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 阳
关于梦花梦蕾的相貌,认识她们姐妹的人看法相左,有的说,这俩姐妹活似双胞胎,有的则大睁双眼,你们是亲姐妹么?是嫡亲的?后面一句暴露了她们内心的疑虑,两个人细看五官,没一处相像,但是猛一瞅,却又像得出奇。所以当那个矮胖的的老女人,梦花拜托她给梦蕾介绍对象,在第一眼看到梦蕾后,竟然口无遮拦地问道,是你的亲妹妹么?早知道是这样,我就……底下的话她咽下去了,梦花站在那里,好像那女人是在说着和她不相关的事,她淡淡一笑,很多时候,梦花都是这样,在眼前又好像不在眼前,听进去好像又没听进去。梦蕾从茶室里走出来了,嘟着嘴,对刚刚见面的男孩不太满意,大多数时候,她都是这样。她走在梦花前面,在冬天里,穿得象熊一样臃肿,肉头很厚的背在羽绒服下越发宽阔,男孩一样,她穿一双耐克,走路耸着背,好让自己看上去更高一些,梦花总笑话她像动画片中的狗,但这次,梦花摸摸梦蕾的肩,毫无疑问,她们又一次失败了。
失败了多少次,梦花记不得了,但梦蕾记得,她掰着手指头精确地数了一下,第三十八个,是个好数字。梦花从哪里找来这么多男孩和梦蕾见面,梦花也记不清了,无非是熟人托熟人,朋友托朋友,甚至有一回,来见面的男孩竟然是梦花的同学。见到第三十个时,相亲成了梦蕾的负担,梦花总是说,去么,说不定这回就碰到白马王子呢!还好梦蕾听她的话,梦花说什么她就信什么,孩子一样。梦花说,我要去寺院呢,据说,那地方许愿很灵。梦蕾就信了,晚上画了一幅画,画了一个漂亮男孩,背景画了星空,那男孩就在星光中熠熠闪光,梦蕾把画塞给梦花,让她帮自己许了愿后将其塞在寺院角落里,可是梦花到了寺院,发现几个年轻僧人目光锐利地看着香客,手里拿着扫帚和簸箕,严阵以待的样子。梦花想随便扔在哪个角落,又怕一会儿被当垃圾扫掉,这么漂亮的画,她还真有点舍不得,结果只好带回家,夹在一本书里。梦蕾问,放了么?梦花说,嗯。梦蕾就喜孜孜地,好像白马王子明天就要从天而降,梦花喜欢她这一点。一到除夕,十二点倒计时开始,梦花总要掐着时间打电话给梦蕾,说,许愿啊,明年找个白马王子。梦蕾说,每年都这样说,哪年实现过么?梦花说,事不过三么,梦蕾嗯了一声,代表她信了,梦蕾是个很好糊弄的人,梦花想,可是一过年,梦蕾二十八岁了。
梦蕾二十九岁了,还没男友,因为相亲的男人她都不喜欢,凡是梦蕾不喜欢的,梦花就说,不喜欢就不要勉强。这话带着怂容的味道,被母亲骂了几回。母亲说,你要劝她,而不是随她去。可是梦花能说什么,一个个男人,在梦蕾的形容中,有的猪头猪脑,有的一言不发,有的喝一杯水就走,有的甚至只看了梦蕾一眼就走了,还扔下一句话,说,这么胖!可是母亲说,梦蕾呢,别人约她看电影,她一言不发,别人看上她,巴结她,她屁股一翘,别人要和她散步,她手都不给别人牵,小杨不是给她送书么,她理都不理别人,去相亲,别人看不上她么,回来哭,说自己没人要,看上她么,她又嫌东嫌西,女儿大了,不容留。
只有梦花知道,梦蕾不勉强自己,那是因为她有一个模本,许多女孩子心中都有一个模本,而优秀的男孩子怎么可能来相亲?在梦蕾的抽屉里有一张照片,是她与一个男同学的合影,在池塘边,黑白的照片拍得如梦似幻,那个男孩高大帅气,穿一条破牛仔裤,脸上是刚刚醒来的表情,梦蕾看上去也还漂亮。看了这样的男孩,再看小城里的他们,如何入得了梦蕾的眼睛?梦蕾说,姐姐,他们都喜欢穿西裤,可是屁股没肉,空空荡荡。他们都长着这样的双眼皮,梦蕾睁大自己的眼睛,让它们像鱼一样鼓起来,喏,就是这样!这时候,母亲就会严厉地打断她们,漂亮当饭吃么?两个人噤嘴。这些男人,在母亲眼里,仿佛都长得不错。母亲用筷子在菜盘上敲打两下,梦蕾,你要现实些。等吃完饭,姐妹俩个走到楼下,梦蕾说,总要长得好看吧,想想看,两个人要睡在一张床上,要做爱的!梦花就笑,她一直以为梦蕾只是喜欢芭比娃娃的女孩呢。梦花说,女人年轻时重男人的色,等到年纪大些就实际了,但是这些,梦蕾哪里听得进。梦花想到自己也掉进了一个漂亮男人的目光里,漆黑的一坛墨一样,姐妹俩个总是那么相似。最后梦蕾叹了一口气,能结婚也好,哪怕以后离婚了,起码也算结过婚了。说这话时,梦蕾二十九岁了。
梦蕾二十九时,却比二十五岁显得年轻,因为她坚持锻练,她瘦了,梦蕾和梦花都是奇怪的女人,少年老成,到了中年,反显年轻了,未经风雨的样子,两个人走在路上,因为衣着朴素,路人以为她们是学生,这两个人脸上总有一股未脱的稚气,不解人情一般,浑浑噩噩长大,别人用语言攻击她们,两个人都会楞在那儿,不知如何还嘴,什么话,好像听了,又没听,是说自己的,好像又和自己无关。两个人在单位都不讨喜,好像是独立运行的星球,别人问梦花年纪,梦花只说三十,她的年纪就停在三十不动了,而梦蕾,也永远比梦花小三岁,是二十七岁,两个人在年纪上颇有默契。
