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德东 原著《奇门遁甲》
缩写 孙玮 赵萍
一个人看着自己在前面走,那种惊恐是深邃的。
引子
北京芍药地一带,有一条特殊的胡同,它拐了九个弯,最后却是死路一条。这有点儿像人生。附近的居民都叫它“死胡同”。
几年前,死胡同被打通了。从死胡同走过去,是芍药地菜市场。
2005年6月29日晚11点24分,一个女工下夜班回家。天上突然炸了一声惊雷,她一头栽下自行车,被雷劈死在第五个拐弯处。
同年的8月11日下午3点半,一位修鞋的老人也被劈死在这里。
2007年4月23日,17岁的桑丫去芍药地菜市场买菜。这一天,她的心上人娄小娄过生日,她要亲手为他做一顿丰盛的晚餐,为他庆祝。为此,今天她没去上学。她是去年9月份来北京的,在中医大学一年级读书。她家在一个叫花都的小城。
她举着一把红色的雨伞,走出小区,经过天桥,进入了那条死胡同。她买了很多菜,几乎都提不动了。
走着走着,她的手机短信响了。她用脖子夹住伞,腾出一只手,把手机掏出来,打开短信看了看,是娄小娄发来的:桑丫,你在哪里?下雨了,待在学校里不要乱跑,尤其不要去那条死胡同。前年,有两个人在第五个拐弯处遭到雷击!娄小娄。
桑丫抬头朝前看了看,又朝后看了看,她现在站立之处,正是第五个拐弯处!
她敏感地抬头朝天上看了看,不知看到了什么,双眼一下就瞪圆了,喊了一声:“妈——”接着,“咔嚓”一个响雷,对准她直直地劈下来,她一下子就倒在地上。
一个青春的女学生,转瞬就变成了一具焦黑的尸体。
这一刻是九点零四分。
第一章看不见的世界
夜里,娄小娄做了个怪梦。
他梦见自己在湖边钓鱼。突然,有个东西在水中“哗啦”一下冲出来,身体几乎和湖面一样大。那是一只巨大无比的乌龟。它水淋淋的背上隐约刻着一个圆形的图案,配着繁体字。天上传来童声吟咏:“阴阳逆顺妙无穷,二至还归一九宫。若能了达阴阳理,天地都来一掌中。”
……
娄小娄从梦中惊醒过来。
他今年33岁,是北方中医院的医生,接触过一点儿《易经》,他知道,那个图案是八卦图,那首歌是著名的《烟波钓叟歌》。
书房里飘过来传真机的声音:“吱吱啦啦……”
他走进书房,传真机果然吐出了一份文件。没有对方的电话号码。他拿起来,是一张文王八卦图,文字描述了奇门遁甲地盘的空间模型。
在这样的深夜里,一份来历不明的传真,让娄小娄有一些不安。
第二天半夜,传真机里又吐出了一份文件。
是一个三级幻方,不论是正方位,还是对角线,三个数字加起来都是15。
娄小娄伸手把传真机的电话线拔下来了。
第三天半夜,传真机又吐出了一份文件,讲的是奇门遁甲地盘的时间模型。
娄小娄朝传真机的后面看了看,找到了昨天拔掉的插头,它在地板上静静地躺着。
娄小娄呆住了。
娄小娄把传真机送给了林要要。
林要要是一家制药厂的医药代表,她一直在追求娄小娄。
娄小娄说:“你要好好看管这台传真机,有什么情况及时告诉我。”
林要要给娄小娄送来了一份传真。传真上说的还是奇门遁甲的内容。
娄小娄问:“谁发的?”
林要要说:“不知道。是夜里自动接收的一份传真。你看,上面写着‘交娄小娄。这么别致的名字,全北京就你一个。”
娄小娄说:“你把这台传真机还给我吧。”
之后,他扔了好几次,都会有人给送回来,包括奇怪的传真内容。最后,他终于放弃了。
花都在南方。
桑丫在花都重点高中读书。她是母亲一个人养大的。她爸爸原是财政局的一个干部,妈妈重病需要很多钱时,他忍不住把手伸向了公款,因此被判了15年徒刑。爸爸被抓的时候,桑丫只有6岁。
当时,妈妈并没有告诉桑丫实情。她只是说,爸爸的工作调动了,去了一个新单位,那是一个很远的地方,要好长时间才能见面。
桑丫十分想念爸爸。爸爸曾不止一次地告诉桑丫,有时间了就带她去看美丽的北京的,可是,爸爸怎么忽然就不见了?
