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林·森

童小攸

ONE

问了半天数学题以后，我终于打过去一句“班长大人，《哈7》借我看一下好不好？”

倒不是负担不起那60多元人民币，只是我坚信《哈》系列将来一定会出一套珍藏版，所以不想把钱浪费在单行本上。但错就错在，全班50号“哈迷”竟和我抱有同样的想法，传说只有班长那里有《哈7》的单行本。于是我不得不硬着头皮，与那个温文有礼、品学兼优的栗森班长套近乎。

“你是谁呀？”

QQ对话框里班长发过来的问题让我很无奈。他可以在不知道对方是谁的情况下耐心地解答一道道能要人命的题目，却还是不会轻易地将那宝贝“拱手相借”。不暴露身份是不行了，我迅速打上“莫依林”三个字发了过去。

莫依林，这个让我无比郁闷的名字，却是老爸老妈在十多年前难得团结一致的产物。难道在我出生前，他们就预见了蔡依林今日的大红大紫？就在我追忆三口之家曾经的和睦美满时，班长回复了。

“是你啊！书太重，我不想背到学校去，我家在璎珞小区，你自己来拿吧。”栗森班长的头像暗了下去，系统提示他下线了。

糟了，他还没告诉我是几幢几室呢。我的心顿时凉了大半截，不过我还是决定去碰碰运气。

TWO

我在璎珞小区里转悠了半天，终于看到了班长的衣服——那件标志性的烟灰色带帽外套正悬挂在窗外，比任何时刻看过去都吸引人。

我快速地数好楼层直奔电梯，完全忘记了衣服会有雷同或者眼花看错的可能。

我摁下了门铃。门开了。是一张熟悉的脸，却不是班长！

怎么会是他？我握了握拳头，感叹世界的狭小。与此同时，对方的眉毛也深深地锁在了一起。

“是谁啊？”这次出现的正是班长！他好像刚洗完澡，空气里飘着一股清新的沐浴露香气，驱散了方才弥漫开来的硝烟味。

“莫依林，你怎么来了？快进来，是要问题目吗？”

虽然脑海里飞快地闪过“装什么糊涂”这样的念头，但我还是不动声色地说：“不用了，我是来拿《哈7》的，你叫我来的。”

班长脸上闪过一丝迷茫，那表情像是在说“有么”。

就在我欲哭无泪的时候，那个被我视若无物的“透明人”开口了：“是我答应她的，只是想开个玩笑罢了，没想到她竟找来了！”

“既然答应了，那你就把书借给她，”班长示意“透明人”去取书，接着向我解释道，“不好意思，我刚刚在洗澡，是我弟弟挂着QQ。”

“弟弟？”我很难接受这个事实。

“他是我堂弟，叫栗木，在理科（10）班。”

栗木，栗森，还有我莫依林……木、林、森，我们还真是“吉祥快乐”的一家啊。

“给你！”那个叫栗木的“透明人”走了出来。

我接过《哈7》，万事大吉，赶快告辞。原本完美的“功成身退”，却被身后传来一句“这书要缺了一角，你就等着吧”的威胁给打了大大的折扣。

他果然还是不肯放过我，可恶！

THREE

上个星期四，因为早上迟到没去包干区打扫卫生，我在傍晚被“特派”到公共场地“巡视”。这原本也就是散个步的事情，可偏偏不巧临时通知第二天有领导要来视察。于是我的任务就成了擦干净操场旁边花坛的瓷砖。星期四的黑幕也从这一刻开始降临。

我嫌用抹布太麻烦，就弄了个拖把来回 “扫荡”。好不容易把瓷砖弄干净了，但因为动作幅度太大，一旁雪白的墙壁上溅了好几串小黑点。正当我想法挽救的时候，一只足球从操场上突然飞来。我条件反射似的用拖把挡了一下，结果在墙上溅了更多的黑点。

肇事者很快就赶来了，我指着墙上的污迹说：“该怎么办？”

“又不是我的错！”这就是栗木冲我嚷嚷的第一句话。

“要不是你把球踢过来，我会把墙弄脏吗？明天有领导要来，你就等着吧！”我决心拉他当垫背的。

“别以为我没看见你在这边舞拖把，明明自己弄的还怨我，你自己想办法吧！”他说着伸腿想来带球。我恼羞成怒地抓起球就往脏水里丢。

不知是因为沾了水的缘故还是他脚法不好，球竟向墙上飞了过去。墙上多了一个黑印，但这并不是重点，重点在于——那只阿迪达斯足球在强大的反作用力下划过一条弧线，消失在了学校围墙外的臭水沟里。

事情的结果可想而知，我因为弄脏墙壁被勒令打扫一个月包干区。不过当从同学口中得知那个踢飞球的家伙不仅要赔一个同样的足球，还被禁止踢球一个月的时候，原本忿忿不平的我马上得到了心理安慰。

他活该！

栗木，栗森班长的堂弟。如果还要给他加上什么身份的话，那就是——莫依林的对头！我这样在心里说。

FOUR

有哈利陪伴的日子总是那么幸福，这已经是我看《哈7》的第三个晚上，也是最后一个晚上了。

“哈利面朝下躺着，聆听着一片寂静。他完全是一个人……”

“依林，早点睡，明天别又起不来！”身后突然传出一声叮嘱。我迅速放下书，然后镇定地回过头去。

奶奶把一杯牛奶送了过来。我接过杯子，装模作样地喝了两口。

“最近你妈妈没打电话给你么？”

“她哪有空！”我答得有些不耐烦。

“听别人说她要出国了……”

