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劲松
【摘要】早期的行为艺术表现为上世纪初的未来主义和达达主义的表演艺术,由于这两个流派强烈的政治性使得它们对传统价值观持批判和否定态度,他们的表演艺术常常是对世俗的叛逆,演出活动以诋毁西方传统所珍视的“工作、家庭、祖国”的正统价值而耸人听闻。后来的身体艺术和行为派的表演延续了这个传统,而这两类表演中的血腥和暴力活动却有着西方的宗教内涵。而这类行为艺术脱离了西方宗教的祭祀和苦难的内核,对于中国的艺术家和观众来说,只能是血腥的暴力和病态的自虐而已。
【关键词】 宗教 行为艺术 身体艺术 表演艺术 基督教的祭祀
尽管人的世界观的形成是受到社会意识形态的各个方面的影响,而且基督教在西方人们的生活中占主导地位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但是基督教对西方人的影响是谁都不能轻视的,它对西方人的世界观的形成有时甚至起了决定作用。在艺术史的一定时期中,宗教完全控制了艺术,艺术成为宗教的一个工具。反过来,宗教也是艺术家的一个主要题材。在行为艺术中,自虐的身体艺术带有宗教的自我牺牲特性,而血腥和暴力的行为派(Aktionen)表演带有宗教仪式性质,它们很大程度上是直接源于艺术家对宗教的认识和模仿。艺术家希望通过选择公开展览和表演使观众参与并有反应,从而使自己和观众的个体精神在宗教仪式等活动中一样产生转变。
一、身体艺术
在身体艺术中,艺术家在表演中常常将自己置于受苦受难的替罪羊位置。在高级宗教中自我牺牲是仁慈之爱的最高表现,是既隐含于又超越世俗世界的终极精神的实现。对于圣徒和虔诚的人来说,自我牺牲可能是克服自我而赢得世界的极其艰苦的斗争的一部分。在基督教的信仰中,基督在十字架上的自我牺牲成为仁爱的象征,这说明受难经验乃是一项独特的救赎行为。
中世纪的信徒希望通过自我的惩罚来取得精神上的救赎,一些妇女在公有的室内相互鞭挞。拜尔在《圣Anorexia》中描写道:从大约十六岁时她仅用面包、水、蔬菜维生。衣着简朴,在她的臀部锁着很紧的铁链,以至于磨伤她的皮肤。在三年中她除了忏悔以外一言不发……每天她三次用铁链抽打自己,每次是两个半小时,鲜血从她的胸部一直流淌到她的脚下。1348—1349年,黑血热第一次在欧洲肆虐时,北欧的道路上常常看到,一对对的人,赤裸上身,边走边吟唱赞美诗,相互鞭鞑,他们希望以肉体上的折磨和惩罚来换取上帝的宽恕和怜悯。
我们来看二十世纪的身体艺术,1960年6月20日,在Rheinisch—TechnischeHochschule的大厅,博伊斯在一个舞台上被人打中鼻子,血流满面,他突然用左手举起一个十字架,伸出右手向人们致意。
1974年,英国的表演艺术家奥里奇(Genesis P—Orridge )进行了一系列题为CoumTransmmissions的表演。他说:“没有预先的计划,直觉地,我开始用尖锐的钉子割、刮自己的身体,而不是剃须刀片,对于我来说,锋利的刀片不能使我充分达到仪式感;它必须是匕首,钉子,或其它用具……我使得自己达到几乎死亡的极点。最近在Antwerp的表演中,我开始用生锈的钉子在我的胸部刺出一个9平方英寸的卐;接着我将它改成英国的国旗,然后我再刮和刺整个画面。”之后他急忙冲进医院。
1974年,斯坦布拉(Petr Stembera)在他的《自恋》中将自己放置在一个布满点燃蜡烛的祭台上,他的血液从针管中流出,他将血液同自己的尿液、毛发和指甲混合,然后在祭台前喝掉。