所以梦蕾在办公室的年纪也只有二十七岁,甚至看上去只有二十二岁,足可以蒙蔽刚分来的二十六岁的小伙陈致,自从梦蕾从原来都是女同志的办公室调到这间都是男人的办公室后,突然间意识到自己原来在男人眼里还是一个女人嘛,他们让着她,年长的男人还会讲些笑话给她听,毕竟她是一个末婚的女孩子么,到底还有一点优越。这优越还映射在陈致身上。
梦蕾向梦花炫耀有一天陈致约她上街,在一个卖手机挂件的小摊前,他帮她买了一个,挂在手机上的银色小豆上可以刻上名字,梦蕾两个字像清晨的藤蔓一样在银豆上舒展,梦蕾掏出手机,两个字闪闪发光,梦花就想,终于有一个男孩子出现了,这个男孩子在她的记忆里慢慢清晰起来,曾有一次,梦花去找梦蕾,有一个男孩子就拍了梦花的肩,说身上有灰呢,这个男孩就是陈致,但在心里,梦花觉得这个男孩仿佛和梦蕾不像一路人。
他们的恋爱就这样悄无声息又莫名其妙地开始了,两个人相约去省城玩,回来后,梦蕾有些不开心。去的车票是陈致买的,吃饭是梦蕾掏的钱,陈致给梦蕾买帽子一顶,回来时,陈致说,他没有钱了,是梦蕾掏的钱买的车票。梦蕾说,他骗人,他买衣服时,她注意了一下,他还有三张一百呢!所以,梦蕾用笔算了一下,陈致比她多花了五十六元钱,如果他真喜欢我,他应该全包。梦花坐在梦蕾对面,看到她愤愤不平地拿着一支秃头铅笔,好像第一次认识梦蕾。梦蕾说,主要是我感觉他不爱我,如果他爱我,为什么不肯花钱呢!她的一帮小姐妹们教她的就是这一套,但是一开始谈恋爱时就为钱计较,以后也是如此,有些东西暴露的虽早,却是本质。梦蕾说,她觉得恋爱不是这样的,应该是记忆中的那种样子,那个男同学用自行车驼她去看画展,吃街边的小吃,热乎乎的聊天,这一切和钱无关,只是烂漫,她半点也不会想到钱字,而现在,她斤斤计较,难道她并不爱他么?
梦蕾还犹豫着,但抵不住陈致今天送水果,明天送饼干,生日时,还收到了一束玫瑰,这真难得,从来没有一个男人给她送过鲜花,这些鲜花被底朝下吊着,梦蕾将它们做成干花。两个人出去吃饭,梦蕾说要吃酸菜鱼,陈致说,他不想吃,要吃的话梦蕾请他吃好了!梦蕾心里不高兴,但到底还是请他吃了,两个人吃完后去逛超市,梦蕾买了零食,到付钱时,梦蕾故意说,我没钱了!陈致说,没钱你来逛超市干么?不愉快地付了。两个人去乡下亲戚家玩,梦蕾看了这些破房子,随口说,骨灰盒似的,这乌鸦嘴又被陈致骂了一通,他赌气先走了。这些小细节像簌簌落下的灰尘,让梦蕾不舒服。梦蕾对梦花说,你帮我分析一下,他爱我么?梦花在母亲找她谈过一次话后,不敢再乱说,毕竟梦蕾快三十岁了,母亲说,你这个做姐姐的不要拆台,要多劝,天底下哪有那么多的一见钟情!
梦花说,你自己感受不到吗?不过自己年轻时也是这样,犹豫不决,思前想后。梦蕾的小姐妹们帮她搞到一条消息,有一个女孩好象在追求陈致呢,这个女孩名声不好,曾经和一个已婚男人混在一起,他老婆不在家。她就跑去过夜。梦蕾是很奇怪的人,知道有人和她争,就上了心。算命先生曾给梦蕾算过一卦,说,她的真命天子会被人抢走。这句话验证在那个男同学身上,毕业后第二年,梦蕾就看到一个女孩子和他在一起,这个女孩子很一般,但很会照顾人,不像梦蕾,总像小孩子似的。关于男同学这件事,梦花觉得梦蕾是单相思,但梦蕾坚持说,真的,他爱过我。这时,梦蕾目光灼灼,信心百倍,与和陈致在一起时判若两人。梦蕾也喜欢过另一个男同学,但他们都在外地,她考了三次研,为了和他们在一起,第一次是痛经,第二次是忘了答题,第三次,外语没选竟自动成了考日语,三次之后,她还是向男同学表白了,她从后面抱住那男孩,说我喜欢你!她像熊一样胖胖地圈住他,结果,他从此以后就很冷淡她,因为,总是不经意间,帅哥们把她当哥们。
要打击一个女人,莫过于打击她的清白,让陈致一个刚毕业的小伙子得知一个女人在性上的混乱,是再好不过的制止方法,梦蕾用短信的方式,字句又斟酌了再三,仿佛不经意间提起,只用极短极淡的话一笔带过。事后,梦蕾又后悔了,自己好像不爱陈致,到头来却用尽心力打击了另一个女孩子,到底是为何?不是欢欣于得到,只是害怕失去。一个长得不难看的,在他人眼里还满优秀的男孩子,而且还送给她花,巧克力,在一瞬间,有时, 梦蕾觉得他还是爱着自己的。
日子就这样在计较中过着,不时地吵吵架,母亲倒笃笃定定,她去问了算命先生,算命先生说十月份准成。果真到了十月时,梦蕾和陈致两个人刚好一个阳历一个阴历同一天生日,在餐馆里办了一桌酒,陈致的母亲也来了,作为见面礼,还给梦蕾买了一条镶钻坠的白金项链,这项链在梦蕾母亲看来,有着隆重的气味,意味着定下来了,所以兴致一好,随口就说,两个人只要感情好,我们以后的东西都是他们俩的么,北门的房子,空也是空着,以后还不是他们的,如果买房,我们也不会干看着。两个母亲喜笑言开。