有一天,她忍不住问妈妈:“爸爸去的地方是北京吗?”妈妈想了想,说:“不是。”她就没有再问。
这天,妈妈终于说:“桑丫,妈妈带你去看爸爸。”
妈妈带桑丫坐上客车,朝着和北京相反的方向,走了很远很远的路,终于来到了一个很高的大墙外。妈妈拽着桑丫,通过层层关卡,最后走进一个冷冰冰的屋子。爸爸已经等在那里了。一个警察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
爸爸穿着一身怪兮兮的衣服,灰色的,上面有斑马线一样的条纹。他似乎很累,胡子长了许多,乱蓬蓬的。不过他依然笑吟吟的,见到桑丫,一下就把她抱起来了,亲了亲她的脸,说:“丫,想爸爸了吗?”
桑丫使劲儿点了点头。
爸爸说:“爸爸在这里努力地工作,为了带你去北京。”
桑丫说:“你在这里赚钱吗?”
爸爸说:“不是,爸爸是在赚时间。”
桑丫说:“时间还要赚吗?”
爸爸说:“没有时间,我们就什么也干不成啊。”
随着年龄的增长,她渐渐知道了爸爸所谓“赚时间”的含义。爸爸成了她心中永远的伤痛。
高三这一年的某日,桑丫在网上偶然看到了娄小娄的文章,娄小娄写了自己不断收到奇门遁甲传真的经过,最后说:想来想去,我觉得我和奇门遁甲这门古老的数术有某种切不断的缘分。
桑丫对奇门遁甲特别感兴趣,她想,如果学会了这门预测术,就知道爸爸什么时候能出狱了。娄小娄留下了QQ号码:200826414。桑丫加了他的号码。
QQ闪了。桑丫的心激动得猛烈跳起来,娄小娄通过了自己!
这一天是周末,天气很好。
桑丫离开公园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公园大门口,电视台的人拦住了桑丫:“你是中学生吧?我们想采访一下,你喜欢刘德华吗?”桑丫用草帽挡住了脸,说:“对不起,我不认识。”然后,她就匆匆走了过去。
当天晚上8点20分,这个节目在花都电视台娱乐频道播放了,是个专题——《说偶像,说粉丝》。桑丫的拒绝也是一种态度,电视台保留在了节目中。
桑丫怎么都想不到,她在电视屏幕中一闪即逝,竟吸引了一双想不到的眼球。这个人以她更想不到的方式,悄然跨入了她的生活。
桑丫放学之后,一个人坐在教室里看闲书,天快黑了才离开。
走在路上,她忽然感到有些异常,似乎背后有人在跟踪她。
最近班里有个男生,叫朱玺,一直在追桑丫。不过,朱玺虽然纠缠,但是毕竟天天见面,他还不至于当尾巴。这样想着,桑丫就觉得自己有点儿疑神疑鬼了。
她放开脚步,继续朝家里走。背后的那双眼睛似乎还在跟随着她,她快他也快,她慢他也慢。
桑丫走进了回家必经的那条小巷。小巷非常安静,只有她自己的脚步声。不,不是一双,背后似乎还有一双……
她停下来,回过头,那双脚似乎也停住了。小巷里静悄悄的,不见人影。她的头皮有些麻,转过身,加快了脚步。
走着走着,她感觉背后还是有动静,于是加快脚步朝前走。终于到家了,她用力按门铃。
妈妈打开了门,小狗跳跳从门缝里挤出来,朝她汪汪叫起来。平时,她一回来,跳跳就会冲过来,围着她又蹭又舔,今天却有点儿反常。
桑丫看到这一幕,头皮一麻,她觉得跟随她的人,就站在门外!他不管跳跳在脚下怎么叫,眼睛依然定定地穿过门缝,盯着桑丫……
QQ响了,是娄小娄上线了。
桑丫急急地说:我跟你讲一件事——前些天,我觉得背后有一个看不见的人,一直跟到七楼,跟到我家门外。
娄小娄:是不是今年你要考大学,压力太大了?
