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露花粉

2008-12-29 00:00:00
上海文学 2008年1期


  时近中午,花粉顶着日头独自走在大堤上,太阳和昨天一个热模样,她却不觉得热。铺满阳光的土路就是一条无边无际的河,她的脚下踏着一条摇摇晃晃的小船。太阳底下,一只灰色的蚂蚱用力地弹到空中,就在经过花粉眼前的一刹那,蚂蚱通体透明。她看见了它的五脏六肺,还有它的小腹里,竟密密麻麻地游着小蚂蚱。她使劲地睁大眼睛,跟着蚂蚱落地的地方看去,蚂蚱不见了。她不由得哭了起来。是的,她看见的蚂蚱也与昨天不同了,今天的蚂蚱向她展示着难看的真相。花粉苦着脸,脸上挂着泪,不能接受所有的变化。
  上午还好好的,她脱掉厚毛衣扔在地上,在操场上与一群男孩子比赛扔石头。快要上课的时候,她去了一趟厕所。然后她就蹲在地上不起来了,用手捂住脸。同桌招弟进来了,说,花粉,你在哭啊?你为什么在厕所里哭哭啼啼的?马上要上历史课了呀。
  上历史课的纪老师五十多岁了,脸上干巴巴的,从来不笑,两只眼睛大大的,瞪着人的时候一丝温暖也没有。招弟一想到她心里就发怵,上来推了花粉一把,你倒是说话啊!她说,你变成锯嘴葫芦了?花粉想了一想,决定用委婉的方式告诉招弟。招弟啊,她说,我不对了。你知道的,你上回在体育课的时候,也是突然朝地上一蹲——不对了。招弟捂住嘴巴笑了起来,初二的女生,今天或明天,谁都会突然“不对”了,变成了小小的女人。
  上课的铃声震耳欲聋。招弟跑在前面,花粉慢吞吞地挪着腿跟在后面。她推门进去,稍稍加快步子朝座位走去。纪老师的眼睛像刀子一样冷,也像刀子一样锋利。她说,谁允许你到座位上去的?她“哗啦哗啦”地翻昨天考的试卷,翻到花粉考的那一份,看了一眼说,难道你考得很好吗?又看了一眼花粉,说,你妈跟人家跑了,你爸爸追她到现在还没回来,你爷爷奶奶全有病,你家穷得只有三间茅草屋。你看别人家,连三层别墅都造起来了。你学习这样不努力,是不是想一辈子住茅草屋?花粉一拧脖子,倔强地说,我就是住一辈子茅草屋也和别人不相干,犯不着说三道四的。纪老师愣了一下,马上说,我要是你,就去买一块豆腐,一头撞死算了!
  花粉听她这么说,转身出了教室,一步一步地朝家里走去。她一会儿就把纪老师忘掉了。纪老师骂了她,她也顶撞了纪老师——顶撞得还不轻,算是扯平了。今天,她最操心的是自己。她最想知道的是,今天自己成了什么样的人。譬如说,为什么她一下子变得敏感极了?为什么她老想哭,或者老想笑?她感觉到心里沉甸甸地装着一件大事,什么样的大事她还不清楚。但她知道,她的人生因为这件大事而具备了某种“资格”,她的性情也会为了这种“资格”而变化……
  两个扛着锄头的农妇从农田里走上大堤,一齐瞧了她一眼。一个对另一个说,这是哪家的孩子?样子怪怪的。另一个说,竹后村花家的。他家的孩子是有点怪,这不怪孩子。后来她们就嘀咕着说,小花这东西到哪里去了?小花到……
  她们说着说着笑了起来,看一眼花粉,笑得更响了。
  花粉一甩辫子,赌气走下大堤,来到小河边蹲下。她抱紧膝盖,弓起后背,像一只大虾米一样——受委屈的女孩子都会这样。
  她定神朝水里一瞧,一眼看见了浅水里两只正在亲热的蛤蟆,小的趴在大的背上。花粉把两条辫子捏在手心里,好奇地把脸贴近水面。她的鼻尖快碰着水了,鼻息咻咻,水面荡起涟漪。她的眼神透过层层涟漪进入到水里,看见了一个惊心动魄的世界:一河底的蛤蟆,它们呆若木鸡,鼓出的眼晴齐齐地看着花粉。花粉吃了一惊,猛地抬起头,就在这时,水面上两条鱼刮风一样追逐着过来,它们在花粉面前相遇,搏命一样缠住,奋力一争,跃起在半空中。它们跌落时水花四溅,整条河都在摇摇晃晃。花粉吓得一松手,两条辫子落在了水里。她拿起辫子,带着一脸水珠,仓皇逃离小河边。
  走回大堤,花粉回头一看,小河风平浪静的,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她轻手轻脚地回到原来的地方,朝河里一看,蛤蟆没有了,只有一些鱼和小虾在水里面游哉优哉。她很想找一个可靠的人问一问,她今天看到的东西是不是真实的?