1975年,法国的藩恩(Gina Pane 1939)在巴黎进行了《非美学意义的攀爬》(Zon-aestheticized climbing),光着双足攀爬布满钉子和剃须刀片的梯子,用对自己身体的血腥折磨来打动观众。在《伤感的行为》(Sentimental Action)的照片中我们可以看到她身穿白衣,脸埋在一大束玫瑰中,伸展着被刺穿的流血的四肢。
自虐式的身体艺术,同中世纪的自我折磨的行为多么相似,不同的是现代的身体艺术是在一个被预先设计的公开(或是由于被禁止半公开)的场合进行的表演。在一定的程度上,自我折磨的身体艺术不一定都是带有宗教性质的,但是,基督教的这种自我牺牲在西方人的心灵深处的影响是无法否认的。
巴特利(Bataille)认为奥里奇·弗拉纳根(Bob Flanagan),阿西(Ron Athey)和奥兰(Otto Muehl)的受虐狂的表演是一种通过对肉体上的残害实现精神上的欢乐,因为这些暴力的行动在现代基督教的教义中是被禁止的,被长期压抑。艺术家们宣称通过他们的自我残害和折磨而得到了人性的转变,这可能是无庸置疑的。这里存在的问题是决定在表演的语境中实现这些暴力仪式,当注意力关注观众的赎救和转变时,这个问题将更复杂。巴特利解释到:“逾越前基督教信仰相对来说是合法的;虔诚要求这样。图腾防止逾越,但是如果他被较小的遵从时,他常常被怀疑。在基督教的世界中,图腾是绝对的。逾越会使得人们清楚的认识到:神圣和禁忌是一个可以通过暴力打破图腾来达到这种神圣。”
二、Aktionen的血腥和暴力行为
Aktionen的血腥和暴力的行为更具有祭祀性。在60年代,奥地利的艺术家组成了Aktionen,他们有尼采(Hermann Nitsch)、布鲁斯(Gunter Brus)、奥托(Otto Muehl)和施瓦茨科勒(RvudolphSvchwartzkogler )等,他们不喜欢Performance 在英语的语义中的表演意义,他们自己称这个运动为“物质行为”,他们坚持表演行为必须是真正的直接的逐步的事件,而不是像在传统戏剧中那样假装的事件。他们的多数表演是在《恶棍的神秘的剧院》的标题下进行的。他们进行了一系列的类似于纽约的偶发性艺术的“行为”,但是他们由于凶残、性施受虐狂的行为,运用包括裸体、血腥和动物的尸体而臭名昭著。尼采宣布他的愿望是恢复古希腊的酒神和基督教的祭祀,基本的理论是弗洛伊德和亚里士多德的哲学。他们认为仪式的杀死动物的行为和身体同鲜血的接触都是释放被压抑的精力的手段,同样也是通过忍受达到净化和救赎。他希望打破社会的限制,用恐惧、害怕、怜悯来净化人的精神。他用恐惧来驱散对自由目标的恐怖症。下面是他的表演计划:
1.前奏
(1)一个管乐队大声演奏;在户外有一些桌子用来摆放酒水;阳光明媚;人们聚在一起;一个户外喜庆的气氛;
(2)一个室内重新布置乐队;古典音乐;
(3)从城堡中传来大的、严肃和神秘的和弦;它们是尼采自己演奏的,因此宣布神秘演出开始。
2.行为的真实的身体
照相机引导我们进入城堡中的一个房间。观众围在一个盖着白色台布的长桌边。弦乐和木管乐器逐步融合在一起。音乐转向不和谐包括尖锐声音、哨声和鼓声等等。当噪声达到它的顶点时突然停止。
(1)裸体男子像被钉在十字架一样躺着。内脏(或脑子)被放在他的性器官上,Nitsch 用桶的鲜血浸在他的性器官。他再次喝血。他长时间的揉他身体上的脏东西并显示出愉快的精神。然后他被带出去,一阵吵闹声音,接着是一段美妙的小提琴声音。后面的事件均是同样的形式。——钉十字架的演员:他站立、坐着、躺着、吊着;——实施在他身上的活动:他被给予鲜血喝,他的脸部器官和性器官被浸入血液中,一些人在他身上揉着动物内脏;——附件:将尸体拖到他的头上,他的脸部和胸部到处是内脏和血液。
