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亲历的临江保卫战

周之同

1946年10月，国民党采取“南攻北守、先南后北”的战略方针，集中8个师10万人兵力向我南满解放区进攻，妄图占领整个东北。在敌强我弱的形势下，敌人侵占了安东、通化等地区。

一

当时南满我群众工作基础薄弱，加以国民党地下军的反动宣传，以致我东北民主联军第四纵队歼灭敌二十五师大部后，由于民工担架极少，只得组织机关干部及部分俘虏官兵抬运伤员和物资装备。我（时任第四纵队政治部组织部副部长）去庄河县带新兵一千多人，但新兵逃亡严重，到凤城车站还剩几百人。新开岭战斗中伤亡较多的第十师二十八团只分到二三十名新兵。新组织的地方武装成分不纯，国民党军到后叛乱瓦解事件曾多次发生。

南满军区留4个独立师坚持敌后游击战，将主力东撤。第四纵队于12月6日转移到正面与第三纵队会合于铁厂子、四道江、六道江一线。时值严寒冬季，粮食物资装备困难，兵员无源，形势严峻。由南满军区司令员萧劲光（后任东北民主联军副总司令兼参谋长）、政治委员陈云（后任东北局副书记、东北军区副政委）于12月11日至14日在七道江召开的军区师以上干部会议上，在主力部队是留在南满坚持斗争还是撤到北满保存力量日后反攻的问题上，发生了两种意见的争论。14日晚陈云政委作结论：“我们不走了。一个纵队也不走，都留在南满当孙悟空，在长白山上打红旗。东北的敌人好比一头野牛，牛头牛身子是向着北满去的，在南满留了一条牛尾巴。如果我们松开了牛尾巴，那不得了，这头牛就横冲直闯，南满保不住，北满也保不住。如果抓住了牛尾巴，那就了不得，敌人进退两难。因此，坚持南满，抓住牛尾巴，使南北满形成掎角之势，是东北全局的关键。坚持南满可能损失四分之三的部队，但经撤离南满，北满也可能保不住，部队照样受损失不合算。”会议统一了思想，确定了“巩固长白山区，坚持敌后三大块（即辽南盖平、庄河、青城之间地区，抚顺、铁岭、西丰、清源之间地区，宽甸、桓仁、本溪、抚顺之间地区）和正面与敌后两战场密切配合，内线作战与外线作战相结合，运动战与游击战相结合”的战略和作战指导方针。

二

第一次保卫临江时，敌人集中9个师拟于12月17日开始分三路向我进攻。为粉碎敌人的企图，南满军区令第三纵队于正面作战，令第四纵队出敌不意向宽甸、桓仁和安沈路两侧地区远程奔袭、深入敌后。我第十二师由师长江燮元、政委潘寿才率师部直属队和三十四团为开路先锋，14日从横路、台山出发，20日抵八里店子歼敌地主武装300多人。28日转战至安沈路通远堡以西隆昌州一带拟打开局面。敌纠集5个师向该师合击。我第十二师为避敌围攻遂即南下，与独立一师会合于一面山，背靠苏军占区屯堡一带，开辟辽南碧流河地区敌后根据地，积极打击敌人，有力地配合了正面作战。该师三十五团新开岭战役后留石头城以北三股流一带钳制安东之敌。敌十四师主力和地方武装常寻我作战。三十五团曾粉碎敌梳篦式扫荡。后因敌后供应困难，纵队令该团政委率二营归建，因缺乏经验一听枪响即慌于逃跑，竟被敌大团尾追，部队大部掉队，仅警通人员数人未落敌手。副团长率三营去八河滩一带开展地方斗争，因指挥员决心不硬，部队行动迟缓，在大洋沟休息时遭宽甸、凤城之敌袭击，全营溃散。只有团长鞠文仪率一营留在三股流石头城原地与敌周旋。当我主力挺进敌后时，与纵队会合。该师三十六团暂归南满军区指挥。

右路第十师由师长杜光华、政委葛燕璋率领从通化东升堡一带出发，通过梅（河口）辑（安）路西进，将东昌台守敌迫退。22日，我军于红庙子、莺营与安东军区三分区会合。后该师向本溪、抚顺、营盘三角地区前进，连克平顶山、苇子峪、碱厂、小市。除在苇子峪歼敌保安一个连和叛变的地方武装70余人外，在小市追击中俘敌92名，毙伤敌30余人。但行军途中，由于我军缺少防寒知识，有的连队一夜冻伤达40多人，增加了非战斗减员。第十师完成第一步作战计划后，挺进至抚顺、本溪近郊。

