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蜂(外一篇)

2009-01-08 05:27
山花 2009年10期
关键词:蜜汁采蜜蜂箱

钟 翔

农村长大的人,对嘤嘤嗡嗡、上下飞舞的蜜蜂,是很熟悉的。儿时,我就有被蜜蜂蜇过的经历。

幼小的记忆中,农村实行生产队,社员整天外出,一同去耕种、除草、灌水、施肥、收割,有忙不完的活,抽不出一点儿空闲时间,来照管家里的孩子。那时,不搞计划生育,家家子女多,隔一两岁生一个,三五个孩子的人家,很多很多。农忙时,幼小的孩子,由大点儿的哥哥姐姐带着,在家中玩,或到门外的花圃里、菜园中、地边上,随意跑动。

记得那是夏天的中午,姐姐拉着我的手,出了家门,来到麦场边上,开始游玩。天热热的,阳光朗朗照着,许多花草树木,极为茂盛,或散发浓郁的芳香,或展开碧绿的叶子,或开着五颜六色的小花。麦场上大片的油菜,一人多高,黄灿灿的,开满金色的花朵,引来无数的蜜蜂,振颤着薄薄的翅膀,匆忙地飞来绕去,来回穿梭。

飞动的蜜蜂,这里嘤嘤嘤嘤,那里嗡嗡嗡嗡,听起来,像一架小小的直升飞机,从头顶掠过,声音悠长,耐听,传得很远。蜜蜂时而绕着鲜艳的花朵,上下翻飞,相互追逐,时而落在大小不一的花瓣上,停停跑跑,左右转动,采集花蜜。我觉得新奇、妤玩儿,就走到跟前,静静的观看。一只黄色的蜜蜂,落在我身边的一朵小花上,伸出刺一样的长嘴,匆忙插进嫩黄的花蕊,专心地采蜜。我悄悄走近,不声不响地仲出小手,轻轻地去捉。机灵的蜜蜂,觉出了面临的危险,知道了我的来犯,就赶紧抬起头,丢下采蜜的事儿,飞起来,绕几个圆圈儿,逃走了。

有些蜜蜂,落到花蕊上,投入全部的心思,专心采蜜,似乎早已忘了自己。见此情状,我轻轻走近,慢慢伸出小手,一下子捏住了。当还没有缩回手,没来得及高兴时,立即觉出一阵钻心的疼痛,禁不住张开大大的嘴巴,哇哇哇哇的哭了起来,眼泪流下来了,鼻涕流下来了,感到非常委屈,回转过身,朝不远处的姐姐那里跑去。

姐姐比我大不了几岁,在齐腰深的草丛里,正采摘一朵朵鲜花。听到我伤心的哭声,就赶紧出来,看看是否是邻居大点儿的孩子,乘不防备,偷偷跑来,欺负我了。环顾了一圈儿,不见来这儿玩的其他小孩,就排除了预想中的事儿,走到跟前,伸出脏脏的衣袖,不停地擦着我脸上的鼻涕、眼泪,问我怎么了,谁惹我了,在哪里疼,不停地哄着,安慰着。

当拉起手,准备到家里去玩时,突然听到我“哎哟——”一声叫唤,姐姐赶忙低下头,仔细察看,原来我小小的食指上,被蜜蜂蜇了,肿得胀胀的,红红的,留下一根短短的肉刺,轻轻蠕动着,不停的往里钻。姐姐立即伸出手,轻轻掐住,一下子拔了出来,扔在…旁。然后,在小小的伤口上,抹上了唾液、鼻涕,说不哭了,不哭了,马上会好了的话,并反复叮嘱,以后再也不敢去惹斗蜜蜂了。

后来才知道,人不去伤害蜜蜂,蜜蜂是轻易不肯蜇人的。蜜蜂只有在遇到生命危险时,才拿出看家的本领,立刻伸伸屁股,使出浑身的劲儿,对准来犯者,狠狠蜇一下。蜇过之后,蜜蜂严重伤了元气,耗尽了所有气力,拖着虚弱的身子,努力拍动着翅膀,摇摇晃晃地飞走了,大多活不久,过一两天时间,便会死掉的。

小时候,家里养过一种蜜蜂,体形小,长有两根细长的触角,六只折叠的细腿,两片灰色的薄羽,我们都叫它麻蜂。养之前,搬出墙角的一截柳树木头,大人腰一般粗,三尺左右长,在阳光朗照的院里,凉凉,晒干。三两天后,叫来庄上的木匠,指着这段木头说,要做蜂桶。木匠拿出木箱里的工具,或用锯子,或用铁锤,或用凿子,叮叮当当的,凿碎里面的木质,掏出来,使中间变空,成圆筒状。圆筒两端,镶上圆形的两块木板,密封起来,留下蚕豆大小的一个出口,漂亮的一只蜂桶,做好了。