(2)寂静,三个穿白衣的男人慢慢走向绷在框子上的白色帆布。在帆布上挂着一只被宰杀的羊,头被系住如被钉十字架。在中间的那个人脱下他的长袍,在帆布前站着,用他的双手抓住尸体。尼采严肃的在他的后背上泼洒几大杯鲜血。这个人重新穿衣,他的眼睛被包住,他的手臂被绳子捆住。他们用手扶住引导他走向观众。音乐响起。他站立着,好像被钉十字架;尼采给他鲜血喝;鲜血流到演员的白色的旗袍上。
3 尾声
(1)在内脏的堆上跳舞。一些人用他们的脚踩在动物的内脏上发出各种声音。他们的脸部和袍子都沾满鲜血。他们抓住一根很紧的绳子以防他们自己跌倒。
(2)尼采的庆贺。
(3)重新充满活力,快乐,年轻,回家。
他在各类表演中大量用动物的尸体和内脏,因此他的表演时常遭到动物保护人士的抗议。
这类血腥和暴力的行为艺术可能同拉德(Girard)的牺牲理论一致,他认为暴力有两种特性:有害的暴力和有益的暴力,在祭祀中是有益的暴力运用。他指出“肉体的血腥的蜕变能代表暴力的双重特性,鲜血预示一个同样的事物可以被净化和玷污,引导人们走向暴力和残杀或者导致人们平息怒火重新生活。”他认为血腥的祭祀可以净化社区的不可控制的杀戮的恐怖的行为。“通过适当的仪式的表演它的净化得以实现,仅仅血腥的本身就可以实现这种功绩。例如鲜血本身有生动的展现全部暴力活动的特征,牺牲品的鲜血干燥后就失去它的鲜活的品质,变成一个深色的伤口,接着是一个坚硬的。如果牺牲品的鲜血凝聚这是一个不纯粹的暴力,疾病,死亡的结果。相对于这种不纯净的血液是刚从牺牲品身上流淌的鲜红的血。这种鲜血不仅不能凝聚,而且要能在仪式完成后被不留痕迹的清除。”
甘斯(Eric Gans)在他的《编年史,第184号》的《祭祀文化》中提出“祭祀美学”。他认为艺术的祭祀美学是创造力的必然的发挥,他强调存在于观众在互动中产生的刺激、真实。他说:“对祭祀和非祭祀的别的审美能力的终结不是艺术死亡的终结。相反,它将审美从祭祀的公正性的道德问题中解放出来。”
从历史和信仰两方面来看,表演艺术中的血腥的运用和仪式的实施是不一致的,因为“仪式的血腥常常是要求群体参与”。当圣徒和修道士在私下进行独立仪式,他们是受到教会的支持,并且忍受的行为是在仪式的环境下,而这种仪式是一个稳定的文化传统。但是,艺术家没有一定的信条和支持他们仪式信仰的群体。然而,这不是表演艺术中血腥的运用同信仰仪式不同的唯一原因。吉拉德认为表演艺术同信仰仪式有以下三点区别:(1)祭品不被群体的其他人认同;(2)纯和不之间存在一个不充分的平衡;(3)社区不相信这种表演。他说:“这将产生一个对社区基础的威胁,对那个社区和谐和平静的信条产生威胁。”
尽管行为艺术同宗教祭祀在形式上是相似的,他们所处语境不同,行为艺术更强调其艺术意义,也许在行为艺术家们的眼里他们的目的并不在于艺术或传统意义的艺术,但是他们的行为不可能是真正意义上的宗教祭祀活动。它不是真正成为信仰的仪式,它是一个艺术化了的仪式过程。如果观众参与产生了信仰转变,表演艺术将不再被界定在审美的领域,而是一个新的信仰的运动。