桑丫:绝不是,我甚至感觉到了他的呼吸,就是看不见他。
娄小娄发来一个笑脸:说不定,在另一个时空里,有个人背着米袋子,走在回家的路上,总感到前面有双脚在行走,就是看不见人。我们这个世界和他们那个世界重叠到了一起。好在那个人在另一个时空里,住在八楼,他继续朝上走了,离开了你,不然,你会感到他一直和你生活在一起。
桑丫:真的会有这样的事吗?
娄小娄:世界太深邃了。有空间就有可能,有时间就有可能,没有空间,没有时间,仍然有可能。
桑丫:嗯,很多事情科学解释不了。
娄小娄:科学就像一个气球,里面是已知,外面是未知,已知部分越大,和未知的接触面就越大。
桑丫:从今天起,我想学习奇门遁甲了。
娄小娄:学习奇门遁甲,我现有的水平就可以做你的老师。从今天起,你不用叫我叔叔,也不用叫我哥哥,就叫我老师吧。
桑丫:我不喜欢这个称呼。
娄小娄:都是学校害的。
桑丫:我叫你北方。
娄小娄:北方,这个词大气。
桑丫:你了解《易经》吗?
娄小娄:皮毛。大学的时候,试图钻研过,后来放弃了。
桑丫:我只知道,《易经》是六经之首。
娄小娄:通俗地说来,《易经》就是通过一滴水,照出整个世界。我们中医诊断的时候,讲究“望、闻、问、切”,就是通过患者的局部或表象,探求他全身的健康状况。
桑丫:中医深不可测。我忽然有了一个想法。
娄小娄:什么想法?
桑丫:我要报考中医大学。
娄小娄:好啊。毕业之后,你和我在一个诊室上班。
桑丫:没有患者的时候,我们就一起研究《易经》。终于有一天,两个医生双双变成了算命大仙。呵呵。
两个人聊了一下午。
下线的时候,桑丫对娄小娄说:听你讲这些东西,是饮;听老师讲那些东西,是灌。
周五这天,妈妈要出差了。妈妈说:“我三天之后才回来,把跳跳送到姥姥家去,让姥姥照看。你在家好好看书。”妈妈口罗嗦了一番生活的注意事项,这才出了门。
桑丫坐下来,打开了电脑。娄小娄不在线。
中午。桑丫懒得做饭,就拿了些零钱,来到附近小饭馆,买了份中碗牛肉饭,一份泡菜,一杯可乐,打了包,然后回家。
走着走着,她又感觉到了那个看不见的人,这次他和她的距离似乎更近了些,离她十几步远的样子。
她知道,噩梦又来了。她断定,前几天的那个人和今天的这个人,绝对是同一个人。
这个人在桑丫脑海中有个模糊的形象:三十多岁,高高的,瘦瘦的,脸色白白的,没什么表情。他朝前走的时候,目不斜视;停下的时候,也是目不斜视。他身上有一股奇怪的味道,似乎是……医院的味道。
桑丫加快了脚步,走进了密云小区。
爬楼梯,掏钥匙,开门。
似乎有一股力量拽了一下她手中的袋子,袋子“哐当”一声掉到了地上。她愣了一下,回头看看,没人。她蹲下身,把牛肉饭和可乐重新捡起来,然后急忙进了家,把门反锁了。
她平息了一下心跳,走进卫生间洗了洗手,然后坐在电脑前,一边吃一边继续看QQ。奇怪的是,娄小娄从她的QQ里消失了。她没有删除他啊!
不过,她牢牢记得他的号码,于是又加了他一次。
此时,他在线,很快就通过了她。
娄小娄:怎么了?
桑丫:我也不知道,我在QQ里找不到你了。
娄小娄:是不是有病毒?