自从那次生日宴会后,梦蕾觉得陈致对自己好了许多,到底是定下来了,梦蕾想,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又觉得轻松了许多,到底是有男友的人了,两个人决定去同学那里看同学刚出生的宝宝,陈致不愿去,如果去车费一切全是梦蕾包,从这开始就是习惯,如果是梦蕾想做而陈致不想做的事,在经济上梦蕾解决,两个人出去回来后又是大吵,陈致说,以后这种事不要叫我,没意思,你自己去就行了。而梦蕾什么事都要陈致陪着。后来,不止一次,梦蕾对梦花说,陈致,像一块凹凸不平的板子,总不让她舒服,没办法舒舒服服。梦花劝她,牙齿和舌头还打架呢,要是不喜欢就不要和他在一起么。梦蕾又说还喜欢的,要说喜欢么,梦蕾又不像喜欢他的样子。梦花心里头第一次感到腻烦,仿佛梦蕾又不是她认识的梦蕾了,就像二十五岁的梦蕾有一天和母亲说,梦花的男友在家里洗了澡只穿了一条三角裤,她胖胖的撒娇似地说,,我是女孩子么,这怎么好!梦花看见梦蕾眼也不眨地撒谎,心冷了半截,她想,或许梦蕾是不喜欢自己的男友而已,或者这个男友从不把梦蕾放在眼里。所以当梦蕾絮絮地说着陈致的时候,有时候梦花的烦躁情绪仿佛已不可忍耐,梦花真想大叫一声,不喜欢就不要谈了么。喜欢的话就忍耐一下么。梦蕾今天会说,蛋糕是陈致亲自买的,是他付的钱,隔了几天,她忘了,又说,奶奶的,都是我自己去买的。有时,母亲说,梦蕾嘴里没几句真话。比起梦花来,她更了解女儿。
虽然不高兴,但梦蕾从不叫嚷着和陈致分手,她总是说,又没有其它男人喜欢我了。没得选择。这话里有几分气馁,没有选择就有几分认命的意味,陈致也是,以前相亲了几次失败了,在大学里也只是单相思,与一个小护士谈婚论嫁时,却因为她只肯让陈致妈睡车库而告吹,两个人走到了一起,吵吵闹闹总比孤独好。陈致成了梦蕾男友,梦蕾生出了霸道,比如,陈致的摩托车不准其它女人坐,与其它女人谈笑也变得无法忍受,梦蕾抱怨道,他和陈致一起走在路上,陈致因为和那女人聊天,竟然花了三分钟,这三分钟,自己就像白痴一样站在一旁。梦花羡慕梦蕾,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发泄掉,梦蕾在家里和父母肆无忌惮地说着陈致,而梦花不,她的情感对父母来说,是一扇封闭的门,他们休想从里面看到任何风景,所以,梦花也羡慕梦蕾,这个从小让母亲操太多心的孩子可以亲密地和母亲去逛街,而梦花做不到,因为没有倾诉和分担,梦花和母亲不像母女,而像其它。但有时,梦花很想问问母亲,她是否在婚姻之外爱上过另一个人?就象她现在一样。表面言不由衷地抵抗和拒绝着那个漂亮男孩,内心却无法自控。
无法不去想他,但是她和丈夫小丁也是有过青春年少,也是爱意饱满地走过来的啊,如果她爱那个漂亮男孩,无疑推翻了一切往事,那么当时梦花为了小丁与父母的对抗和痛苦就变得毫无意义,这才是让梦花无法想通的问题。以前,梦花的男友母亲个个看不顺眼,觉得梦花恋爱太早,而现在,对梦蕾唯一的男友,态度近乎阿谀,梦蕾可以尽情恋爱,而不像梦花,谈恋爱简直偷偷摸摸,梦花想,如果和那个漂亮男孩谈一场真正的恋爱多好啊,他可以在楼下痛痛快快地喊她的名字,而她,心中将毫无阴影,但现在,梦花知道一个已婚女人,内心的束缚就已足够强大,与梦蕾比起来,梦花觉得自己是太过清醒,所以无趣的一个女人。
到年底的时候,陈致的父亲突然病倒了,是绝症,医生说看也没有用了,就在家里养着吧,陈致的母亲到寺里找了高人,说只要把他关在屋子里不出去就没事,梦蕾只觉得好笑,她看见他们都煞有其事地信着,好在陈致也不太去管,她住在北门的空房子里,陈致有时来看看她,中午在沙发上睡一觉,因为医生说,陈致父亲可能还有一两个月的时间,所以陈致想让他看到他们早日成亲,也好了却父亲的一桩心事,事情就这样迅速地加快步伐,两个人决定五一领结婚证。
五一那天,梦蕾领完结婚证,第一个打电话给梦花,说,我现在是结了婚的人了,她兴冲冲地告诉梦花,他们去了两次,第一次忘了带身份证,第二次忘了带喜糖,她说,如果今天有人,和她过不去,她一定会诅咒她一辈子。梦花知道,梦蕾给同事翘过两次,一次,是把介绍给她的男友介绍给了别人,因为觉得梦蕾不配,一个是别人巴巴地跑到单位来打听梦蕾,一个同事竟然说,梦蕾嘛,马马虎虎的人,不适合你的。把别人吓跑了。当有人听说,陈致和她在谈恋爱时,竟然说,陈致怎么会喜欢上你!所以领结婚证这天的顺利对梦蕾来说很重要,她拉着梦花在餐桌上兴奋地说了半天,半小时后就发困,蜷在沙发上睡着了,梦花看看熟睡着的梦蕾,心中一陈惋惜,她是太累了,一直到今天,好像跑到了目的地。所以睡得香甜,酣畅,梦花不忍心在这一天将坏消息告诉梦蕾,至少这一天是属于梦蕾的,她想等等再说。如果梦蕾够细心的话,会发现梦花的眼睛红肿着,而且有两三天没有回娘家吃饭了。
