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在风中悲歌的少年

2008-09-08 09:44舒嗣杰
中学生博览 2008年13期
关键词:检查人员女老师周记

舒嗣杰

很长一段时间,我和覃伊处于两个不同的世界。覃伊用冷漠面对着一切,我用乐观诠释着生活。于是我们一直是同学,却没有真正把彼此当作同学看待。

那时我们教室的窗户外边是一堵不到两米高的围墙,大多数的中午,覃伊都会不知从哪跳上去,坐在上面,闭着眼睛唱着歌,很深情的样子。后来我才知道,他一直在唱齐秦的歌,尽是些悲伤的调子。在围墙后面就是铁轨,经常会有火车从这驶过,若在覃伊唱歌的时候遇上火车,他常会大声地叫起来,和火车的鸣笛声比大,也是后来我才知道,这是他的一种宣泄方式——大声呐喊。

他说他是一棵向日葵,一直仰望着太阳,从未停歇过,也不会顾及周围的一切。覃伊每个星期都会去学音乐,在这个市内比较有名的老师那,学费自然不低,可是我知道,覃伊家并不富裕。

见到他父亲的时候是在一个傍晚。我家那时开了一个小商店,隔壁是一家餐馆,餐馆外放着一个很大的黑桶,里面装的尽是泔水。那天我吃过晚饭后就站在门口四处无聊地张望,然后我看见覃伊坐在一辆三轮车上,蹬着车的是个蚯蚓般的皱纹爬满了脸的中年人,也就是他的父亲,我看见他们停在隔壁餐馆的门前,把那个桶里的泔水用瓢一勺一勺地舀进车上那个更大的黑桶中,舀完后又骑着车消失在我的视线里。也就在那天晚上,我去超市买东西,又看见在搬重物的覃伊的父亲,接着又看到了也在搬货的覃伊。原来他一直在努力缓解着家中横梁上的压力。我突然知道了向日葵旋转时的艰难。

覃伊总是那么倔强,他决定的事从来就不会因为任何人任何事而改变,比如他决定安静地去唱歌,比如他决定我行我素,不屑那些白眼和唾沫,比如他决定亲自挑担,前往梦中殿堂的路上。他总是那么不羁,我说他是来自内蒙古的一匹不羁的烈马,他说对。他总是高傲地昂着头,因为他知道,向日葵只会仰望太阳。他从来没有哭过,他的冷漠将他所有的情绪深深地埋藏在心底,即使是在他知道父亲生病的噩耗时,即使是在他知道母亲改嫁的决定时,即使是在他知道他被学校记大过后。

这一连串的事情发生的第二个星期,覃伊交了开学以来的第一篇周记,我在上课的时候翻开了他的周记本,是一篇很长的小说,主人公叫黎汜。我在课桌底下把这篇小说看完了,然后我看到了句“我一直以为我很坚强,可以做到心如止水了,可是却还是用了第三人称叙述”。于是,我知道了他从小就住在一个木屋里,猪圈和厨房几乎在一起;我知道了在他6岁那年,只比他大几岁却很疼爱他的姐姐死了;我知道了他的父亲为了多挣几个钱而发生了意外;我知道了他的母亲改嫁时带走了家中大多数值钱的东西……我最终没有把他的周记交上去,我在那后面写了一排字:“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我在课后把覃伊的周记本给了他,他低着头,没有看我,我也没有多说话,接着就离开了。中午覃伊从我身边走过,轻轻地说了一声“谢谢”。

在我们认识的下学期,市里要举行艺术节的表演,学校组织合唱,我和覃伊都去参加了。我们似乎隔得很远,只能笑一笑,当作是打招呼;我们又似乎隔得很近,因为班上没有人会得到他的微笑。

负责合唱表演的是一个中年女老师,据说我们的参赛歌曲是她自己创作的,她总是温和地看着我们,然后语速缓慢地告诉我们这个地方该如何唱。起初我认为她的课肯定是上不下去的,因为连我们那个严厉的班主任都没能制服覃伊,何况这个温柔的女老师呢。可从第一堂课起,覃伊一直很认真地听着,表情专注得和他唱歌时一样。在排练的两个月的时间内,覃伊把第一天的良好状态复制好后,粘贴在以后的每一天。于是覃伊最终成为了领唱,只是他依旧冷漠。比赛那天,我们发挥得都很好,用最高得分回报了那个一直和蔼的女老师。覃伊也在比赛结束后再一次对我说了声谢谢,我微笑说,不用谢。

比赛结束后,我们各自回到原来的位置,他继续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仰望着他的太阳,我亦是。

有一段时间,覃伊消失在所有人的视野中。包括老师在内谁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去做了些什么,但是似乎没有谁过多地去关心这些。在覃伊消失的第三天,他突然鬼使神差地站到我身边,把嘴凑近我耳朵:“我现在每天在XX学院听音乐教授上课,所以如果老师找我,就帮帮我。”我有些吃惊,但是我还是点了点头,然后他就朝校门口跑去,搁下站在那大声喊“覃伊”的班主任。班主任没有叫住覃伊便朝我走来。

“覃伊刚才跟你说了什么?”班主任果然精明。

“啊?我没听清楚。”我找不到恰当的理由,只好勉强用纸包火了。班主任有些不信任地看了我一眼,我故作镇定,于是她丢下一句“别学坏了”就走了。我顿时无语。

在一个星期后,他回到学校,有些兴奋地告诉我:“我这些日子每天都在学院声乐楼三楼的门口听那个老师上课,因为进入那教室需要听课证,我没有,只好等到检查人员走后,我再把门微微拉开,听里面的教授讲课,但是却时刻提防着检查人员,不过那种感觉很刺激。当然,有时候也被检查人员看到,我要么以飞快的速度逃,要么就说在门口等人,那个检查的人就走了,我便可以继续听课。后来我碰到一个老师,他正好经过那间教室,然后问我在这干什么,我正想跑,他就一把拽住了我,说如果我不说的话就把我带到派出所去,我没办法,只好实话实说,他听后笑了笑,摸了一下我的头,就带我去了他住的地方。那里很简陋,只有一张床,一个书桌,还有一些日用品和书,他鼓励我要努力读书,以后可以考音乐学院,机会有很多……”

“再后来呢?”

“我就回学校来了,我现在得好好读书,以后考音乐学院。”

……

那次我很吃惊,他对我说了那么多的话,是不是证明他在改变呢?可是他好像依旧没有改变,他还是在旋转着,仰望着太阳。

最后的那次考试终于到来了,覃伊却没有考上高中。他又消失了一段时间,谁也不知道他去哪了,去做什么了,包括我在内。

最近一次碰到他的时候是在街上,亚麻色的头发,浓重的粤语腔,他在路上边走边拨弄着手中的诺基亚手机。我叫了声“覃伊”。他抬头看了看我。

“在学音乐吗?”

“没有了啊。”

“为什么?”

“没时间了啊。”

“那现在在干什么?”

“打工。”

……

于是,这个原本未结束的故事随着时间的推移而结束了。

(418000湖南省怀化市怀铁一中)

编辑/左家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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