桑丫:我不懂电脑。
娄小娄:我也一样。
桑丫:今天我又感觉有人跟踪我了……
娄小娄:我给你出个主意,下次你带一个录像机,放在书包里,镜头朝向身后,拍一路。回到家,你看看都拍了些什么……
吃完饭之后,桑丫让娄小娄等一会儿,她要拾掇一下桌子。她把餐盒和可乐杯装进袋子,扔进了厨房的垃圾桶,又拿来抹布,把桌子擦干净,然后到卫生间刷了刷牙,这才回到电脑前。
她愣住了——娄小娄又一次从她的QQ里消失了!
她只好再加他。
桑丫:你又在我的QQ里消失了!
娄小娄:肯定是病毒。
桑丫:我怀疑是老天跟我作对,不让我跟你说话。
娄小娄:不可能。我们的相识就是老天安排的。
桑丫:既然它安排我们相识了,那就再保佑我考到北京吧。
娄小娄:我等你。
桑丫:在你心中,对我是女儿的感觉,还是女人的感觉?
娄小娄:女儿和女人之间。
桑丫:偏重于女儿还是女人?
娄小娄:你的内心很成熟。我和你认识之后,一直用文字聊天,我一直在跟你的内心对话,因此,我对你的感觉偏重于……女人。
桑丫:这是我喜欢听到的答案。
娄小娄:但是,你毕竟只有16岁,等我们见了面,我对你的感觉就会变成女儿。我给你做干爸吧。
桑丫:人家说,女儿是爸爸前世的情人。
聊着聊着,桑丫抬起头,看到外面已是万家灯火了。
桑丫到厨房下了点儿面,吃了。
她回到电脑前,准备和娄小娄继续说话时,又一次发现娄小娄在QQ里消失了!
一种巨大的惊恐涌上心头——这个房间里,肯定还有一个人,他三番五次地阻止桑丫和娄小娄聊天!
她忽然想起,刚才她进门的时候,袋子曾经掉到地上。说不定,就在她蹲下身捡东西的时候,那个人从旁边跨了进来。
桑丫一个人在家,她将和这个看不见的人同居一室,度过漫漫长夜……
桑丫慢慢滑动鼠标,关掉电脑。
她似乎察觉到,房间里越安静,背后那个人越小心翼翼。
她猛地转过身,伸手向后摸去,没有摸到任何东西。她像盲人一样朝前摸着,一直走进厨房,操起一把菜刀,然后慢慢进了卧室。
她把菜刀塞到了枕头下,锁上卧室的门,没有脱衣服就躺下来。然后,熄了灯。
突然,客厅里响了一声,似乎有人摸黑走路,不小心撞到了椅子上。接着,他敏捷地把椅子扶起来,很慢很慢地恢复了原样。
接着,就再没有动静了。
桑丫抓紧被角,吓得想吐。终于,她忍受不了,颤巍巍地叫了一声:“谁?”
漆黑的客厅里没有任何声音。
她再也不敢出声了。她意识到,只要对方知道她还没有睡着,就不会暴露自己。于是,桑丫渐渐发出了伪装的鼾声,细微而均匀。
她相信,门外的人在谨慎地监听她。
果然,又过了一会儿,她似乎又听到有人在厨房吃东西,在这深深的夜里,那个咀嚼的声音显得极其恐怖。
这时,桑丫已经困极了,脑袋里像糨糊一样。她不能确定,这个吃东西的声音是不是幻觉。
她隐约又听见沙发传来吱吱呀呀的声音,好像有人轻轻坐在了上面……
天亮之后,桑丫下了床,打开卧室门,警觉地看了看客厅里的沙发,似乎没有什么异样。
她慢慢走进厨房,看了每一个角落,似乎没有什么异样。
她拉开冰箱,眼睛落在了那袋面包上——面包是妈妈给她买的,留给她当早餐。她还没有动过。现在,塑料袋被打开了,里面的面包少了三片。
娄小娄出门上街,他要买一块腕表。
他朝附近的南辰商场走去。路上,他收到一条短信:请不要去南辰商场买表,否则你会破财。换一家商场!
