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骁骥
李约瑟与中国的“邂逅”是颇为浪漫的。根据西蒙·温彻斯特的叙述,这一切开始于他对一名中国女子的爱情。这名女子就是来自南京的鲁桂珍,抗战初期,她因仰慕李约瑟夫妇二人在生物学上的成就,远赴英国剑桥留学。李约瑟对她一见钟情。就在两人“越过友谊界线”的那晚,李约瑟学写了他的第一个中文字——“菸”。之后,约瑟夫,这个来自苏格兰家庭的独生子,自取中文名字“李约瑟”,并对中国文化产生了与爱情一样激烈的痴迷。
李约瑟的最新传记《热爱中国的人》就是以这样一个爱情故事开始的。传记的作者西蒙·温彻斯特早年从事地理学研究,曾在《卫报》当了20多年驻外通讯员,足迹遍布世界各个角落。1995年,温彻斯特第一次听说了李约瑟的名字,当时他正在撰写一部有关长江航运的书籍,一个偶然的机会使他读到了《中国科学技术史》第四卷介绍中国古代船只的一章。当时,温彻斯特为自己对古代中国文化的孤陋寡闻感到汗颜,并对于李约瑟和他的中国研究逐渐产生了兴趣。
中国对李约瑟的吸引力,是温彻斯特心中挥不去的迷思。他大量参考了李约瑟的日记,其中既有他非传统的生活方式、开明的婚姻和许多婚外恋情,当然还有穿越中国的异域情调的冒险之旅。同时,温彻斯特是一个善于讲故事的人,在他笔下,李约瑟的一生,毫无学者生活的枯燥与刻板。这部生动传记想要询问的是,什么使得李约瑟一心扑在“中国”这个问题上。
在剑桥认识了自己未来的第二任妻子鲁桂珍以后,1942年,粗通汉语的李约瑟出任英国驻华使馆科学参赞,兼任英国驻华科学考察团团长。他在重庆组建了中英科学馆,这是抗战期间中英合作的项目。李约瑟的使命,是为当时受日本封锁的中国科教界提供物资交流与信息沟通。这次中国之行,对李约瑟而言是一个饶有兴味的探究过程。他努力让自己融入中国的文化,坚持使用“李约瑟”的名字,而不喜欢别人根据译名叫他“倪德汉”。温彻斯特用了大量篇幅来描述他作为英国科技参赞被派往中国,在陪都重庆驻扎的3年多的经历。在战乱中跋涉了4个月才由伦敦抵达昆明之后,李约瑟立即由衷地、全方位和无保留地爱上了中国。
李约瑟在战时的中国跋山涉水,遍游云南与缅甸边境的热带森林,后来又驾车驶过10多个省,西北去过陕西、甘肃,东南到达广东、福建。温彻斯特认为,这同李约瑟性格里的探险精神不无关系。他骑着驴子去看千佛洞,挤进一辆装满难民的火车冲过一座即将爆炸的铁路桥……然而,他的胆量与冷静兼具的头脑,同样融入了对中国科学史的研究中。李约瑟自己曾说过,中国之行“注定了我今后的命运,除了编写一本过去西方文献中旷古未有的中国文化中科学、技术、医药的历史专书,我已别无所求”。
1948年回到剑桥后,李约瑟名义上回归旧职,依然是生物化学教授,但他已完全专注于新的事业,开始将自己这些年在中国的研究与发现付诸笔端。李约瑟原计划在1954年出版两卷本的《中国科学技术史》,但随着研究计划的不断扩展,到1995年李约瑟去世时,《中国科学技术史》已经出到了第18卷,并且数量至今还在不断累积。
众所周知,《中国科学技术史》这部巨著,彻底推翻了长期称霸国际史学界的“西方中心论”,为中国古代科学史谋得了一席之地。其中记载了中国科技文明的辉煌历史,几乎囊括古代科技的各个方面。李约瑟写作此书,除了要匡正西方人认为中国落后的偏见之外,更重要的是,他希望在写书的过程里,找到一个问题的答案,那就是:中国如此先进的科学传统,为何在16世纪以后一蹶不振,而完全没有发展出可与西方分庭抗礼的现代科学?
李约瑟对中国科学编史学的贡献,也因为这一公认的“李约瑟问题”而显得伟大。至今,这一问题仍被学界激烈地讨论着。不同领域的学者试图从不同的角度,提出对此问题的解答。不过,李约瑟自己从未找到最后的答案,至多也只曾含混地列举说,中国庞杂的官僚体制,使得中国文化重伦理而轻自然,有科技而无科学,以作为众多答案中的一种。可见在“李约瑟问题”的语境里,作者留给我们多重阐释的可能。
当然,这本登上了《经济学人》中国畅销书榜第二名的传记,“阐释”得最多的还是李约瑟卓尔不群的个人生活:他的早年的裸体主义和左翼思想,他与妻子和鲁桂珍的三角爱情关系,他对雪茄烟和甜食的嗜好等等。李约瑟在麦卡锡时代的一些偏激言论使他一度不见容与西方世界,其名也因政治打压而不彰显。因此,作者撰述这本传记的目的就不仅仅是消弭国界、关注更多非西方文明,而是要将李约瑟的人生重新展现在世人面前。
李约瑟的丰富人生和广博思想,远非一本单纯的传记所能回答。正如文章开篇提到的,李约瑟的思想源自他的博爱。在《大西洋月刊》的一篇访谈中,温彻斯特这样描述他创作此书的感受,“写作……就像是一些十分珍贵却被我们忽略已久的东西,它们是真正能打动人的故事。现在,我们再次将这些东西发掘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