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5月上旬,国家主席胡锦涛对日本进行国事访问,并和日本内阁总理大臣福田康夫签署了《中日关于全面推进战略互惠关系的联合声明》。通过电视镜头看到此情此景,著名外交家、前外交部副部长、中国驻日原大使符浩十分激动:“这份政治文件的签订,有利于巩固中日关系的政治基础,增进中日两国的战略互信,有战略意义!”
符浩参与了1978年《中日和平友好条约》的谈判和签字全过程,还曾是抗日战场上抗击日本侵略军的“老八路”。富有传奇色彩的经历,听来耐人寻味……
“亚洲通”背负重望沟通中日缔约之路
1977年,符浩被全国人大常委会任命为中国驻日本大使。其时,执政日本的福田内阁欲重开谈判问题却受到日本国内多方阻挠,尤其首相福田对于缔约的态度尚不很明朗。在这种情形之下,符浩被派出使东瀛,可谓身负重望。
符浩是中国外交部多年来主管亚洲事务的副部长和日本问题专家,对日本的政治、经济、军事、文化及社会状况十分熟悉,在日本政界,享有“亚洲通”的美称。1972年日本首相田中角荣访华时,符浩曾经负责接待工作。从和夫人焦玲登上赴日航班起,符浩心绪如潮,暗下决心一定要以史为鉴,开创中日关系的未来。
符浩的到任,受到日本朝野的热烈欢迎。符浩向日本天皇递交国书后,接待的第一批客人就是日本促进日中缔约全国委员会的3位召集人。他们向符浩表达了日本朝野人士要求日中早日重开缔约谈判,协议签约,以利两国友好关系长久发展的良好愿望。之后,符浩又先后会见了大量的日本友人,在同他们交谈时,话题几乎都集中在日中缔约问题上。
符浩切身感受到日本各界有识之士对缔约的热情,深感中日缔约是大势所趋,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日本内阁总理大臣福田赳夫的态度。到任不久,符浩在福田办公室拜见他,两人像老友一样谈笑风生。交谈中,符浩感到福田言谈大方,比较随和。为表示亲切,曾学过8年汉文的福田同中国新任大使首次相会,使用汉语请符浩就座和喝茶。福田先自我介绍学习过哪些中国经典名著,话题围绕中国文化,从“四书五经”谈到《战国策》。
当谈到从政资历时,福田说:“我早年曾在汪兆铭(汪精卫)南京政府担任过财政顾问。请问大使阁下当时做什么?”符浩微微一笑说:“那时我是八路军,正和日本侵略者作战。”福田顿感几分尴尬,喝了一口茶,然后又问符浩:“那么您在战后呢?”“做外交工作。”符浩坦然回答。
为了摆脱自己一时的被动局面,福田把话题一转,谈到自己名字福田赳夫中的“赳”字,据说是从中国经典中取来的,以此来表示中日同文、源远流长的友好关系。符浩随即答道:“是的,是出自《诗经》中‘赳赳武夫,公侯干城’。阁下乃国家栋梁也。”福田听后,哈哈大笑。气氛随之又活跃起来。当谈到两国关系时,对日中关系的发展,福田表示满意。他强调,日中之间应该建立一种体制,使两国关系长久持续发展下去。
福田提到“要建立一种体制”,符浩敏锐地察觉到这表明了缔结和约的意向。在随后广泛拜会各界知名人士和日本内阁有关大臣时,符浩的猜测得到了证实。甚至,时任内阁官房长官园田直就向符浩主动提起日中缔结和约,表示要积极促进,还热切地说:“众人拾柴火焰高。”福田和一些内阁大臣对缔结的表示,同符浩的想法不谋而合,也更增强了促成友好条约尽快签订的信心。
经过深思熟虑,围绕着福田内阁能否同中国签订和平友好条约问题,符浩向中央决策高层提出了自己的看法。“那时,福田已向公众表明,为缔约事他正在做‘鸭子浮水’,意思是动作在水下”,那时,福田的一项重大举措便是把主张积极缔约的内阁官房长官园田直调任外相。
于是,符浩在给国内的报告中提出了福田内阁很有可能在近期同中国重开缔约谈判,并能够达成协议,同中方签订和约,并建议中方应持“因势利导,顺势而上,尽快促成”的观点。不料,符浩的报告还在馆内讨论时便遭到异议。受当时国内有关部门和学术界人士中流行的对福田内阁不够信任看法的影响,使馆有些人认为对福田内阁能否缔约应持慎重态度。面对不同意见,符浩耐心进行协调,最后给国内的报告中采用的表述是“福田内阁在任期内不排除同我签约的可能”。
在双方的共同努力下,几经周折,1978年7月21日中日双方在北京恢复了缔约谈判,且进展较顺利。到7月底,双方对条约的基本框架达成共识。与此同时,时任中央领导人华国锋、邓小平、叶剑英和李先念等亲自听取了中国谈判代表团的工作汇报。邓小平表示:“这个方案不错,要坚持按此谈。要坚持原则,不要怕破裂。但在方式上可以灵活一些。要争取谈成,也要做拖下去的准备。”他表示同意外交部的看法。令符浩难忘的是,叶剑英听完汇报后,热切地握着他的手说:“好好谈,争取谈成。”符浩则以自信的目光回敬叶剑英。
