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梦

2008-10-29 10:58
安徽文学 2008年11期
关键词:舅爷外孙女舅舅

潘 颖

外婆是一个普通的农民。外婆的父亲因吸食鸦片,英年早逝,自此家道中落。为供外婆的哥哥(我的舅爷)读书,外婆选择了留在农村,很长时间靠捡野菜为生。舅爷成为医生后,对外婆有所接济。外婆育有三女一子,外公脾气暴躁,对子女管教严厉,但对儿子较为宠溺。三个女儿都比较能干,离开了小乡村,只有儿子学业未成,留在农村。子女成家后,外婆便“哪里需要哪里去”。

2000年,我们搬到新居,父母工作忙,外婆来照料即将高考的我。烈日炎炎,外婆每天负责全家的饮食,中午总是按时开门迎接我。

2001年,我考入大学,外婆又接受新的“任务”,把农村舅舅家的孩子接到城里读书。为了给舅舅省钱,外婆租了纸厂里靠近垃圾堆的一间房子,一个月200元左右。一个老人,带着两个念小学的孩子,要照顾生活,接送上学,还要管教。每次我和母亲去,外婆总是很开心,早早的生火,用她那个小小的煤炉一样接一样的做菜,为了省煤,总是要把一块煤用尽。她自豪的介绍着我——她的外孙女。在她生活的那个村庄,我是唯一的大学生。她认为,当年她和外公饱一顿饥一顿供孩子读书,现在她们的下一代、下下代,终于不用面朝黄土背朝天了。

2004年12月,我怀着豪情壮志报考北大,我做梦都想带着我的外婆去看北京,看奥运。我牛气冲天的对外婆承诺:“我们去看奥运吧,你回到庄子里可以大吹特吹一通了。”那一整天,外婆都特别开心。很长一段时间,她沉浸在这个梦想中,陪伴我,鼓励我。

2005年4月,我以4分之差与北大失之交臂。在调剂过程中,我一直郁郁寡欢,并打算再考一年。外婆安慰我说,不在北京读研也可以去北京工作啊,我的外孙女已经很优秀了。其实,那时外婆身体已经开始虚弱,为了不干扰我调剂,她忍着不说。最后一次看到健康的外婆,是复试前我做头发,她端着磨好的豆浆送来给我喝。她忍受着病痛,内心充满希望。

2005年5月,母亲打电话来说外婆被查出食道癌晚期。可以动手术,危险性大,但如果不治疗,只有几个月生命。已上60岁的外婆选择手术,她说自己还有好多愿望没有实现,还有好多东西没有去看。6月,我去省立医院病房,看到突然骨瘦如柴的外婆,我拉着她的手,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两个人都泪如雨下。重症病房的许多病人神情落寞,对外界排斥,甚至卫生间也不让其他病友用。只有外婆年纪最大,却从不吝啬自己的微笑,一直在鼓励别人。

手术之后,外婆由儿女轮流照顾。我则去她租的房子照顾了表弟表妹一段时间。外婆暑假在我家,母亲想把家里养的两只乌龟杀了给她补身体,外婆拒绝了。她每天小心翼翼的切点肉喂养它们,悄悄为我们洗碗、择菜、烧水,其实那时她连抬胳膊都很费力了。但外婆总是小声说自己忙惯了,还坚持每天锻炼一会身体,从未放弃希望。

由于儿女都要上班,外婆辗转在三个女儿家生活。在小姨家时,外婆病情已很严重,时常疼痛难忍。所幸子孙都不嫌弃她,仍像幼时那般亲昵,没人的时候,外婆伤心而又默默地扫去她掉落的发丝。每次我和母亲去探望她,她总是拖着孱弱的病体在门口张罗我们,临走时又不舍地拉着我们的手,说“不要挂念我”。

2007年春节,外婆回到农村老家。这时她已病入膏肓,每天全身极度疼痛,必须依靠杜冷丁维持。我舅爷舅舅过年回来看望外婆,他们俩都是骨科专家。她却指指隔壁,让他们去看望邻居。隔壁的袁叔打工受伤,瘫痪在床,包工头态度恶劣,分文不给。这些善良又可怜的农民,只能看儿女的脸色,没多少钱来治病的。在数次看望外婆的过程中,他们在外婆督促下治好了袁叔的病,分文未取。

春节两周,我都在农村陪外婆。我坐在床前,总是装作开心的样子,跟她说自己的生活、学业、爱情。她常说:“你穿上制服会是什么样?戴着大帽子一定很威风吧? ”“工作安全吗?”我抚摸着外婆每日打点滴的手,轻轻说:“外婆你不要忘记,我答应带你去看奥运的,你一定要好好活,坚持活下去。”她说:“外孙女,我真的想活啊,有这么多人对我这么好。我想看你做法官,看你舅舅的两个孩子考上大学。十年,只要再活十年就能看到了。我一生老老实实,为什么我会生这个病啊?”

2007年暑期,我忙于准备硕士论文开题和司法考试。每次打电话,外婆都用尽全身力气鼓励我,并叮嘱我不要挂念她。我最后一次和外婆通电话,竟是让她帮忙问舅舅,男友的轻微皮肤感染要用什么药膏。我甚至忘了,外婆接电话、说话是多么地困难。

2007年6月6日,外婆静静地去了,走的很安详。父母隐瞒了这个消息,直到我把学校的事情处理完。我回来上坟那天是外婆的“五七”。外婆临走前,说要把她的坟立在舅舅家对面的小山上,这样她可以一直注视着、保护着她的儿子,让他不怕夜行、不怕野物。

毕业后,我与北京再次失之交臂,因为那个再也无法实现的承诺,我没有选择去北京工作。在我的心中,没能带外婆去看奥运将是终身的遗憾。那段时间,每当别人提到奥运,总是满满的欣喜,而我,却止不住满腹的遗憾和哀愁,甚至不敢听以前很喜欢的那首《天黑黑》:“我的小时候,吵闹任性的时侯,我的外婆,总会唱歌哄我,夏天的午后,老老的歌安慰我……”那首歌好像这样唱的。

也许悼念我的外婆,和奥运盛事相比多么渺小。但伤痛之后,我突然明白,我的外婆只是千千万万中国农民中的一个,奥运之于外婆,可能只是一个简单的梦想。外婆欣慰的,是子孙的成功和孝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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