问题了?我们怎么如此苍白地去解读祖宗的精神?
告诉女孩子,“强暴”不是那个单一模式,也许比说什么都重要,起码会让女孩子从多方面去思考、防范,而不是见了狼,一看,不是妈妈画的那样,毫无警觉,甚至还兴奋地上前抚摸。从另一个角度去探究、解剖晋商兴衰的基因,也许会给我们这个民族更快更稳更强地步入世界提供一种借鉴与思考。《晋商之死》最大的意义也许在于此。而不“强暴”,不“被强暴”,也许是文化人在这个浮躁的时代需要考虑与坚守的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