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696年,武则天曾到中岳嵩山封禅。过去封禅女性是不能参与的,武则天为了提高女性的政治地位就和高宗一起去祭祀天地,这在历史上是第一次。这次她原想到泰山,考虑到路途太远,便改到嵩山。嵩山是中岳,她封嵩山为神岳,三山五岳均应尊中岳为首。并规定只能三品以上的七八位文武大臣和夫人一起去,连护卫侍女等不超过两百人。
大年初一子时,武皇与前后随众大臣及夫人缓缓步入神岳大殿,此时大庙内外灯火通明,香烟缭绕,细乐阵阵。武皇及众臣虔诚跪拜,听众僧颂经,直到东方初明。此时红日未露,东方已霞光万道,武皇立于祭坛上,放眼望去,田野山坡上百姓焚香叩拜,香火弥漫天地。
“皇上万岁!”
百姓在虔诚呼喊,震撼山野。
武皇威严地站在山岗上向四周观看,看着大周美好的江山,看着她的臣民,心情异常轻松欢快。饱经艰辛和磨难的人生道路,使她想起了自己经历侍女、才人、尼姑、昭仪、皇后的一生,可谓久经沧桑啊。乾封年和高宗到泰山封禅已三十年了。今在嵩山封禅,可贵的是百姓们都来了,真是万民同心国泰民安呀。所有皇帝封禅后都得接受百姓朝拜,大赦、改元、三品以上官员进爵一等、四品以下者晋升一级,武皇却想到了百姓。神岳封禅后,以上陋习全废,改为大赦,农民免租商民免税一年,旨意一下,万民无不感恩,齐呼:“皇上英明!皇上万岁!”
武皇等起程回神都,两百多人的车队浩浩荡荡。武皇坐在车上,不时掀帘看着,这初春的少室山,近处溪水潺潺,远处鸡鸣狗叫,牛羊成群,四面响起零星的炮竹声,一片兴旺的景象,武皇心情十分愉快。车马缓缓前行,路边的竹林深处传来琵琶演奏的《阿娇怨》,曲声悠悠,武皇甚是欢喜,忙止车,命内侍去看看弹琵琶的是什么人。武皇此刻想起了一个叫春花的女子来。原来春花曾是武皇的贴身侍女,武皇十四岁进宫,掖庭宫总管派了两名侍女服侍,年长些的叫冬杏,另一名就叫春花,春花当时只有十一岁。春花天真活泼,有文化素养,又胆大心细,一心只向着武才人。后来武才人进感业寺为尼,二进宫后,春花又被派来服侍武才人,在和王皇后、长孙无忌以及立后的斗争中春花出了不少力。后来春花大了,武后为其精心挑选了一个叫鲁林汉的小官,二人成婚后春花离开了皇宫,这一晃五六十年了,武皇时常想起春花,过去特别喜欢听春花弹《阿娇怨》,碰巧今天听到了,武皇有一种感觉,她怀疑这《阿娇怨》会不会就是春花弹的。少时,内侍至车前道:“皇上,去人问了,是个老妇人带个小女孩,小女孩在弹琵琶。”
“她姓什么?叫什么?”
“她说姓鲁,就住在这村子里,没说叫什么。”
“你叫人把那老妇人和小女孩带来,啊,叫她把琵琶也带来。”武皇脱下凤冠龙袍只着便服走下车轿,不一会,内侍领着老妇人和小女孩至车前,老妇人拉着小女孩至车前叩拜道:“皇上万岁。”武皇打量老妇人,问道:“你姓什么?”
“姓鲁。”
“叫什么?”老妇人低头不语。
“你抬起头来。”
“不敢。”
“唉,叫你抬起头来让朕看看。”
老妇人抬起头来看着皇上,道:“皇上。”武皇半晌道:“你是春花。”老妇人流泪道:“皇上,民妇就是春花。”武皇一把拉住春花的手兴奋地道:“春花!春花!真是春花!”春花也兴奋地流着泪叫道:“皇上。”武皇拉过春花席地坐在路边草地上。
“没想到还能再见到皇上。”
“春花,你老了,今年多大了?”