麻蜂的蜂桶,得立起来,竖在庄窠墙上。在我家院子的西面,靠近厨房的墙上,一人多高的地方,挖了深深的一道横槽,镶进一尺见方的一块木板。木板底下,支撑细长的两根铁棍,直直的,牢牢固定住。木板上面,放着蜂桶,少时一两桶,多则三五桶。蜂桶上面,盖着大大的一块油毛毡,以防日晒雨淋。

早晨太阳升起,明亮的阳光,照到房顶上,照到院子里,照到蜂桶上,暖暖和和的。勤快的蜜蜂,三三两两爬出洞口,或伸着弯曲的细腿,或擦拭透明的薄羽,或挥动细长的触角,忽左忽右,四处转转,看看,嗅嗅,在感受气候的冷暖,风力的大小。觉得可行,适宜外出,就一只跟一只,先后出了门,走下斜坡,展开薄薄的翅膀,嗡嗡嗡嗡的,飞走了。

我小时多病,身体瘦弱,神情恍惚,像一直活在梦中。眼睛看到的一切,虚虚幻幻,隐隐约约,在眼前不停的旋转、飘忽。到了稍微清醒一点儿,能辨清事物时,才知道偌大的家中,只有我一个人,被母亲丢在了炕上,昏昏迷迷的睡着,自己锁上家门,到田间劳动去了。我慢慢爬起来,从木头的小窗格里,往外一看,阳光朗朗的照耀,院子里一片空空荡荡。小心地下了炕,穿上布鞋,走出房门,拿着一只小木凳,放在离蜂桶不远的空地上,两手托着下巴,静静坐着,开始享受阳光的温暖,欣赏蜜蜂的歌舞。

无数只小小的蜜蜂,在蜂桶周围,时上时下,来回飞舞,有匆匆飞走的,也有悠悠飞回的,像四处飞溅的雨点儿。飞回的,采了很多蜜汁,身子涨得圆圆鼓鼓的,速度慢,缓缓落下来。到了门口,密密麻麻、推推搡搡、出出进进的蜂群,排着长队,一前一后,钻了进去。我坐在不远处,痴痴的看着、听着、这里嘤嘤嗡嗡、那里嗡嗡嘤嘤,不停地画着优美漂亮的一条条弧线,唱着悦耳动听的一首首歌谣,亲热地围在我身边,来陪伴、安慰,就觉得,小小的蜜蜂,懂我的无奈、孤独、脆弱。

到了秋后,开始收割庄稼时,田野里的许多花儿,逐渐败落、消失,过了采集花蜜的旺季。一些懒惰的蜜蜂,呆在桶里,不愿出去了。此时,得把桶里的蜜汁,一点点取下来,我们那里叫“割”蜜。一个晴好的日子,父亲站在院子里,大着嗓门喊,“割蜜了——割蜜了——”,我们小孩听了,格外高兴,笑着,跳着,快速跑过去,围在蜂桶周围,想看个究竟。父亲说,去去去,到一边去,小心被蜜蜂蜇了。我们听后,就害怕,赶紧跑到远处的大树底下,捂住两眼,或躲进房间,关起窗门,隔着玻璃看。

父亲拿来边缘缝有白纱布的防蜇草帽,罩在头上,封住领口,再戴上厚厚的一双橡胶手套,牢牢扎紧袖口、裤脚,以防激怒的蜜蜂,偷偷钻进去。穿戴好后,慢慢走到蜂桶跟前,掀掉上面的油毛毡,小心的抱下来,轻轻打开盖子。还没明白过来的蜜蜂,突然受到意外的惊吓,以为有人来抄自己的老窝了,就赶紧动员大家,振作起来,准备投入战斗。调动起来的蜜蜂,发疯一般,嗖嗖嗖的,绕成圆圈,死死围住父亲,往他脸上、手上、腿上,猛扑过去,想狠狠的去蜇,蜇走他,保住自己的家园。父亲性情温和,不惹斗,不伤害,对刚刚取下的蜂巢,轻轻吹几口气,或挥动几下毛刷,慢慢赶走,以便挤出里面的蜜汁。

蜂桶里面,钟乳石一样的蜂巢,成不规则垂体,大大的、悬悬的吊着。上面,有许多小小的窝坑,半

寸左右深,整齐排列,密密挨着,既是孵化幼仔的巢穴,又是储存蜜汁的地方。“割”下来的蜂蜜,粘稠黏稠,呈蛋黄色,极为新鲜。父亲拿着勺子,一点点挖出来,放在干净的茶杯、罐头瓶、饭碗里,满满的,让我们拿着,去分头送给常年来往的隔壁邻舍,让大家尝尝鲜。余下的,盛到备好的瓷坛、小缸或塑料桶中。

