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 凝
大兴安岭北麓流淌着一条清澈透明的河流,河流细小孱弱得有些让人不忍濯足或掬起。河的两岸生长着河柳和低矮的野生树木,丛生的蒿草和裸露的河滩简约而清晰地装饰着这条并不起眼的河流一刺尔滨河。
曾经是一个马背上生长、马背上奔跑的民族,让这条古老的河流有了波光潋滟的传奇和色彩。沿着历史的足迹我随黑河作家协会代表团于公元二零零八年七月二十九日,走近刺尔滨河,走近一个神秘民族的腹地。
我从不喜欢阅读历史,因为历史的轨迹,在某种程度上也是毁灭的轨迹。一种新的文明诞生,就会有一种旧的文明消逝,这是谁都无可奈何的必然结果。走进这个大山脚下的民族,映入眼帘的是平坦的道路和钢筋水泥结构的房屋,几平和都市一样坚硬的生活和场景,让我看不到鄂伦春人原来生活的掠影。
鄂伦春原生态的家园只剩下民族历史陈列馆里用3根白桦木棒和几块桦树皮搭建的缩小版的“撮罗子”,特色民族服饰被挂在了墙上,弓箭与猎枪被放进了展柜,民族图腾——鹰,被制作成了标本……辉煌的历史缩影成了一张张照片和文物,在不大而潮湿的空间里展示着,在讲解员一一讲解下诠释着。虽然这个讲解员讲解起自己民族的历史很努力,手中的木棍忽上忽下,忽东忽西,指点着民族遗留下的珍贵和骄傲,可我感觉就像墙上挂着的那件鄂伦春萨满服饰一样,虽然斑斑驳驳五颜六色,但毕竟是一种拼凑的记忆,我心里无法圆满这个民族最初的形象。
从陈列馆里出来,外面的阳光很强烈,现代的车轮和速度,又把我们带到刺尔滨河的边上的一个养殖场,在那里我们看到了关在铁笼子里的狗熊,以及还没长大的野猪……狗熊在烈日下的笼子里失去了所有的威风,在一片被禁锢的天地里焦躁地徘徊,小野猪见到人,都跑到草窠里,有一只躲在一个木桩下,用一双怯生生的眼睛盯着我们这群不速之客,小野猪除了有着野性的外表,已经和家猪没有什么不同,完全没有了野性……时间让一切野蛮和野性驯服,虽然有些东西是不应该被驯服的。
刺尔滨河上有一座木桥,木桥看起来很陈旧,桥面上有些破洞,从破洞里可以望见桥下的潺潺流水。也许历史就像这座桥,当你在上面小心翼翼走过的时候,能够让你看到的和拾起来的东西,除了千疮百孔还有沧桑,就像一件百衲衣,让我们用记忆和想象去努力修补。
木桥已经成为我们眼里的风景,风景里有了人才生动,于是木桥和远山成为我们的背景,我们在上面不断寻找角度,按动着相机快门。
站在桥上,我的眼睛里首先是一条细小的河,河上没有木筏和彪悍的鄂伦春人挥舞鱼叉的场面,只有和我们同来的两个女人高挽着裤腿,站在水流里寻找什么,她们在寻找什么?
远方一片葱绿,也许很早很早的时候葱绿的密林深处居住着这样一群人,他们的生活和历史充满原始和传奇:生下的孩子用桦树皮做的摇篮吊在树杈上和阳光、鸟儿、蝴蝶、落叶嬉戏,母亲在大山深处采集野果,脚步所到之处便有一路鲜花怒放:父亲跨马飞奔,马蹄响起的地方,就诞生一个个美丽的传说,弓弦响处,一轮浑圆的落日被射下山崖……悠扬的马蹄琴声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来,凄婉而惆怅,欢快而迷茫,天上涌动着大片大片的白云,白云下几只梅花鹿伸着脖子在静静地倾听……夜幕里燃起了篝火,篝火上烤着猎物,围着篝火,他们纵情地蹦起“阿拉嘿”(舞蹈),歌起祈福的“赞哒音”(山歌)……
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放荡不羁,勇敢坚强,一身胆、一匹马、一杆枪纵横山林深处纵横刺尔滨河两岸……这就是鄂伦春,原始的生活和策马奔向远方的日子,留给我的只是一个沉重的背影,大山般沉重的背影……
如今这样的场景已经无法还原,曾经的一切就像天空上的鸟儿歌唱着飞向远方,虽然没有留下翅膀的痕迹,但毕竟飞过;嘚嘚的马蹄声穿过遥远的山谷,虽然留下回声,但毕竟会消逝。往事如云如烟,如今的鄂伦春已经在山下定居,时代赋予了他们新的生活。失去的永远不会回来,可停留在昨天就不会进步,昨天我们失去的也许就是一幅画、一个传说、一首歌曲、一枚落叶……而今天我们得到的也许就是一幅长轴、一个真实、一曲合唱、一片森林……
昨天是今天的风景,今天是明天的风景。遥望昨天,享受今天,学会在欣慰中怀念,在欣赏中遗忘,我们走向明天的脚步才会轻松。
再见了,刺尔滨河,挥挥手,正像一个诗人说的那样:“请允许我把灵魂留下,让我的身体独自离开。”请用你河水的清澈洗涤我的灵魂。
再见了,刺尔滨河,你虽然瘦小,却一直养育着一个深远厚重的民族。并让这个有着沉重背影和历史的民族,有了一个潇洒辉煌的转身……挥挥手,就像告别久违的母亲,心里除了敬畏还有一点点离别的疼。
责任编辑:刘英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