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淘沙
古今为官者大都奉行“慎言”,但因为说实话而丧命的仍不计其数。而父子二人都死于不“慎言”的事例,历史上还是很罕见的。
贺敦是北周的有功之臣,“以武烈知名”,但为人耿直,心里藏不住话,曾多次当众给权臣宇文护提出批评意见,结果“宇文护忌而害之”。临刑之前,贺敦壮志难酬,悔不当初。他把儿子贺若弼叫到跟前,泣声道:“吾必欲平江南,然此心不果,汝当成吾志。”他让贺若弼拿来一只锥子,郑重地对他说:“县吾以舌死,汝不可不思。”说着,又命贺若弼张嘴,用锥子刺破了他的舌头以至流出血,“诫以慎口”(《隋书·贺若弼列传》)。
贺若弼谨记父亲的临终教诲,无论是公开或是私下,只要是议论国家或人物,他都不发表自己的看法,不得已就含糊其词,说些模棱两可的话。由于谨小慎微,又能征善战,所以贺若弼的官职平稳升迁,没有出过什么差池。
周武帝宇文邕想立宇文贇为太子,众人都认为宇文贽就是一堆扶不上墙的烂泥,不能当太子。当时反对最强烈的是大将军王轨,他曾私下和贺若弼言及此事,说皇太子柔弱,必不克负荷。贺若弼知道太子地位不可动摇,但又不敢得罪王轨,就表示自己也“深以为然”,并“劝轨陈之”。第二天到了朝上,王轨谓周武帝日:“皇太子仁孝无闻,又多凉德,恐不了陛下家事。愚臣短暗,不足以论是非。陛下恒以贺若弼有文武奇才,识度宏远,而弼比每对臣,深以此事为虑。”周武帝一听,就召贺若弼问话。恐祸及己的贺若弼说了一通和稀泥的话:“皇太子养德春宫,未闻有过。未审陛下,何从得闻此言?”贺若弼面临皇帝却改口,把王轨气得差点背过气。退朝以后,王轨怒斥贺若弼:“平生言论,无所不道,今者对扬,何得乃尔翻覆?”贺若弼坦然答道:“此公之过也。皇太子,国之储副,岂易攸言。事有蹉跌,便至灭门之祸。本谓公密陈臧否,何得遂至昌言……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所以不敢轻议也。”听完一席话,王轨“默然久之”。
果然,宇文贇登基以后,令内史杜庆信在徐州杀王轨。王轨写信对贺若弼说:“今日之事,断可知矣。止可于此待死,义不为他计。冀千裁之后,知吾此心。”宇文赞上台仅两年就驾崩了,年仅8岁的静帝即位。隋文帝杨坚辅政(静帝乃其外孙)并篡得王位后,开始准备率领大军渡长江消灭南陈,但苦于找不到能担当兵马大元帅之职的人。贺若弼好友左仆射高熲在文帝面前推荐说:“朝臣之内,文武才干,无若贺若弼者。”贺若弼随后献上取陈十策。杨坚连连叫好,赐给贺若弼一把宝刀,并拜他为吴州总管,委以平陈之事。
开皇九年,贺若弼率军大举伐陈,将渡江,酹酒而咒日:“弼亲承庙略,远振国威,伐罪吊民,除凶翦暴。上天长江,鉴其若此。如使福善祸淫,大军利涉;如事有乖违,得葬江鱼腹中,死且不恨。”一路南下,他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渡济江、拔京口、夺钟山,立下汗马功劳。可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当时任庐州总管的韩擒虎率领一支500人的小部队突入建康,赶在了他前头,一举擒获陈国皇帝陈叔宝。对好大喜功的韩擒虎的举动,贺若弼一肚子的气恼,明明是自己浴血奋战,可头功却被韩擒虎轻易拿走。此时贺若弼只剩下了满腔的怨气,早已将父亲的遗训抛掷脑后,他自恃功高,,当众质问韩擒虎的不仗义。韩擒虎也是名将,当然不服,反唇相讥。贺若弼一怒之下,拔出兵器和韩擒虎决斗。众将领赶紧上前阻拦,才避免了一场血斗。
班师回京后,皇帝论功行赏,贺若弼和韩擒虎在文帝面前争功。贺若弼说:“臣在蒋山死战,破其锐卒,擒其骁将,震扬威武,遂平陈国。韩擒略不交阵,岂臣之比!”意思是说,是我平了陈国,韩擒虎根本就没打什么仗,功劳不能跟我相提并论。韩擒虎也不示弱:“本奉明旨,令臣与弼同时合势,以取伪都。弼乃敢先期,逢贼遂战,致令将士伤死甚多。臣以轻骑五百,兵不血刃,直取金陵,降任蛮奴,执陈叔宝,据其府库,倾其巢穴。弼至夕,方扣北掖门,臣启关而纳之。斯乃救罪不暇,安得与臣相比!”即我是奉皇上的明旨与你贺若弼配合来攻取敌部的,你贺若弼作战,将士伤亡很大,而我兵不血刃,活捉陈叔宝。你哪能跟我相比?
