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洪城,共有5家澡堂子。最有名气的便是城西“德胜楼”。这“德胜楼”场子小澡池窄,可人们却最爱去那儿。为啥?因为“德胜楼”有个搓澡工,叫侯七。这洗澡的人,大多是冲侯七去的。
一般澡堂子里,都有搓澡工,说是搓澡工,其实是按摩。这侯七50岁出头,高只5尺,怎么看怎么不起眼。可他按摩的本事,真叫一个绝。汉子们在滚烫的水里泡过,往窄床上一躺,侯七不急不慌过来,呼啦抖开一大块布,从头到脚将人盖住。然后运指如飞,先在头上一阵疾风骤雨般叩击,再顺着后颈,沿着脊梁骨,一路疾戳,一直到脚底。吧嗒往脚心一巴掌,完事了。前前后后,不过半炷香时间,那被按摩的人,却骨松筋酥,百骸通泰,像做神仙般舒坦。
有年,城里“柳记药房”柳掌柜的老娘去世了,侯七前去吊唁。到了柳家,柳老太还没入殓,就放在屋中一块楠木门板上。侯七上前行完礼,却“咦”了一声,围着门板踱开了步。一圈踱完了,他向正莫名其妙的柳掌柜道:“柳掌柜,这是咋回事?老太太没死嘛。”
一听这话,柳掌柜先是一愣,跟着就有些上火了。自己做了多年郎中,难道还不能判断人死没有?柳掌柜强忍着怒气责怪:“你开什么玩笑?”侯七正色道:“人命关天的大事,侯某人怎敢戏言?活人死人,气息不同。刚才我仔细嗅了,老太太身上散发的气息,分明是活人的!”柳掌柜这下没好气了:“我母亲昨夜子时去世,到现在已经好几个时辰,怎会还有活人气息?”
侯七也不回答,只说一声:“得罪了!”柳掌柜还没来得及阻拦,侯七竟“啪”地在柳老太头顶拍了一巴掌,然后手指在咽喉处猛地一戳,只见柳老太颈上突起个鸡蛋大小的包来,那包慢慢滑下去,肚子里立刻响起一阵咕咕嘟嘟声。咕嘟声还没停,柳老太脸皮抽搐几下,竟慢慢睁开眼睛,有气无力地问:“我在哪里?”
柳掌柜目瞪口呆,好一阵儿才回过神来,扑通跪了下来,恭恭敬敬地向侯七行大礼:“若不是侯兄神仙手法,我差点儿就大不孝了。”
打这件事后,侯七名声更响了,人们都称他为“还魂指”。都道侯七只要出手,一定能让死人复活。
这天晚上,侯七从澡堂子回到家,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叩门声,开门一看,门外竟是洪城知府衙门的汪师爷。他问道:“汪师爷深夜登门,不知所为何事?”汪师爷也不答话,示意身后人在门外守着,说声:“屋里说话。”径直进了里屋。
侯七满腹狐疑,刚坐下,汪师爷取出一只包袱,往桌上一放,道:“清风君子,别来无恙?”
一听师爷叫出“清风君子”四个字,侯七打了个寒噤。侯七年轻时,做过独行盗,名号就叫“清风君子”。一晃眼20年过去了,这段经历自己都快忘记了,今天竟被汪师爷叫破,怎不又惊又惧?他脸上勉强笑道:“汪师爷这话是什么意思,可把侯某弄糊涂了。”
汪师爷冷冷一笑,道:“明人不用指点,响鼓不用重捶,你也别装糊涂了。府台大人早已查出你的身份,可你一直却安然无恙。知道是什么原因吗?”侯七摇头。“府台大人见你已洗心革面,加之你以前所盗之人,大多为富不仁,所以,便将这事压了下来。”师爷话锋一转,问道:“有个叫陈安生的可是常到澡堂子里?”那陈安生是府衙的听差,隔三差五总要到澡堂子里来。等侯七回了话,汪师爷道:“你既然能骈指还魂,想必也能骈指离魂吧?”
侯七身子一震:“师爷的意思,是要我取那陈安生的性命?”
汪师爷将包袱往侯七面前一推,道:“这包袱里有500两银子,算来你也快60岁的人了,既无妻室,也无家小,事成之后,这些银子,留做养老之用吧!”