  花粉又回到大堤上。她好像梦游一样。她穿着棉袄,又被太阳强光晒着,却感觉不到热量。这个世界并不寂静,外部的声音不断传来,狗吠声,鸡叫声……这些声音到不了她的心里去,更像是久远的某种记忆。
  从学校到村子,花粉已经走了很长时间。现在,她看见自己的村子了,太阳高照,村子显得空空的,但村子上空飘浮着炊烟,使得小小的村落有了一些甜甜的意味。每一管炊烟都是不一样的,有的古板,有的活泼;有的轻,有的重。花粉家的屋子是村子里唯一的草房子,屋子上空这时候没有炊烟,奶奶和爷爷经常假装忘了烧饭的时间。这座草房子出了天大的事,它没有了女主人。女主人成功地实施了私奔计划,男主人扔下女儿,远离家乡找她去了。屋子有三间房,中间是客堂,东面住着花粉的爷爷和奶奶,西面是花粉的闺房——一间草闺房。
  远远地走来一个人,花粉见了这个人,就从梦游状态中醒过来了。这个人是她的同班同学王重,王重晃悠着两手,眼珠子四下乱转。他今天上午没来上学,不用说,他又赖学了。他赖学是没有理由的,赖了学就四处乱逛。
  王重看见花粉,朝路边的一堆干草上一倒,伸出腿拦住花粉的去路。花粉慢慢走过去,和颜悦色地问他,王重,你好像没有上学……快吃午饭了,你出来干什么?
  王重低下眼睛,看住自己伸出去的那条腿,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它缩回来。他从花粉的表情上看出一些不寻常的东西,这些东西在他心中激起不安。这孩子果断地收起腿,站直了身体,但他舍不得马上就走,花粉对他从来没有这么和气过。另外,他隐隐约约地感到,碰到了花粉,今天的日子就不平常了。他探究地看着花粉。花粉也在看着他。他装成若无其事地说,我在这里等你啊!花粉心里说不出的高兴,等我干什么?她真诚地问了一句。王重表情丰富地说,哈哈!青桥村的校长生了一个儿子,请了戏班子,吃了午饭就在村委会唱。其实我也没在等谁,你要是高兴的话就跟我一起去看吧。
  花粉跟在王重的后面,她不再那么紧张了,心里也高兴起来。两个人走过大堤,绕到了河的对面。再经过一片树林时,王重说,花粉,你把手递过来让我捏着。花粉从树林的间隙里望出去,学校在地平线上,模模糊糊的看不真切了。她就把手送给了王重。很怪,她一下子就能注意到了王重的各个方面,譬如说王重的呼吸很重,他的头顶上有两个发涡,一个朝左旋,一个朝右旋。他的手清爽柔软,他穿的球鞋整洁干净。不过他的后背上沾了一根稻草,花粉一路犹豫不决,最后还是伸手给他取下来了。她取稻草的手有点抖,把另一只手连累得也抖起来,不过她还是很佩服自己的勇气,只有那些成熟的女人才敢这样做。王重放开她的手说,花粉,你太紧张了,现在是什么年代了,你还这么不开放?花粉低了头,小声地检讨自己,我慢慢地……慢慢地开放。她说。
  青桥村的村委会门口搭了一个大戏台,现在是鸦雀无声,台上台下都屏住了气,要唱了。今天唱的是《三看御妹》。御妹刘金定穿着一袭白衣,封加进却穿了水红的衣裳。刘金定有些发胖,走路的时候屁股沉甸甸的,头朝前努,带着身体向前进。不过这不要紧,封加进身段灵活潇洒,举手投足风情无限,弥补了刘金定的笨拙。况且他中午在村长家里喝了不少酒,脸和眼睛都是红的,唱起来更显得轻飘张狂,把台下的人哄抬得眉飞色舞:
  东岳庙见御妹险把命丧,感激她放我回念念难忘,归家来将心思禀告我娘……
  他眼睛骨碌碌地朝台下看,全不把台上的御妹刘金定放在心上。
  花粉看见封加进的眼睛在台下扫过来扫过去的,又紧张起来了,就怕扫到自己的眼睛上。王重在她耳边嘀咕道,穿什么红衣裳?还不如像刘金定那样,就穿白衣裳。你看那个红,都掉色了,显得多寒碜?花粉忍不住为封加进辩解,衣裳旧一些有啥关系,人长得漂亮呢。王重说,人长得好有啥用,你看他唱得像公鸭子叫,又像牵到集上的公猪。你看刘金定多稳重老实,唱得也好。
  
  花粉不理王重,眼睛一刻也不放开封加进。等到刘金定一个人出来想念尚书之子封加进时,花粉才喘了一口气,朝边上一看,王重不见了!前后左右再一看,王重真的不见了!突然人丛里伸过一只手用劲抓住她,说,这是不是花家的闺女啊?花粉朝手的主人看去,只见一张黑胖的女人的大脸,眼睛热心地睁圆着。花粉不认识她。大脸女人一把拉过她,给周围的人们介绍说,这个就是竹后村花家的闺女。她的妈跟我小学里一个班级,中学里也一个班级,还坐过一起。去年她妈跟人跑过一次,没成功。被自己男人打折了一条腿。今年又跟人跑了,这次成功了——以前倒看不出来她这么犟,软绵绵的一个人。喂,你跟我们说说,你妈是不是很犟的一个人?
  青桥村的村长跳到台上用喇叭大叫,喂!乡亲们。文明观戏。不要让客人笑话我们是不文明的愚蠢的人!
  大脸女人闻言一松手,花粉趁机朝人群里一钻避开了她。台上封加进又开始唱了。花粉没有心思再听下去,慢慢退出来,离开了唱着戏的广场。
  花粉记得母亲逃跑的那天晚上,她夜里醒过来,看见母亲跪在观音菩萨像前不住地叩头。早上起来,奶奶对她说,花粉,你妈跑了。她昨夜里在菩萨面前烧过香了。你是睡在客堂里的,她走的时候一定对你说了什么?花粉说,她啥也没说,我恨她!她情绪非常激烈,把奶奶吓得不敢吭声了。
  妈妈确实没有对她说什么。妈妈看见花粉醒了,就坐到花粉的小床边,像座木雕似的,一动不动地看着女儿。现在回想起来,妈妈的眼神不同寻常。花粉不恨妈妈了。妈妈其实说了很多,只是她现在刚懂。她折了一根柳枝条,坐在路边一块石头上,开始画妈妈的形象。
  她先画了妈妈过去的一个形象:丰满的脸蛋,留着长长粗粗的辫子,弯弯的两条眉毛,弯弯的向上翘起的嘴角。这是妈妈十八岁的样子,定格在一张彩色照片上,现在就装在花粉的书包里。她再画了妈妈现在的样子:瘦瘦尖尖的脸,眼睛定定的,嘴巴没有表情。她的腿被爸爸打得一长一短的,花粉给她短的那条腿下加了一朵鲜花垫着。这样做了以后,花粉心里高兴起来。最后,她画了一幅妈妈将来的样子:眼睛笑弯弯的,烫着美妙的鬈曲的头发,戴着珠宝耳环,穿着长长的飘动的裙子,裙子上一朵一朵玫瑰在开放。花粉好像看见了将来,将来是幸福的。她非常激动,在妈妈的第三张像后面写了一行字:妈妈的玫瑰是天蓝的颜色!