“今年七十二了。”
“这一晃就是四十多年,啊不,六十多年了。”
“皇上今年也……”
“快八十了,老了。”
“皇上还不显老,看上去只五十多岁。”
“春花还是那样嘴巧。”二人都笑起来。武皇拉着小姑娘问道:“你的孙女?嗯,弹得好,跟你以前弹得一样,朕听得出来。”
春花笑道:“孩子手巧。”
武皇一面拉着小姑娘的手一面将自己手腕上的一对精美的和田玉镯褪下,戴在小姑娘的腕上。春花道:“皇上……”武皇以手止之道:“孩子嘛……”小姑娘很有礼貌地跪地,武皇一把拉过小姑娘搂在怀里,眼眶内泪水滚滚。半晌,武皇问道:“几个孙子?”
“两个孙子,这个孙女是最小的,今年刚满十四岁。”
“十四岁,又是十四岁。”
“民妇知道皇上是十四岁进宫的。”
“自十四岁进宫,唉……时间过得真快呀,都老了。鲁林汉呢?”
春花见问低了头,叹了一口气道:“唉,皇上,民妇那年出宫时,她爷爷也只二十多岁,在长安做了几年小官,这也看不惯那也不顺心,一气之下辞官回家了。家里也有两百多亩地,日子还可以。民妇到三十二岁才有了孩子她爹。又过了几年,那年这少室山一带地震,可惨了,死伤无数呀。地震时,民妇带着孩子她爹正在地里摘菜没有被砸,她爷爷正在南祠堂里教书却被砸了,等扒出来时还有一口气,没医没药,没几天便过世了。”
武皇叹了一口气:“唉,后来呢?”
春花流泪道:“民妇那年四十六岁,好不容易把她爹拉扯大,也娶了媳妇又抱了孙子孙女,这些年皇上的办法好封的官也好,又加风调雨顺的,日子过得稳当。啊,去年秋天才娶了大孙子媳妇,赶着春天就抱重孙子了。”
武皇笑道:“春花都要抱重孙子了,哈哈……”
春花也笑道:“皇上不是也有皇太子、皇太孙、皇太重孙嘛,子孙满堂呀。”二人哈哈大笑起来。武皇搂着春花笑道:“子孙满堂,子孙满堂,都子孙满堂了。”武皇又笑道:“春花,还记得荡秋千的事吗?”
“皇上,还记得吃‘毕罗’(维吾尔族喜欢吃的抓羊肉或抓饭)吗?”二人记起年轻时的一些事又大笑起来,笑弯了腰,眼泪都笑出来了。小姑娘红了脸笑道:“奶奶,是什么好笑的事呀?”二人看着小姑娘又大笑起来,好一会,武皇才道:“春花好,春花有福。”
“民妇的这份福气都是皇上给的。那年听说皇上登了基,民妇那心呀真不知怎么个乐呀,心想要是能跑到神都给皇上叩个头再服侍皇上几天便如愿了。”
“为何不去呢?”
“都说皇上是天女下凡,民妇这凡体俗身如何能见得到呢?”
“春花嘴巧,这不是见面了吗!”
“民妇天天在家烧香祈祷,祈祷皇上多福多寿万万年。”
“啊,春花,你们登封县的百姓都有田吗?”
“皇上关心百姓,百姓心疼皇上呀。民妇只听说这方圆百把里地的人家都有田,十年前要差些,自那年魏元忠大人来了一趟,说大户多的田都要退出来,田又不准卖,所以啊……这家家都有一两百亩田,人少的也有百十亩。”
“你家呢?”
“民妇家现有六口人,地有三百亩,还喂有牲口,种的青菜。”
“年年够吃吗?”
“够吃够吃,年年有余,日子过得很好。”
“孩子念书吗?”
“孩子们都念书,也都种地,都很好。”
“有没有孩子去应试?”