不是不想回去,而是不敢回,如何面对,如何又假装和以前一样欢声笑语?只有梦花一人知道真相,这一切发生的像戏剧,医生打电话给梦花说他父亲得了癌症,是在上个星期的体检中查出的,如何让父亲慢慢接受是一个问题,当梦花提议陪父亲去省城看一下,父亲觉得一定是误诊,他那么信心百倍,还嚷着去省城玩一趟就回来,而报告一到手里,梦花就感觉全身发冷要晕过去,父亲也是,一路上一言不发,梦花带父亲去超市转转,可是父亲只是跟在她后面,对一向喜欢的水果也无动于衷,他甚至什么也感觉不到了。三天之后,梦花还是告诉了梦蕾,但梦蕾表现的很冷静,或许是孤独惯了,或许梦蕾的痛苦比梦花想像要多,曾有一次,梦蕾对梦花说起那些没有男友的日子,说,不止一次,她想从楼上跳下去。她说,没有你们的话,我会更孤独。
梦蕾的父亲在省城治疗时,陈致的父亲去世了,那天,梦蕾穿着用被单做的红袍子在灵堂里成亲,这是陈致母亲乡下的一种风俗。晚上,梦蕾打电话给梦花,在电话里嚎啕大哭,觉得委屈,说,谁也没有这种事情,还没穿婚纱就穿红袍,脏不拉几的。梦花就劝她。梦蕾是这样的女孩子,在很多年前,梦花就看到她在画婚纱,对于婚礼,她有太多的憧憬,那些用粉色涂抹的画上,新娘穿着美丽的婚纱款款而行,幸福,甜蜜,烂漫、完美的婚礼,领了结婚证后,梦蕾更热衷于画这些。这一天,梦蕾照旧坐在桌前,画了一幅画,不过,新娘穿了一件丑陋的红袍,上面画着牡丹,而旁边,死神穿着一件白纱。从那以后,梦蕾没有以前活泼了,但更热衷于向梦花倾诉,两个人坐在肯德基,梦蕾说,陈致对他父亲不太好,,他老爸死后,他们碰也不碰,打电话让专业搞这行的人来,用被单一裹就抱下去了,想一想,人生真是没意思。梦蕾原先认为结了婚就会过上开心的生活,原来不是这么回事,她用相机拍下了陈致父亲在前一天和她聊天时的面容,瘦得象骷髅,她说,他什么也不知道,只以为是炎症,他们一直骗着他,他的妹妹来打架,只是因为他们没有花钱给他治疗。只是天天挂水。而在梦花看来,一无所知总比心怀恐惧的好。但活着人将难平心绪。这从后来陈致母亲多次到寺里做法事中可见一斑。
所以,到庙里做法事,梦蕾从不参与,她顶讨厌这些,这也导致了陈致和她的争吵,陈致的母亲害怕回家居住,只居住在小旅馆里,陈致暂时也住到了梦蕾北门的房子里,陈致想让母亲搬来和他们同住,三个人挤在一起。在这件事上,梦蕾表现的坚决让梦花也吃了一惊,她坚决不肯,她对梦花说,她想肯定的只是陈致和他在一起不是为了北门的房子。他该是爱他才和他在一起,她开始怪母亲为什么要承诺房子,好像她是嫁不出去的女儿。而母亲则冷言相对,要不是她给个诱饵给个甜头给陈致,他会和她梦蕾在一起?她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帮助梦蕾。
梦蕾对陈致说不行,他母亲坚决不能搬来同住,陈致怪梦蕾,说梦蕾这个老婆有什么用,既不能在经济上支持,也帮不上什么忙。他一生气,踢坏了房门,而梦蕾则用伞打他,打断了伞柄,两个人整日争吵不休,天气已热,陈致母亲租住的小旅馆里又没有空调,梦蕾又喜欢倾诉,回家总要和父母发泄一通,梦蕾父亲气得血压升高,母亲则说,陈致这小兔崽子,自己不出面,逼着你来让我们妥协,于是也赌着一口气,说你们的事以后不要来找我们。陈致知道后,对梦蕾大嚷,你妈婚前婚后完全不一样,你妈是个骗子。梦蕾说,你喜欢我么?陈致不说话,说烦不烦,想要离婚啊?梦蕾说,离就离!陈致没想到梦蕾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倒闭了嘴。到了晚上,梦蕾又一次被恶梦中的陈致惊醒,他拉着梦蕾的手臂,说爸爸,不要走!他在梦里大呼小叫,好像恶魔缠身。渐渐地,他开始晚归,和他一个朋友晚上能聊到十二点,而和梦蕾,他说,我和你没有共同语言!这一点就像恋爱时,梦蕾说,外面的风景好漂亮,树都开花了,而陈致却突然问,你家的电话机在哪买的?有时候,他们通常不在一个空间里。仿佛梦蕾关心的只是虚幻,而陈致关心的只是现实。
陈致在朋友那聊天常常忘了时间,梦蕾经常抱怨这些。一天,大雨,梦花在家里刚坐下看一本书,梦蕾来电话了,梦蕾的电话近来特别多,梦蕾说,打他电话也不接,现在已经九点了!梦花说,九点不晚啊。再等等,好像对男人而言,女人除了等待也无事可做,梦花说,你不能做做你的事情了么?为什么总是围着他的屁股转,有时梦蕾真让梦花看不下去,好像没有他就不能活似的。在他们争吵最厉害的时候,母亲曾和梦花说,如果他们五一没领结婚证的话估计早分手了,早知道陈致是这样的家伙,倒不如不和他领证了!关于离婚,梦花也问过梦蕾,梦蕾说,如果离婚,她再也不会结婚了,一个人过。她说得有些凄凉,两个人吵,总比一个人孤独的好。在梦花看来,梦蕾从小就是这样,现在也没变,总是害怕被别人抛弃,依旧还是那个六岁时被母亲用针扎的女孩子,因为她太不听话,可是扎归扎,梦蕾被扎痛了还是边哭边问,你还喜欢我么,你还喜欢我么?让母亲哭笑不得。她三岁就因太爱哭闹而被送到乡下,父亲去看她,她追着父亲坐的船跑,所以四岁时就回来了,但睡觉非要开灯,否则就害怕得睡不着。