后来,父亲觉得这种蜜蜂,形体小,产蜜少,不划算,就养起了体形较大、特别勤快、产蜜多、性温和、不爱蜇人的一种蜜蜂,我们叫它黄蜂。黄蜂的蜂箱,用木板制作,四四方方,很是考究。蜂箱里面,有间隔相等的固定的凹槽,有防护的塑料网罩,有竖立的一面面巢片,有方便开关的箱盖。蜂箱也不用悬在半墙,而是放在屋檐下光线充足的台阶上。人坐在炕上,头伸出窗外,阳光明明亮亮,千千万万只蜜蜂,在窗前,在院里的树梢间,在半空中,来来去去,嘤嗡飞舞。

鲜花烂漫的四五月间,是蜜蜂采蜜的旺季,采蜜快,采得多,过十天半月,就得“割”一次。农闲时间,父亲搬出一只旧木箱,取出锯子、斧头、凿子,钉制成能夹住蜂巢片子的一个木轮,装进小水缸,固定住,一台简易的摇蜜机做成了。“割”蜜时,把蜂巢片子,放在木轮的凹槽,卡好,然后抓住摇柄,像辘轳的手柄一样,慢慢摇转起来。巢穴里的蜜汁,被刷刷刷刷甩出来,沿水缸内壁,匆匆流到了缸底。

盛夏时节,见不少南方人,开来一辆辆大卡车,载着高高的一箱箱蜜蜂,到我们秀美的西部山川,来采集花蜜。路旁的草滩上、丛林里、平地上,他们卸下一只只蜂箱,松散地摆开,然后打开封口。蒙了多时的蜜蜂,见出口通了,有了亮光,就探头探脑地出来,慢慢飞动,熟悉周围的环境。不长时间,就飞到遥远的田野草滩,山川沟谷,开始采蜜。放蜂人,在旁边扎下大大的一个帐篷,支起床铺,生着炉火,暂居下来。

遥望远处,四周的山坡上,荒滩里,丘陵中,各色各样的鲜花,争奇斗艳,纷纷盛开,飘着醉人的芳香。一块块平平展展的油菜地,像抹上了一层金黄,吸引着无数的蜜蜂,嘤嗡歌舞。天气渐渐变冷,花朵将要开败时,放蜂人租来卡车,装上一箱箱蜜蜂,逐花而走,又要到天气更加温暖、鲜花开放的地方去了。

我常常背着背篓,手拿镰刀,走出家门,到很远的田埂、山坡、河畔割青草时,见很多蜜蜂,在辛勤的忙碌。它们或在鲜艳的花朵间翩翩飞舞,或振颤着薄薄的羽翼飞越高山大河,或静静地站在花蕊上专心吸食蜜汁。为了采到足够多的蜂蜜,它们不辞辛苦,经常要飞很远的地方。据有关资料称,一只蜜蜂酿吐一公斤的蜜,要用上三万三千三百三十三个工作小时,吮吸三千三百三十三朵花蕊。要酿出五百克蜂蜜,得来回飞行三万七千次,去发现,采集,带回蜂房。

有一次,刚刚下过大雨,我扛着铁锨,出了家门,来到一块油菜地边沿,想填平大水冲毁的一个泥坑。突然,我看见一只被雨水淋湿了翅膀,身上脚上沾有不少脏泥的蜜蜂,肚子鼓鼓圆圆的,落在一片草叶上,慢慢地蠕动,显得很是吃力。我估计,这只蜜蜂为了四处找寻花朵,吸足蜜汁,一时忘了自己。等到马上要下雨了,才赶紧掉转方向,快快往回飞。到了半路,忽然刮起了大风,下起了暴雨,控制不稳自己的身子,失去了重心,迷失了方向,就跌落到这里了。

到了冬天,寒风嗖嗖,花草树木开始衰败,万物处于休眠状态。蜜蜂们采不到花蜜,怕冻,懒得出门,静静地呆在巢中,得度过漫长的风雪季节。父亲用穿旧的棉衣,厚厚的麻袋,破烂的棉絮,将蜂箱层层围裹,用绳子一圈圈扎住,给蜜蜂保暖。蜂箱的出口,放进一块纸板,堵住,只留一个小孔,以防寒冷的北风,嗖嗖灌进去。到了中午,阳光淡淡照着,三五只蜜蜂,可能已经耐不住寂寞了,慢慢溜到门口,抖抖身子,梳梳薄羽,走走,转转。胆大些的,犹犹豫豫飞起来,绕几个圆圈儿,又匆匆落到门口,钻了进去。

我拖着病弱的身子,坐在门槛,看着蜂箱,静静地想:等到蜜蜂们纷纷出巢,开始嘤嘤歌舞时,田野上的花朵就要开了,美丽的春天,也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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