此时,晋王杨广以贺若弼提前日期决战,违军命,提议将他归属吏职(当时吏是中级官职)。
隋文帝息事宁人,做和事佬:“天下蛊事,何用过此!平定江表,二人之力也。”封贺若弼为上国柱,进爵宋国公,食邑三千户,加以宝剑、宝带、金瓮、金盘各一,并雉尾扇、曲盖,杂彩二千段,女乐二部,拜右领军大将军,寻转右武侯大将军。韩擒虎也受到同等待遇。
其实,在这次争功之中,贺若弼是得不偿失的,他不仅失去了杨坚的信任,职位也明升暗降,手中没有了军队。而且给杨坚留下印象:贺若弼不是一个听话的将领,说不定哪一天会谋反。
可以说,贺若弼此时位望隆重,富贵逼人。兄弟并封郡公、刺史、列将,家中的“珍玩不可胜计,婢妾曳绮罗者数百”。贺若弼有些忘乎所以开始忘记老父遗言,居功自傲了,史载:“弼自谓功名出朝臣之右,每以宰相自许。”
不久,杨素官升为右仆射,贺若弼官阶不动,仍为将军,于是他“甚不平,形于言色”,因此被免官。而免职后的贺若弼非但不自省,反而“怨望愈甚”,甚至怒火中烧,意图镇守广陵和荆州,文帝不允。贺若弼更加感到皇帝对自己的猜忌和疏远,觉得自己没有受到重用,便到处散布不满言论,指名道姓地说朝中大臣个个是酒囊饭袋。公卿们表奏贺若弼到处散布怨恨之辞,罪当死。杨坚数落贺若弼说:“你有三太猛:嫉妒心太猛;自以为是、搬弄是非之心太猛,目无皇上之心太猛。”贺若弼却不以为然:“颎,臣之故人,素,臣之舅子,臣并知其为人,诚有此语。”他以为这些人都是自己的朋友或亲戚,不过是随口说说他们罢了。杨坚爱惜贺若弼之功,于是把他除名为民。不到一年,复其爵位,但“亦忌之,不复任使”。不过皇帝每次宴赐,贺若弼的待遇还是甚厚。开皇十九年,杨坚在仁寿宫宴请王公,诏贺若弼为五言诗,“弼词意愤怨,帝览而容之”。
隋炀帝杨广当太子时曾问贺若弼:。杨素、韩擒虎、史万岁三人,俱称良将,优劣如何?”贺若弼答:“杨素是猛将,非谋将;韩擒虎是斗将,非领将;史万岁是骑将,非大将。”杨广愕然,问他认为谁才是真正的大将,贺若弼自负地说:“唯殿下所择。”意思是自己才是真正的大将。因而杨广对他的印象不好,登基之后对他一直防范和疏远。
大业三年,杨广西征,从驾北巡,到了榆林,杨广设可坐数千人豪华大帐,盛宴款待突厥可汗。贺若弼和人喝酒聊天时发表言论,责怪隋炀帝太奢华,评论西征的种种失误。他的牢骚很快传到杨广那儿,隋炀帝便以诽谤朝政为由,将贺若弼杀头治罪。
刑场上,64岁的贺若弼举头望天,想起父亲临刑的那个凄风冷雨的午时,回味起了鲜血的味道,可惜悔之晚矣。而今只能追随老父的亡灵,违背父亲的临终之言,卷进了父子轮回!
编辑张君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