到了十一点,梦蕾又打电话来,梦花一接电话,就听到梦蕾在哭,他还没有回来,他怎么还不回来!梦花沉下脸,哭什么哭!她果真声音就小了,梦花想,梦蕾,梦蕾,你真是没出息啊!梦蕾在电话里说,他怎么可以这样,我们才刚结婚啊。梦蕾的哭总是毫无征兆,在任何地方都可发作,她男孩的外表下是颗太过女性化的玻璃心,而梦花则相反,梦花长得太娇小,男人总想保护她,而在内心里,她对他们是抵御的,她宁可相信自己。
梦花劝了半个小时,十分钟后,梦蕾又打电话来说,陈致打电话回家了,因为下雨,他没带伞,也没雨披,梦花说,让他打的。梦蕾说,他让我给他送伞去。梦花看了一下手表,已经快十二点了,一股怒气从胸中腾起,让他淋雨回来也不要去送伞,这么晚了,一个女孩子。放下电话,梦花的心情差极了,总是这样,一点芝麻小事就要烦她,梦花希望梦蕾自己解决,可是如果不理这个妹妹好像又不忍心,甚至梦蕾和陈致吵架时,梦蕾也边吵边发短信给梦花,她总是在短信中问,我该怎么办?梦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可是梦蕾那么依赖她,可是渐渐地,这依赖也让她感到了痛苦,自己好像成了梦蕾的投影,也参与到了令人揪心的一系列争吵之中,这让梦花心情烦躁,觉得生活乱如一团鸡毛。这是她从来没有的感觉,正如梦蕾所说,陈致的乡下亲戚太多,每天吵得要命,而我们是太过冷清。的确,梦花想,从梦蕾与陈致恋爱起,这一年发生的事比以前几年都多。梦花和小丁也吵,但她从来不说,没什么好说的,小丁,他很爱她,不是吗?可是有时,她竟然经常想起那个男孩,这真让梦花羞愧,她喜欢他的活力,或许也只是暖味的感觉,谁知道呢?感觉毫无道理可言。她退避着他,渐渐地,他也退了,在路上,她看到了他,他也看见她了,他开着车,车开得极慢,就一直跟在她后面,梦花知道还有依恋在,只是在梦花言不由衷中变形了。梦花不是喜怒于言表,敢爱敢恨一个的人,她心里是热的,而外表则是冷的,她总是需要别人推动,别人给他勇气,她才会有信心,而一旦有信心,她什么都会做,而这个男孩,没有给她勇气,这一点,恰恰保护了梦花自己。
不能住在一起,就只能买新房,陈致将旧房卖了,梦蕾和陈致早上六点排队去买楼花,竟然没排上号,楼价一涨再涨,他母亲走东走西,看中一套二手房,准备贷款,陈致开始查梦蕾的钱,梦蕾工作这么多年,钱都哪里去了?梦蕾不愿意交出,两个人又大吵一顿,关于以后工资谁管又是争吵。本来母亲准备给梦蕾置办嫁妆的三万元钱,就先给了陈致付了首期,因为陈致说,我算了一下,少贷款可以还少利息。
两个人贷款买房后,办喜酒的事又提上议程,在一次聚餐上,母亲又旧事重提,说,我们百年之后还不是什么都是你们的?陈致回家对梦蕾说,他再也不相信了,她总是骄傲的像公主似的。这缘于这次,母亲给梦蕾买了一床羊毛被,母亲对陈致他俩说,这床被子好,一千多,你床上那床就送给乡下人盖盖去得了。母亲本来有讨好他们的意思,不料却惹得陈致生气,说乡下人不是人么?他不敢和梦蕾母亲当面冲突,总是把气撒到梦蕾身上,梦蕾学精了,只是不理他。陈致又让梦蕾问下母亲准备送多少床被子,要双数才吉利。梦蕾问母亲,母亲嘴一撇,说,要他教,当然是双数!梦蕾就转述了母亲的话,陈致又生气,说,多少床,自己还问不清?这么大的人,连这点事都做不好!可是梦蕾觉得这没什么,六床和八床有什么区别。反正知道是双数就得了么。在梦蕾看来的小事在陈致看来都是大事,早上,陈蕾没叠被子就刷牙,陈致就说,你不能先去叠被子啊?梦蕾说,刷了牙再叠不一样么?陈致就说她一点也不像其它女人,他说,你哪点像女人啊!他带她去表姐家吃饭,表姐倒了一杯牛奶给她,梦蕾就喝了,回家后,陈致说,她让你喝你就喝呀,简直是莫名其妙。梦蕾想,他教训她教训惯了,就像对小孩子一样,因为自己从来不还嘴,因为在那一瞬间,她总是想不出什么词来。
新家很漂亮,看得出陈致很爱惜,当初他住在梦蕾的北门屋子时,总是不脱鞋就进来,现在则完全变了,陈致定下了规矩:厅外的拖鞋和房间内的拖鞋严格区分,为了节省开支,客厅里的大灯不能开,看书只能开房间里的小灯,板凳不能在地上拖,以免磨损了地板,为了清洁,房间地板上不能堆放杂物。梦蕾有一回把书装在一个塑料袋里放在房间地板上,回家后发现被陈致扔到了垃圾箱里,有一回,梦蕾下班回来想到房间躺一躺,按理应该换上房间里的拖鞋,可是梦蕾马虎,穿了厅里的拖鞋,陈致就大叫让她换了,梦蕾来来回回换了三次才换对,刚进房,陈致又在后面喊,你不能把房间进门的垫子抖一抖么?刚才都踩脏了!梦蕾说,大惊小怪干什么?为什么老盯着我!