值得注意的是艺术家对宗教和宗教仪式的个性化理解,他们在行为艺术中对宗教和宗教仪式的模仿,特别是血腥和暴力的运用,对于普通的信教人士来说,他们的行为可能是完全反宗教的。在Aktionen的血腥和暴力的行为中,基督教的仪式的恶意的模仿不仅仅是血腥的,他们用肉体替代精神,用注射器和手术刀替代教士用具,用血迹斑斑的麻布取代了清教徒的用品,用羊和猪代替了架上基督,人和被杀死的动物常常被钉十字架,并倒在地上,可以被解释为一个将基督教推倒的比喻。另一方面,这种行为可以被认定是一个圣餐的升华和精神意义的否定。尼采说:“鲜血仅仅是鲜血,这只是真实的存在”。从基督教的观点看,这无疑是极度邪恶的。
血腥的暴力和自我残害不可能被西方文化接受,因为它同普通人和基督教价值观不相容。许多这种早期的表演是处于西方主流文化的边缘,有时甚至连纽约的先锋派艺术家们都感到震惊。丹托(Danto)在《艺术与烦恼》一文中将行为艺术中的暴力的主题归为“烦恼的艺术”。“在一定程度上,现实必须是一个骚动的艺术的构成部分。因为通常一种自身骚动的真实:淫荡,裸体,流血,开膛,残害肢体,实在的危险,真实的疼痛,可能致命……当它突破艺术和生活的界限时,它是骚动。”他认为骚动的艺术是倒退的运动;不是向前将它升华到哲学的高度,它倒退到艺术的起源,观众被置于不同于他们已有的对艺术理解的环境,他们被困惑。他建议“骚动的艺术家们的目的是牺牲自己,这样通过他的牺牲观众可能会被转变……这种情况下艺术自身非常像魔术……”
如果说西方的身体艺术和Aktion派的表演中很大的一部分是宗教情节的话,而由于中国历史和现实的原因,在很大程度上来说,传统的一些神话和祭祀的仪式,并没有进化到高级宗教。尽管有一些人在信仰佛教、基督教和伊斯兰教,但是他们都不可能进入社会的主流文化。中国的传统文化和土生的宗教中不需要自我折磨和自我牺牲,没有基督教那种原罪说,更没有一个替罪羊。同时祭祀中几乎没有什么血腥味,祭祀往往是一个世俗的庆典。在这个意义上来说,尽管中国有些行为艺术家们的表演同西方带有宗教性质的行为表演很相似,但是他们没有深刻的宗教的精神内核。另一方面,他们的带有宗教性质的行为表演也没有像西方那样的观众,因此观众对这类的行为艺术的反应是可想而知的。
在前卫艺术家的代表作《六十五公斤》中,作者用铁链把自己捆在距地面3米的房梁上,在两名医生的帮助下,作者的250毫升血慢慢流出,滴落在加热盘中,沸腾、烧焦后的血散发着腥味。
在南京,一场名为《人动物:唯美与暧昧》的行为艺术展第一个参展作品《五月二十八日诞辰》因作者当众赤身裸体钻入血淋淋的死牛腹中,引来公园工作人员的阻止,现场不少游客目睹表演后,纷纷摇头表示不理解,不能接受,对这种变态疯狂的行为嗤之以鼻。
一种形式当它没有本质的内涵时,是一种空泛的形式。而这种以血腥的暴力和自虐的行为为艺术的表现形式,没有西方的那种宗教的祭祀和苦难的内核,对于中国的艺术家和观众来说,它可能仅仅是一种血腥的暴力和病态的自虐而已。
参考文献:
[1] Jonathan FinebergART SINCE 1940 [M].Laurence King 1995-12-01.
[2]艾德里安·亨利〔英〕著.毛君炎 译.《总体艺术》 [M].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1990-05-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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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单位:江苏省常州工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