我愣了。我以为自己早习惯了没有妈妈的日子，可心还是会痛呢。

等我缓过神来，奶奶早就回房了，严峻的现实摆在我的眼前，恍惚中竟碰翻了杯子，那本《哈7》彻彻底底地洗了个牛奶浴……

FIVE

“这书你可保护得真好！” 第二天早上，当我哭丧着脸从书包里掏出那本还飘着牛奶味的《哈7》时，栗木别提笑得多带劲了。

“罚你从今天开始每天做20个仰卧起坐，你最好老老实实地完成，一个月以后要是我觉得你更胖了，那上帝也救不了你……”栗木飞快地说完，一转眼就消失在理科楼的楼梯上，不给我半点回绝的余地。

“要不就照他说的做吧。”班长无比同情地对我说。

“班长，栗木一定有弱点的吧？你肯定知道，告诉我吧，求你了……”

栗森拿我没办法，指着上学人潮中一个小巧可爱的女生说：“他的致命弱点——谷珈叶。”

这个女孩就是谷珈叶？我们墨衍高中全校闻名的谷珈叶？

“我跟栗木不知说了多少次，她就是跟这傻小子闹着玩的，偏不听。为了她，小木半夜溜出去跟别人打架。现在我叔叔婶婶也懒得管他，把他推到我家来……”

我的心里泛起了一丝涟漪，我竟然有一个和自己一样被推来推去的对头。

“别发呆了，快迟到了，今天要考数学呢！”栗森又恢复了班长的口吻。

什么，今天考数学？

本来数学就只有混个及格的份，加上昨晚对付被牛奶弄湿的《哈7》消耗了大量精力，所以考了个血淋淋的47分，我也无话可说。

借着打扫包干区的名义，我捏着试卷坐在操场边上发呆，想起奶奶提到妈妈要出国，心里更是一片荒凉。

“47分哦，你不是在哭吧？”

“走开！”我抬起头恶狠狠地瞪了一眼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栗木。

“行了别闹了，我帮你讲解一下卷子，上次你问我哥的那些小儿科题目也是我代劳的，就别装清高了！”

我默默地摊平那张捏皱了的试卷，开始接受栗木的辅导……

“累死我了，还好你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笨。”栗木伸了个懒腰。

我懒得和他吵，毕竟他好歹又帮了我一次。

“晚上不要忘记做仰卧起坐。”

栗木在我心里刚刚升起的一丝好感，顷刻间灰飞烟灭。

SIX

讨厌归讨厌，但我绝不会放着这么好的资源不利用。恶补数学成了我“惩罚”理科生栗木最有效的办法。每个夕阳西下的傍晚，当我拎着扫帚畚斗出现在包干区时，总能看见被“禁球”的栗木一圈一圈地绕着操场跑。

“很喜欢踢球？”我这样问过他。

“足球场广阔嘛！”他这样回答。

偶尔栗木也会一个人倒挂在单杠上，一动不动地盯着一个方向看。我知道，那边是谷珈叶她们练舞的舞蹈房。更多的时候，栗木跑累了就会凑过来找我的茬或是替我解决数学作业本上红色的叉。

“仰卧起坐做过吗？我怎么看你越来越胖了！”一贯的损人语气。

“你去死！我不会认输的！”一如既往地咬牙切齿。

似乎就是在这样的吵吵闹闹中渐渐热络起来。

栗木，栗森班长的堂弟。如果还要给他加上什么身份的话，那就是——莫依林的朋友！我这样在心里说。

SEVEN

没想到，妈妈会破天荒地来学校看我：“最近好么？”

我啃着她带来的蛋挞，使劲地点点头。

“慢点吃，还有很多呢……过几天，我要和童叔叔出国了……”

这是真的，奶奶没有骗我。

不知道是怎么送走了妈妈，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站在操场上了，而栗木正在那里狂踢着足球。

“不良少年，你可以踢球啦？”我没好气地问他。

“不要你管，我想踢就踢！”栗木的口气很硬。

“谁要管你，只会在这里踢球，有本事去跟谷珈叶说你喜欢她。”我被激怒了。

“不许你提她！”栗木准备走人。

“怎么？被我说中了？你就是不敢，被人利用了还傻乎乎的不知道！”我嚷得更大声了。

“闭嘴，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连你爸你妈都不要你！”栗木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

我望着他冷酷的背影，不敢相信。天色迅速暗了下来，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冷漠覆盖下来。我慢慢蹲下，把头埋了起来，温热的液体一颗颗掉在地上……

EIGHT

“你怎么眼睛红红的？没什么事吧？今天下午谷珈叶跟栗木摊牌了，小木好像有点情绪失控了。” 班长悄悄地递过来一张纸条。

被伤害了，才会这么竖起全身的刺，尖锐地保护自己……我想我不再那么恨他了。

一连下了好几天的雨，我也一直没有去包干区打扫，其实是因为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那个少年。付出的一切全被否定，骄傲的栗木不会真出什么事吧？

终于我让班长传话给栗木，我要见他。

我在约定的地点徘徊了将近半小时，却依然不见栗木的踪影。也许是真的生气了，毕竟那天我也说了不该说的话。

我掏出一枚硬币，跟自己约定，国徽朝上就继续等下去，不然就回家。

“喂！” 我还没来得及看硬币，身后响起了一个痞痞的喊声。

“你别转过来，先听我说完。其实我在马路对面看了你半小时，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那天无论如何我都不该说那样的话……对不起！”

听到他的道歉，我笑了起来，真不容易啊！

我摊开自己的手，闪亮的国徽在阳光下显得分外夺目。

栗木说：“我请你吃冰淇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