左路由纵队彭嘉庆政委、韩先楚副司令员、欧阳文副政委及李福泽参谋长率领纵队机关、直属单位和第十一师于12月18日由六道江一带出发，越梅（河口）辑（安）铁路西进。我三十二团在二户来地区歼灭一股敌地方部队，抓了一批俘虏。因急于向目的地奔袭，对俘虏进行宣传教育后即行释放。这批俘虏回去马上报信，说出我部队的位置。我三十二团22日攻克钓鱼台，25日攻克双山子。三十三团31日攻克牛毛坞。翌年1月1日三十一团攻克太平哨，守敌溃逃。在行军途中三十一团政治处主任王淳在冰上摔断锁骨。欧阳文副政委命令我到三十一团任副政委兼主任。到任后，三十一团在夜间攻击沙尖子，但部队进展缓慢。韩副司令到我团指挥所“督战”，还要到营里去，团的干部和随从参谋拉不住。他这一招果然鼓舞了士气，部队发起猛攻，拂晓前将敌人击溃。打扫战场时我们发现仓库里有大量柞蚕丝棉，给部队解决了御寒难题。

三

敌进攻临江正面受阻，又见我主力插其心腹，不得已于12月30日抽调3个师和另一个师的一部回援本溪、桓仁地区。据此，南满军区决定第四纵队主力适时以师为单位分散到外围活动。当时部队内部传称是第二次插敌后。我第十师分两路：一路为三十团，在我地方部队配合下，于1月1日向马郸群、救兵台之敌保安团攻击，2日向孤守的敌二○七师搜索连攻击，均未获全胜。该团后经湾甸子、旧门进至八王槽。24日向苇沙河守敌一九五师一个连袭击，守敌逃窜。此时，第十师主力由小市、中心台经蓝河峪、步达、沙尖子之线东进，17日到八王槽。纵队率第十一师于1月2日向宽甸以南活动。4日三十二团向永甸守敌攻击，全歼敌二师一个连及伪警300余人，再攻长甸未克，即转向东北行进。途经蒿子沟与增援之敌一个营遭遇，当即将敌击退。纵队警卫营直插白菜地运输物资，给机关干部解决了棉衣问题。沿途将警察诸团一扫而光。为摆脱正面之敌回师围攻，纵队率第十一师跨浑江东进，17日与第十师会师于八王槽一带。18日奉命配合第三纵队于大蚊子沟伏击南逃之敌二师两个团。因路线选择不当，雪深及膝，运动困难，致敌南逃辑安。25日纵队率第十师进至六道江参加正面作战。第十一师留驻青沟子一带，准备再次深入敌后。

第四纵队深入敌后作战一个月，配合兄弟部队，开辟了好几处敌后根据地和游击区。加以北满部队一下江南，粉碎了敌人第一次进攻临江的计划。南满军区嘉奖该纵队：“新开岭大捷不久，又奉命深入敌后，在冰天雪地中勇敢地向敌后出击，大量地歼灭了敌军和团队，攻克几十处据点，在广大地区内摧毁了敌统治，振奋了敌后人民，完成了任务，在坚持辽东斗争中起了重大作用。”

在第二、三次保卫临江战役中，为配合正面作战，我四纵第十一师于1947年1月30日由师长蔡正国、政委李丙令奉命率领由通化辑安公路上的青沟子一带再次向宽甸、桓仁、辑安三角地区挺进。

途中，我从截获敌电中获悉：敌二师一个营向辑安运送弹药物资。第十一师部队即连夜向辑（安）宽（甸）公路急进，于31日进至太平哨以北的关门砬子设伏。战斗于9日前打响，我三十三团未将逃敌截住，只歼敌一部。此役切断辑（安）宽（甸）公路，缴获大量武器弹药，还有伪“东北流通券”4500万元。此流通券虽听说已被通报作废，但在敌后照样流通。

四

我三十三团向宽甸以北、牛毛坞以南挺进。于2月5日、6日在二小子沟、罗圈夹子与敌遭遇，予敌以重大杀伤。师主力于6日夜间西进，乘机向桓仁城守敌进攻，占城南关，毙敌百余名，俘敌32名，毁汽车3辆。

桓仁战斗后，我第十一师处境更为困难。部队在敌后作战减员很大，主要战斗连队仅有50多人，有的连队只有二三十人，没有兵员补充。为适应作战需要，上级命令将三十三团拆编，充实三十一、三十二团。我所在的三十一团当时有1300多人。

此时敌开始向临江地区发起第三次进攻。为配合正面作战，我师即速挥师西进，向抚顺、本溪地区挺进。途中，我三十二团于16、17日连续与敌一部遭遇于黄花甸子、五道岭（位于宽甸东北），逐一击退了敌人的阻击和封锁。全师于19日进至碱厂东南红土甸子一带。