  稍后她想了一想,又写了一行字:还有粉红的!
  有人在她后面拍掌大笑,她吓得跳了起来,原来是王重和一个娇滴滴的陌生女孩。王重说,花粉,你将来会和你妈一样私奔吗?幸亏我不想要你了!他凑上来看看地上的画,诧异地说,花粉,你画得真好看!你以前画不出这么好看的画。反正你今天有些奇怪——非常奇怪。但是我不喜欢和奇怪的女孩子打交道。
  那个娇滴滴的女孩眯起眼睛对着花粉看,忽然说,我知道你出什么事了,但是这不关我的事!你应该到小店去找你要的东西。她一拉王重的手,走,我们走。她说着就先走了。走了几步又回头说,玫瑰哪有天蓝的?真是一个大笑话!她看来真的很聪明,什么都知道,还知道在花粉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但她不大可爱,她既高傲又冷漠,也许是有钱或者是有权人家的孩子。
  一阵风从树梢上刮下来,把花粉画的妈妈吹得面目全非。花粉重新坐了下来,她抬眼望去,看见那风重新跃上了树梢,打着唿哨,在一个又一个的树梢上头狂奔而去。远处的戏台上传来封加进唱戏的乐声,乐声向天上去了,沿着布满白云的天穹蜿蜒展开。天越来越低了,因为它已经膨胀开来,丰满沉重,就像棉花绽放在枝头一样。就在昨天,花粉还无法把音乐和天联系在一起。今天她明白了,音乐和天是有关系的,她和天也是有关系的。你看,天越来越低了,她仿佛一抬腿就能钻进云里面去……当然,风和水,土和树……封加进和刘金定,妈妈和她身边的人……所有的一切都与她密切相关的。
  花粉看到了整个世界的形状,世界不大,也不小。与她昨天的世界相比,有些地方变小了,有些地方变大了。
  花粉坐在石头上的这一刻,已经忘记了王重。忘记了王重,又记起了自己的“不对了”。讲历史课的纪老师还兼任花粉他们班的生理卫生课,她善于把这节课讲得马马虎虎的,然后再插进历史课的内容。有一次她拉长了黄脸,杀气腾腾地说,历史和卫生的关系是什么呢?你们上历史课之前,要把班级里的卫生搞好。不要让我看见你们乱七八糟的样子——这就是历史和卫生的关系。还有,今年,你们班上的一些女生,有了做女人的资格了。谁问……你们去看生理卫生课本。我先警告你们这些女生,女人的历史必须卫生,就是说要干净清白……
  纪老师刚说到这里,就有几个女生的目光朝花粉这边飘过来了。花粉现在知道了,学校这个世界的形状,很小,沉甸甸的,像秤砣一样又小又重,也像秤砣一样把学校里的各人称出分量。所幸世界并不是一面完整的镜子,只照着一种景象。世界是一面打碎的镜子,洒满大地,每一个碎片里都照着一个世界,家、学校、封加进和刘金定、风和云……明亮的或黑暗的,梦幻的或纪实的,每一个世界都是真实的。
  花粉离开了画妈妈的地方,寻到了回家的路。来时是两个人,回时是一个人。她很高兴是一个人,因为她的身体某处更“不对”了。从发生了“不对”到现在,她开始接受了变化。她的情绪明显地轻松了,一只蚂蚱从她面前跳过,又一只蚂蚱从她面前跳过,它们都很正常,土灰土灰的颜色紧紧裹住身子,一点也不透明。太阳偏西了,阳光不冷也不热,对人很公平的样子。
  花粉在大堤上了。这一次,她还是碰到了上午那两位农妇。两位农妇一人背着一个筐,里面放着刚拔下来的青菜。她俩结伴到地里拔些青菜,现在又一起回去准备烧晚饭了。她们看见了花粉,一个对另一个说,你看看,你看看,太阳又亮又黄,看着好看,但是没啥热气了。我还晒着被子呢。另一个附和着说,到底没到夏天呢。还不赶快回去收被子?她们说着就走远了,没有再惹事生非。