日本方面也加紧了步伐,8月5日,福田首相首肯了园田直外相的北京之行。园田直组织了17人的代表团,选定8月8日赴北京签约。符浩也再次回到北京参加全程会谈。8月9日中日外长正式谈判。园田直在谈判时说,美国总统卡特和国务卿万斯都希望日本积极地把条约搞好。美国希望中日缔约能成为中美建交的一个有利条件。黄华外长肯定园田外相对中日缔约的热情和努力及中日双方代表团会谈的成果,并表示中方同意把反霸条款有争议的一句改为:“本条约不影响各缔约国与第三国关系的立场。”
8月12日下午,日本政府向园田直外相发出缔约的训令。当天下午两国外长分别代表两国政府在条约文本上正式签字。
接受采访时,符浩感慨:“我参加了整个抗日战争的全过程,是中日之间战争与和平的历史见证人。‘友好条约’的缔结是中日百年来第一次,也是新中国强大的表现。”
感受邓小平的伟人气概与凡人情怀
《中日和平友好条约》正式签订后,当年10月,时任国务院副总理的邓小平赴日参加缔约换文仪式。翻开家中一直珍藏的邓小平访日全程相册,借着这些历史性的画面,符浩忆述起他与邓小平接触的珍贵点滴。
1978年10月23日10时半是中日两国关系史上具有历史意义的时刻,《中日和平友好条约》互换批准书仪式在日本首相官邸大厅隆重举行。那个令人激动的时刻深深印留在符浩的脑海,每当他忆起时,心潮便开始澎湃,“举行仪式的大厅布置非常精心,尤其是在大厅中央用白色、黄色菊花与红色石竹花布置成太阳旗和五星红旗,非常夺目”。邓小平与福田共同主持了条约换文仪式,园田直外相和黄华外长分别代表本国政府在《中日和平友好条约》批准书上签字,用的是东方传统的毛笔、砚台和芳香的墨汁。互换条约批准书的时刻,大厅里掌声雷鸣,经久不息。
符浩回忆说,夙愿得偿,当时他的手都拍红了却还不想停下来。激情满怀的他当即写下《浪淘沙·赠日本国外务大臣园田直阁下》一词:“八年八月八,过海星槎,壮心腾起一天霞。秋月春风无限好,日本中华。扰扰任鱼虾,往事堪夸,长安古柏奈良花。历史又开新一页,友谊无涯。”
23日中午,符浩陪同邓小平及其夫人卓琳来到皇宫竹厅。天皇和皇后与邓小平夫妇紧紧握手,然后宾主并肩而坐,亲切交谈。天皇在谈话中表示,“在两国悠久的历史中,虽然其间一度发生过不幸的事情,但正如你所说,那已成为过去。两国之间缔结了和平友好条约,这实在是件好事,今后两国要永远和平友好下去。”符浩后来获悉,天皇当天的谈话有的离开了外务省和宫内厅商拟的稿子,而日本共同社报道此次会见时写道:“陛下在首次会见中国最高领导人时,使用‘不幸的事情’这一措辞,是从天皇的战争责任这个角度,间接向中国人民表明谢罪之意。”
在东京访问期间,日程安排十分紧张,但符浩眼中的邓小平总是神采奕奕、笑容满面。符浩回忆,那期间日本刮起了“邓旋风”,从邓小平的言谈中,日本人不仅了解了他,并倾倒于他那充满智慧而又不乏幽默的“邓氏语录”。说起邓小平那次访日时的著名语录,符浩最先想起的就是邓小平就钓鱼岛问题妙答记者问的精彩一幕。
拿出一张当年在日本召开记者招待会的大幅照片,符浩说,当时有日本记者提出了钓鱼岛及附属岛屿的归属问题,这是缔约中的敏感话题。而邓小平却神态自若地回答,钓鱼岛及附属岛屿的归属问题中国同日本有争议,首先名字就不同,中国称钓鱼岛,而日本叫“尖阁列岛”。他表示,“这个问题可以把它放一下,也许下一代比我们更聪明些,会找到实际解决的方法。”符浩认为,邓小平的回答非常妙,起到了“四两拨千斤”的作用,今当时紧张的空气顿时轻松许多。忆及此事,符浩不禁开心地笑起来。
鲜为人知的是,邓小平此次访日时,符浩为了向他面呈一份国内紧急电报而发生了一个小插曲。就在邓小平访日第2天,一纸电报飞到了日本:“美国驻中国联络处主任约见中国领导人邓小平,有要事相谈。”收到电报,符浩马上联想到美国驻日本大使曼斯菲尔德曾和他的一次谈话。一天,曼斯菲尔德给符浩打电话,告知他即将离任。符浩在中国大使馆设晚宴为曼斯菲尔德送行。谁知正在吃饭时,曼斯菲尔德忽然高兴地凑到符浩身边,在他耳边悄悄地说:“老朋友,我不走了。”符浩被搞糊涂了,瞪大眼睛望着曼斯菲尔德,只见他双手一摊说:“下午2时接到电报,改为留任。”恍然大悟的符浩一改往日的儒雅,举起酒杯大声说:“送行饭改为留任饭。干!连干三杯!”欢声笑语中,曼斯菲尔德向符浩询问对美国驻中国联络处主任的印象如何,并透露说,某人喜欢喝酒,某人可能担任第一任美国驻中国大使。那一次好似随意的聊侃,却让外交经验丰富的符浩立即意识到其可能蕴含深意,捕捉到中美之间将有重大事情发生的蛛丝马迹——莫非中美将要建立外交关系了?