碱厂处于抚顺、本溪、宽甸、桓仁的中心，是敌人在该区联结重点。敌一个加强营、保安团一个营和警察大队共千余人据守，但由于情报有误，我军判断敌人只有一个连。战斗于2月20日15时打响。当我部队运动到元宝山以东的东营坊一线时，遭遇守敌猛烈射击，我三十一团迅速通过开阔地迫近敌阵地，黄昏前攻占了元宝山以东的两块高地。元宝山是敌人重点防守阵地，虽经我军多次猛攻，至21日2时仍未攻下，反而使我部队遭受一定伤亡。我三十二团一部攻击碱厂西北山也未成功。只有我三十一团三营由碱厂东南攻击较顺利。师部决心不惜一切代价坚决歼灭该敌，令三十一团领导干部亲自察看地形，调整部署组织攻击。21日拂晓，我军终于攻占了元宝山。此役毙伤敌131名，俘敌783名，缴获火炮17门、轻重机枪39挺、各种枪支400多、电台1部。但我军也付出了伤108人、牺牲48人的代价。

碱厂守敌被我歼灭，使敌大为震动。敌十四师（少一个团）由大四平镇一带（距碱厂不到半日行程）南进，寻我师决战。21日我师挥师南下，遇上我纵队第十师政治部副主任字学藻率领的以工作队为基础和宽甸独立团一个连组织发展而成的凤赛游击大队。他们非常艰苦，经常和保安团、大团、地主武装打仗，战士睡觉时枪和子弹都不离身，挎包带套在脖子上，以便迅速应付紧急情况，有时一个夜晚转移几个地方，行军时为听动静不把棉帽护耳放下来以致耳朵都冻肿了。这支部队曾被李丙令政委誉之为“敌后一枝花”。我们当即支援了他们1部电台和部分子弹。

为了摆脱该敌，我十一师向安沈路日夜兼程急进，沿途扫除敌地方武装的阻挠，避开敌十四师的合击，于 23日出其不意攻下安沈铁路下马塘车站，歼敌保安团百余人。把下马塘到南坟段铁路桥和隧道破坏后，即进至安沈路西河沿、甜水站一带。

我第十一师为分散敌人兵力，决定兵分两路返回安党路以东。由师参谋长杜彪、政治部主任吴保山率三十二团及部分机关人员于24日夜由南坟、下马塘之间过安沈路，向碱厂前进。该部边走边打，3月7日在太平哨以北青沟子与师主力会合。

由师长蔡正国、政委李丙令率领机关大部及直属队、 三十一团于2 月25 日出发，拟由通远堡附近向东越过安沈路。该路出发后 ，敌以数倍于我的兵力企图将我歼灭于安沈路两侧。我师于 26 日黄昏在七日地与敌十四师工兵营遭遇，我军一举将敌击溃。 我三十一团有 5 名伤员不能随队行动， 由我和民运干事分散安置在附近百姓家中，每户给二千元伪东北流通券。部队在通远堡南秋木庄附近全部过安沈路东。27日拂晓，敌人赶了上来。我部队立刻上山占领阵地坚守一天。黄昏前师首长在一个小山村一家房间召开团和直属单位领导干部会议。蔡师长讲了敌情较严重， 电台已三天没和上级联系了。上级原先有个精神， 情况紧急时能带多少人回去就带多少人回去。我们在迫不得已时宁将炮炸掉也不能丢给敌人。今晚继续向东行进， 要翻山越岭注意前后联系。李政委接着坚定地说：“ 炮不能炸更不能丢， 要想尽一切办法把它带回去。”

五

27日黄昏， 部队开始东进。一开始就爬山走羊肠小道， 行进很慢 ， 部队拥挤 ， 有的干部战士在路旁或草丛中睡着了。有个测绘员在路旁睡着了，被马政委一踢才醒过来。下山又走得很快，常失掉联系。派联络员和画路标很重要。走了一夜，我三十二团大部才通过凤城—灌水铁路支线。我过交叉路口时，看见有团的几个便衣侦察员在警戒和联络。我和一个警卫战士实在饿极了，见山坡下有间房屋，便想进去买点吃的 ， 忽然发现房子周围有 3 个穿黑制服的伪武装警察， 我的警卫战士立即投了一颗手榴弹，两个伪警当即跪下缴枪 ，另一个逃跑了，我俩没追上，回来一看，那两个缴枪的伪警也不见了。在铁路口的联络员听见枪声也跑来支援。据居民说这些伪警是押送一大车粮食送给附近一个学校用的。有的同志提出把粮食烧掉算了。我说：粮食是农民的血汗， 如果烧了，伪政权还会向农民强征，不要烧。就让警卫员留给了附近的居民。

