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竹风
书是人写出来的,即使“孔子著《春秋》而乱臣贼子惧”吧,但还是有一定限度的,并未能制止当时群雄割据、天下大乱的局势。至于圣贤之外的人著书立说,纵有独到见解,也难免有片面性,后人读起来自然“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各取所需,未必符合作者原意。
书是开拓知识领域的手段,又是人类文化科学的载体,因而有“开卷有益”之说。这对“尽信书不如无书”岂不是截然相反么?问题在于是否能够批判地吸收。所有书不过是个人或群体研究的成果,其中既有精华,也有糟粕,不能囫囵吞枣,食而不知其味:如果认为凡是书中说的都要遵守,不能越雷池一步,就会变成两脚书橱或者书呆子。不从发展的观点出发,不从后来者居上的观点看问题,读书反而会起桎梏作用,把人束缚在狭隘的小天地里。
“不唯书”,是从“尽信书不如无书”中衍变过来的吧,其间可能有血缘关系。唯书论,是一种僵死的观点,也是一种懒汉思想。以为书是万能的,只要记住或背诵一些固有的原理和教条,加以套用,便可受用不尽,似乎什么问题都能迎刃而解了。其实大谬不然。如果唯书,列宁只能拘守马克思有关社会主义首先在西欧、北美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中实行,又怎能在落后的俄国开始呢?先在农村积聚力量进而夺取城市的毛泽东思想又怎能形成呢?因为书上明明说了,革命只能在大城市先取得胜利,然后影响农村。
“不唯书”很对,但并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必须从实际出发,解放思想,善于独立思考,根据新形势分析新情况,从而得出新的结论来。“不唯书”是人类创造发明的新起点,是从已有的必然王国向未来自由王国的飞跃。
至于“不唯上”,对比“不唯书”而言,恐怕要困难得多了。书是死的,不会说话,不会把你怎么样。至于“上”,这里指的不是三皇五帝、文武周公,也不是孔丘、孟轲以至诸子百家,而是各个时代的各种最高权威。对他们所说的话、所写的文章持不同态度甚至提出不同意见,许多人往往会在三思之后,退避三舍。其实能够提出“不唯书,不唯上”的人也绝非等闲之辈,有时倒只有他们才有解释权和裁定权。由此看来,“不唯书”尚可议;“不唯上”就难一些了。有时偶尔不慎,在“越雷池一步”时,还会不幸踩上“地雷”,弄得粉身碎骨,那就不免冤哉枉也了!?
(选自《百位名家谈读书》/曹正文 主编/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年8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