娄小娄回了一条短信: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南辰商场买表?
对方没有回复。
娄小娄不信邪,偏偏就去了南辰商场。
他来到一个柜台前,选中了一块,去收银台交了钱,然后转身去取表。
一个小孩蹒跚地走过来,拽住他的衣襟,叫道:“爸爸爸爸!”他低头看了一下,是一个非常可爱的女孩,大约一岁左右。她应该刚学会走路和说话。她认错人了。
孩子的妈妈跑过来,不好意思地笑着说:“对不起!”
娄小娄也笑了,说:“你女儿真可爱。”
妈妈说:“宝宝,爸爸在门口等咱们呢!你怎么乱叫啊!”然后,她抱起孩子,抱歉地冲娄小娄笑了笑,急忙离开了。
取了表,戴在手腕上,娄小娄走出南辰商场,一路上依然保持着警惕。
商场门口,有人卖糖炒栗子,热气腾腾,很香。他停下来,把手伸进口袋里,却没有抽出来——他的钱包不见了!
想起刚才那条短信,他呆住了。
他买表的时候,一直留意着身旁每一个人,没有人接触过他的身体,钱包怎么会丢呢?
他想起了那个小女孩,心一下就凉了。
桑丫去粮店买了5斤面粉,装进一只不透明的袋子中,抱着回家了。
家里书房的桌子上,多了两张打印纸。最上面的纸上写着一个日期:2007年4月23日。下面一张纸上是一组四格漫画:一个女孩走在过街天桥上;她在市场买菜,天下着雨;她举着伞,穿过一条胡同;雨水浇在一朵花上,花在胡同里笑着。
她看了半天,没看懂什么意思。她又拿起第一张纸,研究起来:2007年4月23日……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日子让她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惧怕。
睡觉前,她把家里所有的门都打开了。她决定,今夜不关客厅的灯。
回到自己的卧室,她关上门,没有锁。接着,她小心翼翼地用菜刀割开了那袋子面粉,后退着,从门口均匀地散到床前,直接上床关灯。
又临近午夜了,她的眼皮千斤重。迷迷糊糊中,她似乎听到了门外的人干笑了一声……
桑丫一觉睡到天大亮。
她睁开眼睛,朝地上看去,顿时目瞪口呆——面粉上清清晰晰有一行脚印!
这些脚印大约43码,跟爸爸的脚差不多。
就是说,确确实实有个人,一个男人,跟她同住这套房子。半夜时,他还走进了她的卧室,停在她的床前,在黑暗中静静地观察她,很久很久……
这个人,难道是爸爸?爸爸越狱了?他怕女儿担心,一直躲着?
可是,这世上没有隐身衣,桑丫怎么会连爸爸的一根头发都看不到?难道,是爸爸在监狱中自杀了?
想到这里,桑丫的眼泪就流了出来,她拿起电话,拨妈妈的手机。
偏巧妈妈关机了。
桑丫匆匆出门,下楼拦了一辆出租车,对师傅说:“花都监狱。”
这一天不是探监开放日,直系亲属来了也不让见。
朱玺碰巧打来电话,嬉皮笑脸地问:“桑丫,你在干嘛?”桑丫病急乱投医,就让朱玺帮忙。朱玺如领圣旨,赶紧让自己的老爸托关系递条子。折腾半天,桑丫终于见到了爸爸。
爸爸有些意外:“妈妈呢?出了什么事?”桑丫说:“老妈出差了,没什么事。我昨晚做了一个噩梦,很担心你,就来看你了。”
爸爸说:“我很好,担心什么?”又问:“今天不是开放日,你怎么进来了?”
桑丫说:“我有个同学,他找他老爸帮我搞到了一张批条……”说到这里,桑丫从爸爸的眼里看到了一丝愧疚和尴尬,急忙转换了话题:“爸,你近来好吧?”