想到这,符浩不敢怠慢,因保密重要,在国外不能用声音来读这重大的事情,他即刻用大字将电报内容抄写下来。赶到邓小平下榻处时。警卫员告诉符浩:“首长刚起床。”符浩说:“有要事。”就这样,邓小平身着睡衣在卧室接见了符浩,并在电报的背面写下了8个字:“回答国内,回去就见。”11月,邓小平从日本回国,接着召开了具有历史意义的中共三中全会。1979年1月1日,中美正式建交。
令日本鬼子闻风丧胆的“符号”
符浩的“日本缘份”,还得从抗战时期说起。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外交家符浩曾在战场上与日本侵略军短兵相接,还是一个令日本侵略者闻风丧胆的传奇英雄。
符浩原名符忠孝,1916年4月降生在陕西醴泉一个贫苦农家。苦难艰辛的童年生活没有磨灭符忠孝的志气,反而激发他求知上进的信念。10岁时,符忠孝入学校学习,他聪颖灵慧,刻苦努力,以优异成绩考进当时陕西最好的学府西安师范。
1937年7月7日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后,符忠孝参加了西安学联组织的工作团,赴乡村宣传抗日救国的道理。同年9月,钏中国共产党所办的西北青年训练班学习,一个月后考上了延安抗日军政大学第3期,从此开始了军旅生涯。
刚进抗大,教育长罗瑞卿便来看望新生,点名到“符忠孝”时,其浓重的湖南口音让人听起来像是“符号”,同学马上纠正,而罗瑞卿却幽默地说:“小题大做,一个标点,一个符号,有什么不可以。”于是,“一个标点,一个符号”的典故就在抗大传开,符忠孝豁然有悟,索性取其谐音改名叫“符浩”。
在抗大学习期间,符浩思想进步很快,1938年2月加入中国共产党,同年3月,被分配到八路军115师1团任政治处干事。1944年春天,符浩调鲁北渤海军区,先后任股长、敌工科科长,身经百战,多次死里逃生。他曾孤身一人深入敌穴,不费一枪一弹,硬是把王道的两千多伪军拉了过来。
当时,群众中流行最广的是,“符号”精通孙子兵法,善用三十六计战胜日伪军,并教育转化日军俘虏,使他们掉转枪口共同抗日。为此,日本鬼子对“符号”恨得要命也怕得要死,甚至对他的名字也闻之生畏。
长期从事对日军和伪军的工作,符浩积累了丰富的对敌工作经验,并和许多日本反战军人结下深厚友谊。从那时起,符浩的外交才能已初露峥嵘。
1945年日本投降后,符浩先后担任了渤海军区政治部联络部部长、宣传部部长、组织部部长等职。1946年上半年,符浩任渤海军区政治部联络部任部长时,被派到敌占城市德州任北平军事调处执行部驻德州第15小组的中共上校代表,这使他有了第一次从事外交工作的经验。那时期,符浩与美国代表怀特中校、国民党代表刘金明上校等人围绕德州的停战换防执行问题谈判交涉近4个月,其中经过曲折多变。
符浩回忆,那时德州在中共解放区范围内,但城中的伪军一再袭扰。国民党企图收编德州城中的伪军,以抢占德州,美方代表则表面中立实际扶持国民党。符浩一面积极配合执行停战工作,一面小心防范城内伪军反扑,以及国民党军故意制造的摩擦,同时让美方代表无可挑剔。经过巧妙周旋,符浩维护了中共的胜利成果。这年7月,中共决定以武力解放德州城,国民党代表在感到形势不妙后提前逃回北平,美方代表虽然未能帮国民党抢占解放区,却不由衷心佩服中共的谋略与胆识。符浩的首次外交答卷颇为精彩,后来这段历史还被拍成了电影。
解放战争时期,符浩随华东野战军攻占济南、会战淮海、横渡长江、解放大上海,直至全国解放。1949年符浩调任中国人民解放军33军98师政治部主任。1950年,战功赫赫的符浩被抽调进入刚刚成立的外交部,开始了近50年的外交生涯。在他的外交生涯中,无论是出使外国还是任职外交部领导岗位,无不以党和国家利益放在首位,视国家主权和民族尊严为生命。
现在,符浩已年逾九旬,这位豁达正直的共和国第一代外交官有着幸福的晚年生活。谈起近况,老人毫不掩饰对感情笃深的老伴焦玲的赞许:“她把生活安排得很好。我常常散散步,和老朋友聊聊天,手有些发抖,就不大写文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