陈致就嚷,我怎么瞎了眼睛找了你,你不要死死远点么!梦蕾站在一旁,要死你去死,干吗总是说我,你自己呢,打电话,结结巴巴,一件事情半天也说不清楚。陈致说过他的一个女友就有这个缺点,所以他们吹了。这激怒了陈致,他开始满屋子找东西,都是不值钱的轻飘飘的物件,枕头啦,书啦,开始乱掷,他大嚷,我当初找你是因为觉得你老实,现在我觉得你一点也不老实。梦蕾跑到梦花处,说,自己今天还嘴爽死了!一天到晚叫嚷着我帮不上忙,还添乱,没有温暖之类的话,真是的!梦蕾拿了饼干来吃,一边吃一边上网,吃得梦花的笔记本电脑键盘里都是饼干屑,再看她的两只鞋,一只躺在地板上,一只躺在房间里,梦花只有苦笑,或许,以前,他们太纵容她了。梦蕾,是个单纯的女孩没错,可是总好像少了一根弦。
太节省有时也不行,一天,陈致的摩托车竟然给偷了,他决定省出钱再买一部,所以对金钱的控制更严格了,梦蕾要买婚纱,陈致说只要租一下,梦蕾偏要买,两个人去了苏州,梦蕾看中的一款要九百,他不肯,梦蕾只好买了那件六百的,梦蕾花自己的钱还要受他管,对此耿耿于怀,为什么她喜欢的他总觉得贵,他自己的衣服一买就是一千。等到从苏州回来时,梦蕾这个月的工资基本花光,梦蕾的手机却又坏了,她看中网上一款时尚的三千块的手机,陈致不肯,说,把我的拿去用好了,那是一部花了三百买来的手机。你别乱花钱。这是陈致经常对梦蕾的劝告,可是梦蕾就是喜欢那粉色的手机,陈致的工资从来不给她花,只存在那里准备买摩托,她要花什么,买什么,都要事先经过陈致的同意。虽然母亲以前帮她存了点私房钱,可是她舍不得动。
因为梦蕾向母亲又发泄了一通,说陈致又问她到底有几床被子,母亲决定再多买两床,凑成十床,因为手头没零钱,就打算从梦蕾放在她那的私房钱中拿出一千,刚想和梦蕾商量,梦蕾就哇哇大哭,边哭边说,不准动我的钱,不准动我的钱!谁让你这么大方,把钱给陈致付首期,本来可以买许多东西,你还不如给我呢。梦花在一旁只觉好笑,梦蕾说,我现在挣不到钱了,我要钱,我要钱!母亲也笑了,现在,梦蕾的工资完全由陈致控制了,她要自己买点可心又昂贵些的东西,除非自己挣些陈致不知道的外快。梦蕾一把鼻涕一把泪,他们从来不缺钱,每月还贷也只需五百,可是他们看上去总是时时缺钱的样子。母亲说,你现在怎么也和陈致一样变成葛朗台了?梦花原以为找了男友的梦蕾不会动不动就哭了,现在更厉害了,以前哭的是虚而又虚的情感,而现在,则是切实可摸的东西了。但梦花羡慕梦蕾可以在父母面前动不动就哭,梦花只哭过一次,她有一次控诉父母多年前对她婚姻的反对,让她痛苦,父亲听后,说他没想到这样,他道歉,于是心结就这么化解了,有时候,渲泄是一种解决,她幸庆在父亲生病前,她哭了那么一次,因为哭过后她就忘记了,而没哭之前,她总是在家里暗自掉泪,无法释怀。在哭过之后,她才明白,她当时的力量全都用来对抗,其实,她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爱小丁,虽然她关心他仿若亲人,虽然小丁爱她。
父亲从医院回来后,一下子老了许多,但脾气坏了,对梦花梦蕾不显现,倒是母亲有时向梦花抱怨道,他总把自己当病人,手脚好好的,完全可以自己榨胡萝卜汁吃,偏要我榨好,还要在微波里热好端给他。不这样做,就说我不关心他。梦花想起父亲从小广告上得知有一种药膏,贴在身上癌症就渗透出来,他竟相信,急着催着梦花去买,梦花看见一向精明的父亲此时像个孩子,不由地又气又急,任何捷径在父亲看来他都相信是真的,只有在母亲痛骂他之后才清醒下来,但父亲喜欢有人来看他,一有人来,他就躺在沙发上,桌上堆满了药,他的表情像不肯上学的小孩,梦花觉得这时的父亲又一如从前了,许多人来看过他,但是没见于叔叔。梦花问母亲,于叔叔怎么没来?母亲说,没告诉他,这么大的病,你爸的妹妹来了也就不过一串香蕉,可见人心淡薄。梦花知道母亲如果告诉于叔,他肯定会来的,而且东西会很丰盛,她小时候经常见于叔来串门,随着年纪的成长,梦花肯定于叔和母亲彼此相爱。那时每年过年,他都来,有一回梦花开门,看见他站在门口,穿一件皮背心,他很漂亮,漆黑的眼睛,漆黑的眉毛,不像父亲,五官很淡,淡得像女人。
后是近几年不太来往了,梦花鼓起勇气问母亲,母亲叹了口气,都这么大年纪了,一个老太婆了,又有什么好来往的!母亲说得很平淡,梦花觉得如果母亲爱他,会在虚弱时向他求助,就像她那样,向那个男孩说起父亲的病,希望从他那里得到安慰和力量,可是母亲没有,母亲在厨房里榨胡萝卜汁,因为父亲的病,梦花和母亲拉近了许多,因为她们必须团结成一体鼎力面对。母亲说,是,我是喜欢过于叔,但是你爸发觉了,但是你爸很大度,还帮助于叔,结果于叔成了他的朋友,以前有事还来帮忙的,而且,母亲顿了顿,胡萝卜看上去太稠了,她加了一点水,后来,你爸还帮我换了工作,自己下海做了小老板,诺,可见还是有能力的。母亲一向喜欢有能力的,比自己强的男人,梦花对这一点很清楚,两个男人就像角力中的鹿,足智多谋,又有力量的一方获胜。母亲说,当初也不知道喜欢你爸什么,又穷脾气又坏,婚姻是注定的!母亲总是那样,当梦蕾受了陈致的气来家里发泄时,母亲也总是这么说,注定的么!没办法。梦蕾想,那是因为母亲碰到于叔时,于叔还是单身,而母亲已有了我。这和梦蕾现在的情况一样,母亲一定很矛盾,梦蕾想,就像她现在一样。