“唉,这也不瞒皇上,他爷爷生前天天嘱咐只准孩子念书识字明理,不准去应试,更不准做官。”
“嗯,是个好方法,还是百姓们自由自在呀。”武皇拉着春花的手,忽然想起一件事道:“啊,春花,还要问你,你知道冬杏姐的下落吗?”
春花见问低了头,半晌道:“那年民妇还未离宫,便在宫内宫外找了半年,离宫后见人便打听,她爷爷把长安都跑遍了,也没找到,唉,也不知道冬杏姐现在哪里?民妇知道皇上想冬杏姐,民妇也想呀。”武皇叹了一口气。春花看了看武皇,心情也十分沉重,好一会武皇道:“姑娘,弹一曲《阿娇怨》吧。”
小姑娘道:“俺只会弹《长门怨》。”
武皇笑道:“知道吗,《长门怨》也叫《阿娇怨》,抒写汉武帝把陈皇后废弃在长门宫时的哀怨情绪,陈皇后名叫阿娇,所以又叫阿娇怨。什么‘秦皇’、‘汉武’、‘魏文’、‘唐宗’,唉,他们都一样把女人不当人呀,嗯……”
姑娘红了脸低头轻轻拨弄琴弦,曲声悠悠。这时四周渐渐拥来一些百姓,男女老幼都有,都是春花的左邻右舍,他们见鲁老奶奶和皇上坐在一起谈谈笑笑,便越偎越近,士卒上前阻拦,武皇笑着向士卒挥手,并招手让乡亲们走近些,这下四周百姓全拥了过来。武皇笑着高声问道:“朕的子民,你们都去封禅了吗?”
“去了,去了。”大家都笑着喊起来。
武皇笑道:“嵩山是中岳,是神岳,位于中原腹地,是三山五岳之首。朕来封禅,百姓也要封禅,祈求天地神灵保佑年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让百姓年年过上丰衣足食的好日子。”
“皇上万万岁!”百姓们高呼。
这时远道来封禅的各大户、各大商家的锣鼓班子敲锣打鼓地走了过来。今天是皇上到神岳封禅又是新春佳节,这些年国泰民安风调雨顺,收成好,商旅兴旺,老百姓都盛赞皇上恩及万民,都非常高兴,神都大街小巷挂满彩灯,还有花鼓灯杂耍等,漫山遍野搭起的窝棚里都住满了人。
武皇兴致很高,笑道:“朕是最喜欢热闹的,平时太忙没空欣赏这些歌舞。”上官婉儿为武皇的安全很是担心,乃低声道:“皇上,那些都是最流俗的。”武皇笑笑道:“越是流俗越能听到百姓的声音,楚国时对乐歌便分为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下里巴人和者数千人,阳春白雪和者只数十人。百姓中流传的歌谣朴实、亲切,可听到百姓的心声,朕有很久没听到了。”
婉儿低声道:“皇上,这样好吗?”
“婉儿,这是好事。”婉儿掩口不敢再说了。这时几名侍从领着锣鼓班子走近,一些近村的小姑娘小伙子们扛来一些大条凳,让大臣及夫人们坐下,武皇则拉着春花坐在中间。只见寿州的锣鼓班子敲了起来,一个男青年打着岔伞翻着筋斗做着各种挑逗动作,八个女青年都不过十五六岁,均红装艳裹,右手持花扇左手持彩绢,随着锣鼓的节奏舞动着各种优美的舞姿,四周百姓激动得拍手叫好,场面十分热烈。锣鼓突停,只见八个女青年边舞边唱了起来:
花鼓一打团又团,
天上飘下一只船。
船上坐着九天女呀,
九天女下凡百姓欢。
俺们的皇上呀,
就是那天女下凡呀。
接着,舞者又玩起了抛抢手绢、抢板凳等杂耍,足足闹了半天。武皇命重赏了这些锣鼓班子,才上车缓缓向神都驶去。春花也坐在车上,直送武皇到洛水边。“皇上万岁!”四周百姓虔诚地有节奏地欢叫着,跟随着车队,直至洛水岸边。
〔责任编辑 王 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