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 岚
我是从欢愉的角度去解读祝勇的《雪》的。
这不是在雨中,春雨不行,粘滞中有缠绵;夏雨猛烈吧,不行,急切中的热烈,浅薄;秋雨和冬雨怎么样,冷,可潮湿。只有雪,刺眼的白,爽利,空气中有一种肃杀的气氛。这种气氛,霸道地统一了世界,“每当雪至,五色杂陈的世界只剩下黑白两色,山川大地便成了落笔简约的国画,环境纯粹了许多,心灵也就跟着纯粹了许多。”这的确是一种最寂静的东西,有陈子昂的“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意味,可是紧接着陈子昂又说“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泣下”,这是陈子昂的热情,是大热情。或者,我们也可以这样说,是因为有了大热情,才有了这种独绝孤绝的境界。
柳宗元也是这样,他被贬永州,在理想和残酷的现实之间苦苦辗转。因为参与变法,他与昔日的太子,今日的新君形成了对立,诏书已经明确,即使再大赦天下,也决不赦免他。柳宗元曾经是多么顺利和踌躇满志,如今沦落到举家住庙,五年间四次遭火,慈母丧,他不吃不喝枯坐三天,心中郁积了无边的愁闷、悲哀和寂寞。史书记载,元和二年,湖南普降大雪。这场大雪来得又猛又突然。积雪覆盖大地,寒潮持续不退。这一天柳宗元和仆人刚好从外地赶回来,大雪封路,主仆二人走到朝阳岩的时候,再也走不动了,在朝阳岩下,柳宗元写下了著名的绝句《江雪》。有人写道:“能欣赏荒寒幽寂的人,必定具有一种特殊的素质,那是一种顽强的生命活力,那是一种兀傲不驯的人格力量。”什么是峭拔?就是自己内心积郁的澎湃激情遭遇到了现实孤绝逼仄的环境压抑而突然的脱颖而出。风吹过,花飘过,叶落过,鸟也飞过。但这时,没有道路,没有声音。一切归于沉寂,一切都掩盖了曾经的喧嚣。发现有意义,不被发现也有意义,因为柳宗元这时才真正发现了自己。
我想到了鹰。它是无法在低处生活的。把巢放在无法攀登的岩石上,它永恒的姿势就是盘旋俯冲。只有在高空,它才有生命的感觉,才有自己的自由。和柳宗元面对江雪一样,茫茫雪野就是柳宗元的高空。是雪给他提供了驰骋自己热烈情思和澎湃激情的平台。这其实是最喧闹的世界,要不一代伟人毛泽东怎么写出了“山舞银蛇,原驰蜡象”的词句?我们一定从中读出了伟人的热烈情怀。
文章最后说,“那一瓣六角雪花,自天空落下来,咝地一声,就在我滚热的心窝中融化了。”我要说,可能有的人,即使太阳从天空中掉下来,他还觉得冷。这样的人,不一定是女人,更可能是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