那个漂亮男孩来看父亲的那天,是母亲开的门,她后来和梦蕾说,这男孩有一双漂亮眼睛。母亲喜欢他,父亲也是,因为他很能说,不像小丁,沉默寡言。梦花想,多可惜呀,当初如果碰到了他,或许就不必和父母对抗了,可是谁知道自己会碰见什么呢。母亲话题一转,说,你喜欢那个男孩?被母亲突然一问。梦花心里一惊,母亲又说,喜欢归喜欢,但大方向么,你自己把握。母亲这么一说,让梦花觉得母亲认为她和那男孩不过是逢场作戏,或者只是一场迷恋而已,没什么大不了,也形不成什么气候。这让梦花很沮丧,在沮丧中又想起更沮丧的细节,那男孩来看父亲,买了脑黄金,又嚷着还要买些水果,梦花说,不要了,他偏要坚持,两个人来到水果店,他要买葡萄,店主说,有八块一斤,十块一斤,十一块一斤的,要哪种?他选了十块一斤的,到付钱时,是三十九块,男孩说,我没带零钱啊,这话让梦花脸红,她出来接他,没有随身带着小包,否则她一定自己掏钱付了,磨蹭了半天,他从兜里掏出一张一百,梦花恨不得钻到洞里去。她是一个从小对金钱既无谓但又敏感的一个人,大学里,男同学来找她玩,倘若他们暗示或者掏钱太迟了些,总是梦花先付了,她实在受不这些。因为这,两个人走在巷子里,梦花的感觉一下子淡了,换成小丁,他会选十一块一斤的,而且,他会飞快地掏出一百,然后说,一百,找一下。梦花想,或许他们的交流总在网上,在短信上,在虚幻的事物里,而落到现实,落在细节里,则有些不堪忍受,但梦花喜欢那些美好的虚幻,有时他们聊聊艺术,心情,而这一切,梦花从不会和小丁聊。而更沮丧的是,虽然当时感觉淡了,可是过了几天,又开始想念,或许,梦花剖析自己,是那些美妙的语言,语言中的体贴和温柔让梦花觉得他爱她,可是他到底爱不爱她呢?如果光计较金钱,她和梦蕾不是很像么。于叔爱母亲么?母亲说,当然,不过现在年纪大了,也没什么可想的了。梦花想,母亲两个都爱,一个在尘世生活中累积的爱,一个是灵光乍现,不由自主的爱。要是一个女人能够光明正大地爱两个人多好啊。
梦蕾的霸道心和男人一样强,陈致调到另一个单位后,她经常去单位查岗,一个女同事给陈致带了几斤毛栗,梦蕾就不高兴,说,凭什么给你带?一个女同事夸陈致是好男人,梦蕾也不高兴,觉得这女孩子可能会勾引陈致,梦蕾在向梦花讲述这些时,心情很差,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想像之中,梦花就觉得怎么以前没看出来,成为了女人的梦蕾有比自己更强的妒忌心和想像力。梦蕾要梦花陪她去调陈致的手机单子,心中觉得可疑就用公共电话打过去,还逼着梦花帮她打了几个。一时间,梦花站在破破烂烂的公共电话亭前,觉得自己像个间谍,心里不由腾出一股怒气,反问梦蕾道,你自己不也和小五发短信么,小五是梦蕾认识的一个外地男孩,她很欣赏他,梦花说,就算打个电话,发个短信又怎么了,乌鸦不见背上黑。梦花说,我也给帅哥发的么。梦蕾就笑,两个人站在那里,一阵大笑。谁的手机单子调来出也经不起细细推敲。梦花想起,以前,她们就常站在街上,看见帅哥就做出流口水的样子,而一转眼,她们已是已婚女人了,再过几年,漂亮的男孩将与她们无缘,她们会混入中年女人行列,头发蓬乱,面目不清,男孩们不再把她们当女人看,只是众多阿姨中的一个而已。这真叫人悲哀。
好象要拼足气力当一回美丽新娘一样,梦蕾对自己的婚礼倾心尽力,她要请礼仪公司,陈致不肯,还是老样子,要请自己买单。梦花被梦蕾拖了去看帷幄背景,是淡紫色,非常漂亮,。梦蕾还专门请了跟妆,一切要完美无瑕,梦花想,梦蕾心里其实比自己更女性化么。婚礼前一天,梦蕾拖着梦花去做头发做指甲,逛街,梦花累得脚趾发麻,到了晚上,梦蕾又要拉着梦花在母亲家打地铺睡下,取出刚买的漂亮小本子,要记事,梦蕾这样的小本子多得不计其数,好像一个新的小本子就意味着新生活的开始,梦蕾总是这么迷恋于形式的东西。母亲家窗户上贴了红色的喜字,屋里有着红枣炖鸡蛋的香味,这情景,恍惚间让梦花有了久违的出阁前过年的气氛,已经许多年没有这样的感觉了,暖暖的,像呆在窝里的小崽子,心里有着喜悦和安定。一时间,梦花禁不住心里偷偷落泪。
婚礼那天,梦蕾穿上婚纱,戴上仿钻的皇冠,梦花说,赫本公主也不过如此!真的,化了妆的梦蕾与平时判若两人,两目含情,好像明星一样,她本来的气质就不同于小女生,梦花想,梦蕾看似愚钝下其实是含着风情和大胆的。想到她以前表白的那些男孩子,想到自己还未曾向哪个男性表白过,即便喜欢,也是需要别人的肯定和推动。