侯七面露难色,沉吟了好一阵,才低声答应。
颜知府到洪城几年,颇有政绩,人们都赞誉他是难得的好官。可是,他为何要取陈安生性命,却让侯七怎么也想不通。这晚,侯七几乎一夜没合眼。
隔不两天,陈安生果然来到“德胜楼”澡堂子。他没精打采地跳进池里,马马虎虎地洗了个澡,也不喊侯七帮忙按摩,拿起衣服就要穿上走人。侯七走过去,左手轻轻在陈安生肩上一拍,关切地问:“年轻人,咋像霜打的茄子?精神点嘛!”陈安生敷衍地笑了笑,穿好衣服就走了。
第二天一大早,陈家响起一阵号哭声,说陈安生昨夜暴病身亡了……
中午时分,汪师爷带着乘小轿急急忙忙来到“德胜楼”,拉住侯七就往门外走。进了颜知府家,只见颜知府阴沉着脸,正焦虑地在院子里踱来踱去。可见侯七从轿里出来,颜知府竟上前来向侯七长长一揖,道:“有劳了。”
侯七诧异不已:“已遵大人之意,取了陈安生性命。这又是为何?”颜知府尴尬地苦笑了一下,汪师爷告诉侯七说,颜知府的独生女儿颜玉如,中午时发了急症,一口气上不来,竟然死了。想让侯七施展还魂绝技,让颜玉如死而复生。说完也不管侯七答应不答应,就把他往后堂拉。
后堂里,夫人和几个丫头,都哭得泪人一样,那死去的颜玉如,就躺在床榻上。侯七走到床榻前一探,颜玉如僵硬地躺着,果然气息全无。再仔细一看,颜玉如颈上虽然围着条围脖,但隐隐约约可见,雪白的肌肤上有道暗红的瘀伤。侯七皱眉稍作沉吟,突然骈指往颜玉如喉间轻轻一点,片刻工夫,颜玉如身子微微一颤,跟着嘴里呜咽两声,眼角滚出一串晶莹的泪珠。
见颜玉如活过来,颜知府脸色和缓了些,做了个送客手势。汪师爷将侯七让到客厅,捧上一封银子,道:“一点意思。”侯七张了张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汪师爷问他是怎么回事,他却只是叹息一声,收下银子便走。
第二天上午,汪师爷又来到“德胜楼”,却不见侯七踪影,到侯七家,推门进去一看,屋里没人,只墙壁上写了24个字,“小姐自缢,气喉已断。苟延残喘,明日必死。回天乏术,不如遁矣!”汪师爷大吃一惊,立刻派人将城里找了个遍,也不见侯七踪影。只好来到“柳记药房”,请柳掌柜出诊。
柳掌柜立刻赶了过去,将颜玉如诊了,摇头道:“小姐气喉断了,在下实在无力回天啊。”颜知府呆立好久,才流出两行清泪,长叹一声道:“罢了,死了倒干净……”
隔了两年,颜知府因得罪了朝中权贵,被参了一本,黜为平民。颜知府租了条船,回万县老家。到合川时,天已黑下来,便吩咐停留一晚。用过晚饭,他从船舱里出来,但见月色分明,江波浩荡,钓鱼城巍然屹立,不觉想要进城一游。
离城还有一段路,城里出来两个人,挑着灯笼,径直朝江岸而来。就要错身而过时,其中一个人突然跪下道:“父亲大人,别来无恙?”
颜知府和汪师爷都愣了。这不正是颜玉如的声音吗?不由惊惧地问道:“你是人是鬼?”
颜玉如苦笑一声,道:“女儿是人,不过差点儿成鬼了。”
颜知府仔细一照,果然是颜玉如。再看身边那人,颜知府手中灯笼一下子跌落到地上,差点儿就晕了过去。那人分明是死了的陈安生!
原来,3年前颜知府派人到万县接颜玉如,其中就有听差陈安生。一路上,两人相见恨晚,彼此生出爱慕之心。这事让极重颜面的颜知府知道了,气得不行。但颜玉如铁了心不改主意。无可奈何,颜知府便采纳汪师爷的主意,决定取陈安生性命,好让颜玉如断了念头。可颜玉如听说陈安生死讯,当即悬梁自缢。可他们谁也不知道,那是侯七施展的“离魂”手法,不过是将陈安生暂时闭气,呈假死状态,用以敷衍颜知府。他当夜从坟墓中救出陈安生,将事情问了个明明白白,正琢磨怎么去玉成两人时,恰好汪师爷来请,侯七便顺水推舟救活了颜玉如,却同时施展了能令她隔日假死的手法。
听了两人死而复活的原委,颜知府又羞又愧,惨笑一声道:“为父一意孤行,才做出糊涂决定。有道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而今我被贬作一介布衣,你们倒也门当户对了。”再问那侯七时,颜玉如却说,侯七将她二人从墓里扒出后,给了他们500两银子,便不知所踪了……
〔本刊责任编辑 刘珊珊〕
〔原载《今古传奇·故事版》2008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