“我很好,还当了组长……哦,我写信跟你说过了。爸爸减刑3年,很快就要出狱啦,还有……722天。那时候,你已经上大学了,对吧?今年你要高考了,不要牵挂我,要心无杂念。”
“爸,我要考到北京去,干一番事业,接你去过好日子。你一定要珍惜自己的生命……”
“我知道你做什么梦了。你放心,爸爸会活到九十九,直到你成家立业生小孩。”
离开监狱的时候,桑丫感到心情很舒畅。
朱玺的车在外面等着,要送她回家。
朱玺问:“桑丫,你准备报哪个大学?”
桑丫说:“北京的。”
“那我也考北京,有什么事还可以照应你。”
桑丫突然转过头来,对朱玺说:“你今晚可以不回家吗?”
“咚咚咚!”有人敲门。
是林要要。她给娄小娄带来了糖炒栗子。
娄小娄一边吃一边说:“今天,你怎么没出去推销你们那些起死回生药啊?”
林要要说:“大哥,我也需要休息呀,不然我就得吃我们的药了。”接着,她四下看了看,说:“没有别人吧?”
娄小娄说:“有。”
林要要问:“谁呀?”
娄小娄指了指电脑上的QQ,说:“都在那里面。”
林要要说:“大周末的,你一个人憋在家里,要修炼成仙哪?”
娄小娄说:“我准备学习奇门遁甲。”
林要要说:“听说,那东西弄不懂就走火入魔了,你小心点儿。”
娄小娄说:“不是仙就是魔,我就是不想当一个凡人。”
林要要说:“凡人才好呢,可以吃法餐,可以蹦迪,可以K歌,可以看《越狱》,可以玩‘嘉年华……”
娄小娄说:“没追求。”
林要要笑嘻嘻地说:“谁说的,我有追求,我追求你。”
她一边说一边走进卧室,打开衣柜门。
娄小娄说:“你来搜查吗?”
林要要说:“我又不是你老婆,没有那资格!我只是一个钟点工,给你洗衣服的。”
说完,她拿出一团脏衣服,去卫生间了。
桑丫出现了,这时已是下午。
娄小娄在电脑前坐下来,跟她说话。
桑丫:我去监狱看爸爸了,刚回来。
娄小娄:他好吗?
桑丫:虽然他很乐观,但我怀疑,每次我离开之后,他都会哭,只是不让我看到而已。
娄小娄:一切都会过去的。
桑丫:你怎么没出去玩?
娄小娄:一个人待着,我感到很愉悦。狂欢了,尽兴了,最后剩下的只是沮丧。你太小了,不理解的。
桑丫:我只是觉得,一个人太孤单,两个人太拥挤。
娄小娄:也许恰恰相反,两个人才孤单,一个人才拥挤。
桑丫:那你准备一辈子单身吗?
娄小娄:可能。
桑丫:你等我。
娄小娄愣了一下:你?
桑丫:你等我长大。
娄小娄发去一个笑脸,说:那我就不长了,等着你。
桑丫:我是认真的。
娄小娄:你……多大?
桑丫:你知道的。
娄小娄:哦,16岁……等你18岁再说吧。然后他又给桑丫发了一个笑脸。
桑丫:是真心话吗?
娄小娄:你说呢?
桑丫:有一天,我学会了奇门遁甲,就可以预测出你的话是真是假了。
娄小娄:那时候,我们互相预测。想想,一男一女,都精通预测术,心怀鬼胎地生活在一起,在背后互相预测对方有没有外遇,有没有隐藏工资,有没有不洗脚。结果呢,互相都预测到了对方正在预测自己……太喜剧了。
桑丫在电脑前哈哈大笑。她很少有这样开心的时候。
林要要忙活完了,走出来,趴在娄小娄肩上:“我要你给我预测一件事。”
娄小娄:“你要预测什么?”
林要要说:“今夜我会不会有桃花运?”
娄小娄煞有介事地扳着手指算了算,说:“有。”
林要要惊喜地说:“真的吗?在哪里?”
娄小娄说:“花店。”
林要要捶了他一下:“讨厌。你再测测,今夜你会被劫色吗?”
娄小娄又假装算了算,说:“嗯,有这个苗头,不过我奋起反抗,她没得逞。”
林要要一下把娄小娄掀翻在地,说:“我倒要看看,你怎么反抗!”