我和几位侦察员约半个小时就赶上团长王祥、政委马杰、参谋长邓乃觉等人。他们截获一个送情报的人所拿的纸条上写着：“ 共匪蔡保国部二千余人由凤城附近向东逃窜， 望沿途军警予以阻击，不得有误。”不一会儿，我们发现南边山坡上一群穿灰色军装的伪保安部队不成队形地向我们扑来。团长政委便叫架起两挺重机枪，一阵火力扫射就把敌人驱散了。部队继续东进，半夜后遇到一个不大的村庄，打算休息一下。王团长要部队在村子周围派出警戒 ，不让村民外出后进村。我们先找村长，竟是我们撤离前的原任村长。 我们做他的思想工作，问他：“ 我们对你们好，还是国民党对你们好？”他说：“ 还是共产党八路军好，但是我也是迫不得已，你们来了，我得向他们报告 ， 不报告全村就受罚。”王团长说：“我明白你的处境。但你去报告，国民党部队来了打起来，对你们村也不好。这样吧，等拂晓前我们走后你再派人去报告，不是两全其美吗？但你要记住，谁才是人民的队伍！”村长频频点头，并为我们派了向导。

经过跋涉，我们于3月1日拂晓到达红石硅子。刚宿营想睡一会儿，警戒阵地就打响了，部队马上转移。翻过镇东北山梁时， 两个战士不幸牺牲了，其中一个是打碱厂时新补充的、还穿着国民党军灰军衣的战士。由于冻土坚硬如石，根本来不及挖坑埋葬，只好把遗体抬到一条小沟里盖上草席，用几块石头压住，然后敬礼惜别。我们夜晚行至一个小山口， 见路边有间房子， 里面亮着电灯， 还传出留声机放出的音乐。走过去一看，里面一男一女正在跳舞，我们逮捕了两人。经审讯，男的供认是国民党情报站长，女的原是我们撤离前的妇女会会员，被男的仗势强娶。我们把女的放了，把男的带走。我考虑男的按政策可以镇压，但马政委不同意。后来遇到我军分区部队， 就交他们处理了。

六

师机关直属队和三十一团一营于 2 月 28 日在风城灌水铁路支线以西又坚守一天， 当晚过凤灌支线后东进， 3月1日进抵大、小荒沟时被敌1个团及敌保安十一支队、敌十四师包围。经过六小时激战， 我军冲破敌之合击 ，向东北急进。突围中，我纵队战斗英雄三十一团一营政治教导员丛德滋光荣牺牲。3月2日拂晓前， 师直进至红石硅子宿营，有的单位刚要开饭， 被敌追至。又经过近一小时战斗， 部队再次突围向东北行进， 终于冲破敌人的合围阻击。 3 月 4 日同三十一团主力会合。我听蔡师长说：这连续七八天边行军边打仗还吃不上饭， 都赶上二万五千里长征了。这时我三十一团还缺第二连， 他们在红石硅子通蓄子沟的大岭上放警戒，因师部被敌袭击而失去联系。二连虽然只有 29 个人，在到处是敌人的情况下还主动打了一仗 ，俘敌20名并缴枪20支。俘虏经宣传教育后放了，把枪支砸毁， 踏雪摸黑几经周折， 第六天终于胜利归队。这时我三十一团整满 700 人，于 3 月 7 日进至太平哨以北青沟子地区全师会合 ， 休整几天。

时值第三次保卫临江作战已接近尾声，为扩大战果，3月 16日我们奉命再次进攻桓仁县城。已伤愈归队的王淳主任在战前动员时除了讲形势任务和注意事项外，还提了一句有趣的口号：“要吃大米饭打下桓仁县！”在我第十二师三十六团配合下， 经一夜战斗，守敌拂晓时弃城向永陵逃窜。此时三保临江已胜利结束。我师在桓仁休整待命十几天后， 留三十二团驻守桓仁 ，师主力于 3 月下旬进至四道江地区，和纵队主力会合，后在第四次保卫临江战役中于四道江守备正面钳制通化的敌人。我向李丙令政委、吴保山主任汇报并听取指示后回纵队政治部。

在第二、三次保卫临江战役中，第十一师再次深入敌后广大地区，积极主动寻机打击敌人，攻克碱厂，破袭安沈路，收复桓仁城，纵横扫荡数百里。全师指战员克服艰难困苦，死打硬拼，突破敌人重重阻击合围，三天不得一餐，八昼夜不得睡眠休息，完成配合正面作战任务。南满军区为嘉奖该师深入敌后作战的功绩，特给全师每人记功一次。

责任编辑：贾晓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