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写这个故事的时候最爱你

新鲜旧情人

我不知道这些年，他都在哪里，过得好不好。会不会有那么一天，他偶然打开这本《午后》，就看见了自己的名字和故事，就想起了我，那一刻，我一定也在想他。

1．

今天那个可爱的编辑又在MSN里好奇地追着问我，为什么你写的每个故事里都有个男孩儿叫星希啊。我说，星希是一个我很想念很想念却再也找不到的人，我希望有一天他会很开心很开心地在一本很漂亮很漂亮的杂志上看见自己的名字，然后很快很快地找到我。那个小编辑惊讶了半天才说，好浪漫哦。冬天来了，我们会在北风到来之前找到他。

看看窗外，冬天真的来了，天一下子就冷下来，风往北吹。“罗莎”噼里啪啦地敲打我的窗子，却带不来星希的消息，“罗莎”，多么女性化的名字。我一直奇怪，为什么台风会有这么诱惑的名字，多像是星希啊，那么温和，那么好脾气的一个人，却说不见就不见了，像是风过无痕，其实在我心里，风过有痕呢，一如满街断了的路灯杆、广告牌，还有梧桐树，一片狼藉，满地疮痍。

记得最初，星希刚刚消失不见的时候，我就老期待着能有一场灾难，地震，海啸，洪水，风暴，火山爆发，泥石流，那样他一定会担心我，会回来保护我，就算他不回来，地壳变啊变的，也许有一天天一亮，我伸个大懒腰，一打开门，他就站在我家门口也说不定。这样想的时候，我就笑啊笑啊笑的，那笑声，跟台风似的。虽然是在梦里，却到现在都不能忘。那年的台风应该叫“耶香”才对，从南极一直刮到南京，让他逃到哪里都逃不掉。

2．

那个坏脾气的编辑又在催稿了。我手忙脚乱地打开文档，我明明双击的是“我的文字”，打开的却是“我的回忆”，那些从前和星希在一起拍的照片，像是中了病毒一样，一个窗口一个窗口全都跳出来，挡都挡不住。有一张照片，是我们刚认识的那年春节在瘦西湖拍的吧。我们站的那个画舫是斜着的，一开始我站在高处，那个摄影师就说，男生比较矮，和女生换个位置，站到高的地方去。虽然照片里，星希还是笑着的，但我能感觉到他的笑容背后，那深不见底的忧伤。

我记得那时候，星希老说他喜欢女孩儿穿帆布鞋，觉得健康、阳光、运动、活力、朝气蓬勃的，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他找了一堆理由。其实我知道呢，是因为帆布鞋是没有高跟的。我把自己所有的高跟鞋全都擦得亮亮的，藏起来，然后每天穿着帆布鞋在写字楼里跑来跑去。有一次，一个刚来的同事居然把我当成了送水工。其实我从来都没有嫌过星希个子矮，不知道为什么他老嫌自己矮呢，有时候还嫌我高。

每次星希来接我下班，都坐在机车上不肯下来，我们那层楼的同事全都在传我有个长得像刘烨的帅哥男朋友呢。所以看《美人草》的时候，有个镜头，是刘烨和舒淇走在山路上，刘烨站在低洼里，舒淇站在比较高的地方，舒淇看上去就比刘烨高了许多，星希居然把镜头反复退回去看了好几遍，然后难过地说，我终于知道你的同事为什么说我长得像刘烨了。为什么他总是那么敏感呢。

3．

今天我去时代广场买东西的时候，又遇见上次和我吵架的那个女孩子了。她又跳过来想要和我吵，我没有理她。不是上次被广场的保安吓怕了，而是我心灰意懒，不想多说一句话，而且我觉得，上次明明就是我和星希错了。

那天是情人节，星希说要送我玫瑰花，人好多啊，我们就在花店里挤啊挤。有个特别高的女孩儿好奇怪，星希挤到哪里，她也挤到哪里，站在星希的身后，星希的头顶刚好到那个女孩儿的鼻子，后来星希就挤到旁边去了。我看见女孩儿偷偷地笑了一下。星希的样子好难过。

