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传统文化与现代诗歌创作的关系……
在中国的新诗写作实践中,从一开始产生到现在,一直有一个东西存在,那就是大部分诗人都曾经努力地要使得中国的诗歌“现代化”。可什么叫现代化呢?在某些条件下它实际只是“西方化”而已。这个情况也反映在我们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说到中国当代文化,它受到西方文化的影响是难免的,因为我们谋求的现代化这个概念是从西方过来的。所以当代的诗人,不论他是多么的本土化,实际上都能在他身上找到现代化的影子。说到底,连本土化的观念也不是我们老祖宗的观念——你听说过李白、杜甫努力寻求本土化吗?本土化是现代化的反向产物。那么谋求现代化会不会是一个无止境的过程呢?当然它会不断地加深,不断地向前推进,但是呢,百分百的现代化和西方化这种情况不会无止境地进行下去。不光是我,也有其他一些诗人、艺术家,现在慢慢意识到我们不能仅仅是现代化。就是我们的艺术当中不能仅仅包括现代化这个因素,肯定还要重新审视中国传统文化。
我最近实际上已经有一段时间一直都在看中国古典文学。最近读的书全是关于陶渊明的,我也打算写一个关于陶渊明的文章。对陶渊明的兴趣,可能跟我原来读的一些西方文学有关系。西方文学会提供我一个新的角度来重新看待陶渊明。这比起用旧方法来看陶渊明,能够看出更多。其实从一个最基本的问题,就能看出不同的陶渊明来。古典诗歌和现代诗歌在创作上的关系,我想主要是一种精神上的关系。传统写法当中的有些东西还可以用,有些东西现在可能已用不上了。由于阅读陶渊明和相关的东西,我发现中国的律诗的形成,有着非常丰富的历史背景。比如说中国人对于音韵的认识,就是受到印度梵文的影响。伴随着对佛经的翻译,中国人才开始对于音韵这个东西有了深入的了解。然后我们慢慢(当然和我们本土的东西结合在一起)才建立起我们关于律诗的这个概念。所以,我们今天如果强行说中国当代诗歌就要建立起一套什么制度来,这是不可能的;或者我们会建立起一些其他的东西来,而不是老祖宗的那一套五言律、七言律,它也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但是,诗歌创作和社会生活之间的关系,诗歌背后所能够提供给读者的那样一种广阔的精神,肯定和传统诗歌是有密切的关系。
怎么读中国古典诗词……
虽然很多人声称热爱传统,但阅读却是粗疏的——比如端午节纪念屈原,很多人知道屈原可能就是一句话:“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但他的诗歌到底写成什么样?很少有人知道。我自己非常喜欢他的《湘夫人》、《山鬼》这样的诗歌。但是我相信很多知道屈原的人实际上并不想知道更多。《离骚》到底是一篇什么样的作品?屈原为什么会写出《离骚》这样的作品?他为什么这样写?他这样写跟他横向的世界上的诗歌比较时会产生什么样的意义?它对于后来的中国诗歌的整个写作是一个什么样的意义?他的那种写法到底是一个边缘化的写法,还是后来变成了一种主流的写法?这所有的问题,实际上我们都不是太清楚。在这些问题中如果你有很小的发现,那也会使问题有所进展。否则的话,我们对不起中国古典诗歌。
现代诗的自由与韵律……
中国古典诗歌讲究韵律。最早是四言的形式,然后五言、七言,当然还有三言,到了戏剧当中可能还有九言十一言。我刚才讲到中国古代诗歌韵律的建立,跟对佛经的翻译很有关系。因为梵文是拼音文字。由于我们认识到拼音文字,所以我们才知道什么叫做“切”,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声母和韵母,所以我们建立起了这么一套古代的韵律、格律。那么现代诗人当中也有一些诗人努力的要建立起现代诗歌的格律,像徐志摩写豆腐块儿的诗歌,卞芝琳要努力地往中国诗歌里引入“音步”。这个东西在英语里叫foot,有人翻成“音尺”。他们想用这种格律来使得中国现代诗歌也获得一种表达上的形式。但是这个东西到目前为止是失败的,包括冯至先生本人的十四行诗,在中文语境里写得还算不错。但所谓中文里的音尺,实际上就是几个词组放在一块而已,并没有什么一定的规范。所以我也对它不感兴趣。还有转行,也是从西方诗歌中来的。西方诗歌讲究跨行,因为它是一种逻辑语言。当中有主句有从句,句子很长。雪莱有一首十四行诗叫《奥齐曼德斯》,整个十四行就是一句话。那么我们中文呢,都是短句子,它不是一种逻辑语言,而是一种能够把我们导向顿悟的语言。那么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我们也学西方语言那样转行就没有必要了。在我一开始写诗的时候,我不明白为什么要转行的时候,我也转行,学嘛。后来意识到语言的不同以后,我就觉得这是没有必要的。但是,我也可以理解这种转行。比如说本来可以在上一句出现在末尾的词,他拿到下一句做第一个词来出现,这实际上起到了一个强调的作用。也就是说他要强调这个词,或者他希望这个词在那句话当中构成一个中断感,断下来,等于把一个时间因素引进来。这种情况我理解,但是我自己现在已经完全不用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