两个人在地上滚成一团,娄小娄一边推她一边说:“林要要!别闹!”
林要要骑在娄小娄的身上,双手按住他的脖子:“我就闹我就闹!”
娄小娄抓住林要要的两个手腕,朝两旁一掰,林要要一下就趴在了娄小娄身上,娄小娄一翻身,就把她压在了身下,然后迅速站起来,整整衣领,说:“你的力气还真大!”
林要要坐起来,把头扭过去,没有说话。
娄小娄感觉到了什么,走过去扳过她的脑袋,看到她满脸都是泪水。
夜越来越黑。
朱玺和桑丫并排坐在沙发上,喝酒。
朱玺给桑丫讲一个恐怖段子:“一套老房子里,住着一对母女。这天夜里,母亲醒了,听见女儿的房间传来一种奇怪的声音,她轻轻走过去,贴在门上听。女儿似乎在跟一个男人聊天,声音很小,就像谈恋爱的人在说悄悄话,始终听不到那个男人说话。母亲使劲儿敲了敲门,十八岁的女儿就走出来了。母亲问,你在跟谁聊天?女儿说,我老公呀。母亲问,你什么时候结婚了?女儿说,我都结婚十八年了,你不知道?他一直在外面奔波做事,今天终于回家啦!母亲感到全身发冷,推门就进去了。茶几上,摆着两个杯子,插着吸管,都剩下了一半饮料。茶几两旁的沙发空荡荡……”
朱玺停了。桑丫抬头看了看他。
他把胳膊从桑丫肩上移下去,又开始四下张望。桑丫跟着他的视线,在房间里看了一圈,问:“你到底在看什么?”
朱玺说:“桑丫,我想说件事。”
桑丫说:“你说。”
朱玺说:“我怎么感觉这个房子里……还有一个人?”
桑丫喝了一口啤酒,半晌才说:“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最近我总感觉有人在跟踪我。现在,我怀疑他潜入了我的家……老妈出差了,我特别害怕,只好找你来陪我了。”
朱玺的表情有些复杂。
在此之前,他误会了桑丫的用意,现在终于明白了,脸上显出不安的神色来。
桑丫说:“你怕吗?”
朱玺说:“你检查过房间吗?”
桑丫说:“跟你讲的故事一样,我从来不曾看见过他。但是,我怀疑,现在他就站在我们旁边,静静地听我们说话。”
朱玺的脸一下就白了。
桑丫说:“你怕了?”
朱玺说:“要不……把我家司机也叫来吧?”
桑丫低下头,半天才说话:“我一个人在家里住了两夜了。”
朱玺想了想,说:“好吧,桑丫,我不怕。”
桑丫继续说:“说他不存在,可是,我总能听到他的某些声音,还能闻到他身上的来苏水味道。说他存在,可是他从来没有显过形,只有……”
朱玺警觉地问:“什么?”
桑丫本想说:只有昨夜,他踩出了一些脚印。但是,她担心吓着朱玺,就改口道:“只有一种似真似幻的感觉。”
停了停,朱玺问:“你最近是不是认识了什么人?”
桑丫说:“你怎么知道?”
朱玺说:“我随便问问。”
桑丫说:“是的,一个北方的男人,叫娄小娄。”
朱玺说:“他是医生?”
桑丫说:“你怎么知道?”
朱玺说:“猜的。”
桑丫说:“是的,他是一个中医。”
讲起娄小娄,桑丫眼里的不安、阴郁、孤独一扫而光,流露出明朗的憧憬。
朱玺一直在听。
讲完之后,桑丫看了看他:“你在想什么?”
朱玺说:“我在想来苏水……”
桑丫不解地问:“来苏水?”
朱玺突然说:“你有没有想过,跟你在QQ上聊天的这个人,其实就是一直跟在你背后的人?”
桑丫头皮一炸。
要睡觉的时候,朱玺试探性地问了一句:“我睡哪儿?”