我冲过去就把那个女孩儿拽出来了。我穿帆布鞋，她穿高跟鞋，她几下就被我撂倒了，而且她居然没有男生来帮忙，可怜的女人，情人节还得自己买花。她摔在地上还特别凶，坐在地板上和我吵，吵着吵着我就笑了，因为她骂：挺帅的一个男生，瞎了眼，怎么会找了你这么个恶女人……

看见我笑，她就哭得更凶了。也许真的是我和星希太敏感了，人家并不是嘲笑星希呢。可能是她刚失恋，而星希又长得有点像她从前的男朋友，性骚扰也说不定呢。而且今天在时代广场我看见她旁边的男孩子，和星希长的是有一点像呢，也许他们又和好了，而我和星希却分开了。看她今天多彪悍啊，不就是因为旁边多了一个男人吗，可是星希，他又在哪里？

4．

那个可爱的编辑居然让我写一篇关于护肤的文章，我去阁楼找一些资料，不小心就翻出了从前藏在阁楼里的那满满一箱子的高跟鞋，认识星希之后就没有再穿过，现在看上去样式好土哦。我很努力把箱子搬下来，不小心就打翻了另一只箱子，箱子里满满的小纸盒，散了一地。全是助长灵、比力高的空药盒，从前在一起的时候我都不知道星希在吃这些药。我偷偷藏起了一箱子的高跟鞋，他偷偷吃了一箱子的药，我们都是好人，为什么有缘无分。

那天还有个读者问我，她说你老给杂志写东西，杂志后面那些增高广告是真的有效吗？我就想起星希。从前，他也是看了杂志后面的广告才决定去深圳的，他说那里有一家骨科医院可以手术助高呢，而且已经有几个人都成功了，就是把膝盖骨打碎，然后在里面加一截钢筋，等到伤口愈合了，个子也长高了。只是那个手术很危险，也许会一辈子坐轮椅。他问我，如果他一辈子坐轮椅，我还会不会嫁给他。我当然说嫁啦，却没有阻止他。

以为星希只是说说而已，第二天他就走了，我满世界都找不到他。他走了之后，南京就一直在刮台风，飞机都停航。我每天都守在机场外面，等待风停，飞去找他。等我再看见他的时候，他已经躺在牵引床上了，双腿打满了钢钉。我问他疼吗，他说不疼，就是太寂寞，得睡一年呢。我就决定辞了工作，陪他一起长个子。

有一次，在电视里看见世界第一巨人鲍喜顺的访谈，他说他一直喜欢一个女孩子，因为自己太高了，很自卑，就没有说出口。星希就又开始担心，会不会自己的生长潜能被激发之后，长到停不住，然后就不嫁给他了。我说不会啦，却不敢告诉他，医生说他伤口发炎，恢复得很不好。

5．

又是十月一号了，公司放长假，时间一下子空出来，就更想念星希了。我记得那年，那家医院也是安排星希十月一号出院的。星希站起来了，真的高了九公分呢，我站在他旁边，刚好可以把头搁在他肩膀上。我高兴地跳啊叫啊，礼花齐放，普天同庆。

好多朋友都来机场接我们，鲜花多得我们抱不过来。我们一路唱唱跳跳，跑跑闹闹，星希一会儿跳拉丁，一会儿跳踢踏舞，然后那辆货柜车就冲出来了，像是在那里埋伏了二十多年一直在等他一样。他怀里抱着的花全都轰然坠地，碾碎的玫瑰花瓣在风里飘出去好远好远，他就倒在花瓣里……

医生问我，星希的双腿是不是从前受过伤，怎么腿上有那么多伤痕。我点头。医生又说，他双腿粉碎性骨折，如果家属同意，他们决定给他做截肢手术。我拼命地问医生，为什么，为什么只是轻轻一碰就粉碎了呢，医生说它太脆弱了。

本来星希答应我，一出院就和我结婚的。可是一出院他就不见了，只留下一封信，让我好好过，为什么他坐在轮椅上比有双腿还跑得快，跑得谁都找不到。我满世界找，满世界找，一找就找了七年。我不知道这些年，他都在哪里，过得好不好。会不会有那么一天，他偶然打开这本《午后》，就看见了自己的名字和故事，就想起了我，那一刻，我一定也在想他。

编辑 孙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