花蕾坐在床上,婚纱铺了一床,三米的头纱也显得复杂累赘,而她喜欢的就是这些,蕾丝啊,花边啊。梦花将房门一关,准备将陈致一军,梦花问梦蕾,陈致有没有说过我爱你三个字?梦蕾说,没有。梦花说,今天偏要他说一说。等到陈致来敲门,梦花就说,说三个字,说三个字我就开门。陈致反应倒快,说,我爱你!梦蕾说,不行,前面要加上新娘的名字!于是隔着大门,梦蕾听到陈致说了三遍:梦蕾,我爱你!梦花看了一眼梦蕾,梦蕾笑了,笑得洋洋得意,等到陈致进门下跪求婚,梦蕾更是喜上眉梢,仿佛她要就是这一刻,被公主似的宠着捧着的感觉,华丽的不同于现实生活的戏剧性的一刻,没有女人不喜欢这刻。梦花想到自己结婚时,她就站在厅里,小丁一来,她就和他径直走下去了,走得飞快,与梦蕾比起来,她的生活总不及梦蕾的热闹。
在陈致跪下的一瞬,梦花觉得陈致是爱梦蕾的,梦蕾笑嘻嘻的,仿佛又是以前的梦蕾了,在喜酒上,当着众人的面,陈致吻了梦蕾多次,这让梦花觉是梦蕾到底还是风风光光地嫁出去了……总算嫁出去,哪怕嫁得不么样,再说,母亲也说了,高贵的人家,梦蕾又哪里进得去……
婚礼的第二天就下起了下雪,风加雨,到第三天,雪下得更大。整个城市好像童话中的小屋,梦花就是在雪天出生的,所以她喜欢雪,在这个生日里有雪仿佛就是恩泽,梦花在雪天里想去看看那男孩,顺便给他送点喜糖,已经有很久,他们没有相见也没有来往。不知为什么,哪怕没有什么,梦花想,做个朋友也好,毕竟喜欢。
梦花到了男孩办公室,办公室很暖和,他看见她微微一喜,但很快平淡了,她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他絮说着自己的梦想,但梦花觉得那和自己无关,她只希望他记得她的生日,和她说声生日快乐,这说明,他爱她,哪怕曾经爱过她。可是她走到大门口,他也没有说,或许他早忘了,或许他故意不说,就像梦花,在他过生日也没有发短信给他,有一段时间,她只想忘了他。
他不说,她也没提,连暗示也没有,她还要到餐厅去,小丁订了位,她看见满天飞着的雪花,像面粉一样,又像灰尘从天空洒落下来,她是该幸庆选择这天来看他呢?还是懊悔?梦花说,,我走了,再见!他忙着接电话,并没有出来送她,梦花想,有些人,注定连朋友都做不成,就这样吧。那么,就这样吧!有些如释重负,又有些伤心。
在餐桌上,小丁插科打浑,他变活泼了,梦花想,就像曾经自己和男孩在一起时变活泼一样,那是自信的力量。小丁说,多吃点,点了你最爱的鸡汤。梦花说,哦。梦蕾给梦花带了巧克力,每年的生日,总是最亲密的几个人记得,今年增加了陈致,他带了一束百合,有着暗涌的香气,梦蕾说,吹蜡烛,许愿哦。梦花想了一想,每年,她的愿望都为家人而许,以前,她希望梦蕾早日成家,现在这个愿望终于实现,而现在,她希望父亲早日康复,总该为自己许点什么,可是梦花竟然想不出什么来,并没有什么急迫的愿望,也没有急迫的梦想。或许只是不信而已。
小丁去上厕所的时候,他的手机短信响了,梦蕾刚巧在边上就拿来看,翻看手机短信已成了她的习惯,她看过后扔给梦花,梦花从来不喜欢翻看小丁手机,但梦蕾扔了过来,她就看了,上面写着,你在干么?我想你!
梦花只看了一眼就删了,有些事情,你加强它,它就更有力量。要像狗一样生活,信任才会快乐,等问题真正发生时才再去解决吧。梦花向梦蕾使了个眼色,母亲说,是什么呀,梦蕾说,是笑话,说的是,这些天来,我一直想对你说三个字,但又怕说了连普通朋友也做不成,可我控制不住,还是想说……梦花说,是我爱你三个字么?梦蕾说,不是,是借点钱!三个字! 小丁进来时,大家在哈哈大笑,梦花说,梦蕾现在比我还厉害了。只有小丁没有听到笑话,一脸惘然。
吃完饭,梦蕾嚷着要和梦花他们堆雪人,四个人在雪地上滚雪球,梦蕾又开始掷雪球,掷了陈致满身满脸,梦花也掷,她掷在小丁身上,在又清又冷的空气里,梦花突然想到,她要许的愿就是:有一个人,永远,真心真意,心无旁鹜,诚实勇敢地爱她,像雪一样没有半点瑕庇,不管是男孩,还是小丁,任何一个男人,或者,自己能够做到这样地去爱别人。
就在想到的那一瞬,梦花笑了,那是女孩的梦想,而不是女人的。梦蕾将雪掷到梦花的鼻子上,梦花鼻子一酸,时光隔了这么多年,这十年后再次的大雪中,两个玩耍的已不是懵懂女孩,而是两个女人,这真好!梦花将雪也掷向梦蕾,雪地上被他们踩出了脚印,变得脏脏的,但有脚印的地方将提前融化……
苏阳,女,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有小说发表于《小说界》《上海文学》《作品》《雨花》《西湖》等。
责任编辑杨剑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