桑丫想了想,说:“你睡我的卧室,不过,不许乱动。”
朱玺说:“我睡觉很老实。”
桑丫说:“我怕你的心不老实。”
这一夜,两个人躺在了一张床上。
他们躺在床的两端,中间距离将近两尺宽。
朱玺突然说:“睡觉之前,我可以……吻你一下吗?”桑丫没说话。
朱玺说:“吻额头。”桑丫还是不说话。
朱玺就爬起身,把嘴凑上来。就在他要吻到桑丫额头的时候,突然停下了。外面传来一种声音:“哗啦、哗啦、哗啦、哗啦”。书房没有开灯,是谁在黑暗中慢慢地翻书?
桑丫一下就抓住了朱玺的胳膊。朱玺把手指竖在嘴巴上,轻轻“嘘”了一声,然后小声问:“你老妈回来了吧?”
桑丫颤颤地说:“不可能。”
朱玺说:“那就是风吹的。书房的窗子关了吗?”
桑丫说:“我忘了。”
接着,两个人都不出声了。
房子里一片死寂,再也没出现任何声音。
过了很长时间,桑丫小声问:“你睡着了?”
朱玺口齿不清地说:“没有。”
桑丫说:“你不能先睡,你要等我睡了你再睡,答应我。”
朱玺说:“好。”
承诺过去几分钟,朱玺就发出了鼾声。
桑丫一下就陷入了孤独中。
第二天天一亮,桑丫就醒了。
她睁眼一看,朱玺还在睡着,他和自己隔着一个人的距离。她叫道:“喂,今天我们得上学,快起来吧。”
朱玺睁开惺忪睡眼,说:“你先起,我再眯一会儿。”
桑丫说:“你蒙上被子吧,我穿衣服。”
朱玺就蒙上了被子。
桑丫一边穿衣服一边说:“你睡觉就像一头猪,我踹了你几脚,你知道不?”
朱玺说:“不知道。”
桑丫说:“谁让你睡着睡着就跑我身边来了。”
朱玺一下掀开被子坐起来,桑丫惊叫了一声,一下就把外衣裹在了身上:“你干嘛!”
朱玺看着桑丫半天,说:“有问题……”
桑丫说:“什么问题?”
朱玺说:“昨天夜里,我一直睡在床边,没有动啊!”
桑丫说:“可能是你睡迷糊了。”
朱玺说:“不可能,我从小睡觉就特别老实,从来不乱滚!”
桑丫也愣了:“你的意思是?”
朱玺说:“昨天夜里,有个人躺在了我们中间!”
一股寒气从桑丫脚心涌上头顶。
朱玺继续说:“我昨天半夜,也感觉你跑到我身边了,我伸手……想搂着你睡,你把我的胳膊推开了,力气好大!”
桑丫摇摇头,说:“我根本就没有……”
两个人同时看床中间,那里空荡荡的,正好躺下一个人。
娄小娄吃完晚饭,一个人在大街上漫步。
林要要打电话来,说:“娄小娄,我们一起去泡吧,好不好?”
娄小娄:“不去。”
林要要停了一下,委屈地说:“你连个理由都懒得编吗?”
娄小娄:“我有约了。”
林要要:“一个人在大街上溜达,你跟月亮有约啊?”
说完,她就挂了电话。
娄小娄转转身子,看了看四周,并没有发现林要要的影子。她怎么知道自己一个人在大街上溜达?
娄小娄步行了几十分钟,一直走到了西坝河,然后坐在石凳上,望着河水发起呆来。
他知道林要要的心思,但,她不是他喜欢的类型。况且,他早已打定主意,永远不再结婚。
短信又响了,还是林要要:宝贝,河边太凉了,小心感冒,回家吧。
娄小娄猛地抬起头,朝对岸看了看,草木阴森,不见人迹。难道这个女孩一直在暗处监视自己?
娄小娄刚进家门,电话就响起来。是母亲打来的。
母亲问:“小娄,你什么时候回北京?”
娄小娄一愣:“我在北京啊。”
母亲说:“你不是给我写了信吗?说你在南方,一切都平安,让我别挂念……”
娄小娄问:“我还说什么了?”
母亲说:“你还叮嘱我,犯胃病的时候,揉内关穴有神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