  全村唯一的小店是马婆婆开的。马婆婆大老远的就喊花粉,花粉啊,你给我大柳树底下拔两棵青菜过来。就是那棵歪脖子大柳树。
  歪脖子大柳树就长在路边,因为马婆婆的小店开在路边,这路边的一小溜地就算她的了。花粉隔着柜台把青菜递给马婆婆,马婆婆收起青菜时,顺便用她那硬硬的手在花粉的手上抚了一把,说,乖孩子。你想要什么东西,我便宜一些给你。花粉低着头,脚尖在地上画圈,半天才说,卫生巾多少钱一包?马婆婆微笑着说,看你要哪一种的。有三个一包的,五个一包的,十个一包的;两块多一包的,三四块一包的……她看花粉走了,赶紧说,花粉,你叫你奶奶做一个布的。我们以前都是用布的。我看布的还比现在这个纸的卫生些。好孩子,每次用完了洗干净放太阳底下晒晒,不要怕羞!
  花粉回到家,把马婆婆的话告诉奶奶,奶奶说,这个老东西,把话说得这么实在。不过她也是一片好心。奶奶接着说,花粉,你想吃什么?叫你爷爷到集上去买。
  花粉想起了纪老师说的话,说,奶奶,我想吃豆腐。奶奶支派爷爷说,老头子啊!你到集市去买一块豆腐来。爷爷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出去见到熟人,不能一边和人说话一边身上掉灰。爷爷说,现在哪里还有豆腐卖?我到做豆腐的长年家里看看去。
  爷爷到集上去买豆腐,奶奶拿出了一块布,剪成长条,用心地给花粉缝卫生巾。花粉钻在奶奶的怀里,看奶奶做针线活。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奶奶问,花粉,你以后想嫁给什么人?
  花粉说,就那个唱封加进的。
  奶奶夸她说,那你就是过上好日子了。
  花粉问,奶奶,女人能不能过上好日子?
  奶奶语气坚定地说,当然能!你从今天夜里开始,让自个儿做梦。你要是老梦见唱封加进的,就一定会嫁给他。再不然,你就把自己梦成刘金定,你要是觉得自己是刘金定,八成也能嫁给唱封加进的。
  花粉觉得奶奶没有文化,说得太简单。她离开奶奶去坐在门槛上。她们家的大门是朝着西面的,西边有很大的一棵白果树,长得像一座高塔一样,西去的太阳正好落到它的一根树枝上,长长的树尖挑着太阳,显出无比的俏皮。太阳后面的天空,从上到下,从粉红到淡紫,种种微妙的色彩,铺陈得尽善尽美。
  花粉走到草屋子后边的小河边,她想把自己洗洗干净。她脱掉鞋袜,脱掉长裤,走进河水里。河水里倒映着天空里种种美丽色彩,五彩斑斓像蒸汽一样腾起在河面上。河底是一面缓缓斜向河心的长坡,铺满了细沙、碎蚬壳和小石子。小鱼和水草在她腿边撞来撞去,水有些凉,在她走动的时候,她能感到水流呈现出粗粗细细的软而有力的长条状。水流的温度也是不同的,有的温暖一些,有的冷一些。水很快淹没了花粉的大腿,到小小的三角裤那儿了。她倒吸一口冷气,回头朝身后看,只见短裤上飘出丝丝红线,凝聚不散,荡漾在水波里。她好奇地紧走几步站下脚,回头一望,水面上被她拖出了一道长长的红线……
  
  插图/张安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