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同学小小说

2008-07-15 10:11邓同学
安徽文学 2008年8期
关键词:胖婶春桃毛猴

大厨长

村里有两班厨师,一班是闹闹领的,另一班是黑孩领的。

在农村,最能代表厨师手艺的便是宴席上的杂烩菜。都是炸豆腐、粉条、海带、青菜等烩成,闹闹做的精细,黑孩做的味道比闹闹做的好吃。黑孩做的其它菜比不上闹闹,所以闹闹和黑孩做的各有千秋,但两班厨师把村里划分成两大阵营,一般村西谁家有红白事请闹闹领厨,村东谁家有红白事请黑孩领厨,但偶有村东谁家也能请到闹闹。因闹闹的名气大些,邻村也时常请闹闹去做菜。

乡里人对厨师是比较尊敬的,一般在开席中间,主家要给厨师加封子礼,有时是20元,有时是50元,加上两条香烟,几条毛巾,一般有几个厨师便奉上几条毛巾。闹闹在本村做菜,常常把毛巾及香烟接了,封子里的钱不论多少,一概不接。闹闹还说句:“都是爷们,封子不收了。”显得主人很有面子。但到外村做菜,一概全收。事毕,主家要给厨师付工钱,一般是一桌5元,有40余桌就是200元,碰到大户人家,要待100多桌哩,工钱自然多些。闹闹把钱和烟给徒弟们分了,谁也不多,谁也不少。一般地,主家还要在厨师们走时,让带回点东西,就是一块肉及几斤果点。一块肉有十来斤,是厨师们给自己预留下的,主家也都明白。闹闹每月都要给人家做菜10多次,有时还要提前预约。

闹闹和黑孩便成了打仗中的两军对峙人物,谁也不服谁。闹闹结婚,闹闹的徒弟做菜。黑孩的二叔死了,黑孩就从邻村另外请了厨长。

这天,闹闹的娘死了,闹闹很伤心。闹闹的娘年岁大了,闹闹给人家做菜,不断往家里拿肉,闹闹娘吃得很好,村人都羡慕闹闹娘有福。如今闹闹娘去世了,村里大多数人家都去吊孝,烧纸钱,送份子礼。虽说娘死了,但招待来人吃饭还是一件大事。谁来做?自家人肯定是不行的,因为只有哭丧的份,哪能还去做菜呢?闹闹做出一个令很多人都想不到的举动,请黑孩!闹闹让娃穿上孝衣去黑孩家。闹闹娃来到黑孩家,跪下说:“黑孩叔,俺奶去世了,俺爹请您去俺家做菜哩。”黑孩把娃扶起,让娃先回。黑孩很是感动,立马招呼徒弟们,带了炊具到闹闹家,闹闹跪迎黑孩师徒。买多少菜、什么菜都安排好了,已让人去买。黑孩的任务就是把菜做好。黑孩师徒们干得很卖力,让人们吃得很高兴,连闹闹也觉得黑孩做得菜不比自己差。黑孩给上了50元份子礼。事毕,闹闹给黑孩工钱,黑孩不要,让他们带回点肉,黑孩不带。最后黑孩说,把吃剩下的杂烩菜给娘盛一碗,因为娘最爱吃他做的杂烩菜。

闹闹葬了娘,便请黑孩到家中。闹闹说,咱两班合成一班,行不?黑孩也有此意,只是不敢想。有时接了人家的活,而徒弟又有事情,比如那次狗旦的媳妇生病住院,狗旦走不开,黑孩领着两个徒弟应了60桌,很吃紧。黑孩说,行。你是大哥,你说了算。

从此,闹闹和黑孩两班厨师便合成一班,由闹闹统一安排。自然,谁跟着去做菜了谁就分钱,谁不去自然便不分了。闹闹的徒弟栓柱早想离开师傅,只是开不了口,如今人多了,他一提出来,师傅便答应了。栓柱去了深圳一家企业,在食堂当炊事员,一个月工资2000多元。狗旦去了镇上饭店掌勺,拿了份固定工资,每月工资1000多元。狗旦的媳妇喜欢得合不住嘴。

过年时,栓柱和狗旦给师傅拜年,栓柱把深圳吹得像天堂似的。闹闹看到徒弟给自己挣了脸面,感到很满意。徒弟三毛早想出去,便趁机向师傅提出来,想到县城表哥开的饭馆打工,闹闹很痛快地答应了。

黑孩跟闹闹说,大哥,咱还收徒弟不?闹闹说,收。咱就算个培训学校,不收学费。

每每在谁家做菜,人们便自然问起闹闹和黑孩的徒弟,闹闹和黑孩都自豪地说,娃们挣大钱去了。

刘成

刘成也算是村里的名流。

村里有不合理的事,都是刘成领着大伙和村干部闹。提起刘成,村干部恨得牙根痒痒的。

这天,刘成突然被公安拘留了,说是因为盗窃。

刘成的女人忙碌了一个星期,也没打听出因为啥盗窃的。

刘成自己也纳闷,怎么就平白无故地被拘留呢?

刘成准备最近和人谈一批生意,为了业务上的方便,买了个手机。老百姓口语:“穿皮衣,拿手机,最低是个副科级。”刘成特意做了头发,自制了名片:××厂供销科长。那天,刘成在路边摆弄手机的时候,被邻村的皮三见了。皮三问,刘成哥,新买的手机?刘成自豪地说,新买的,1000多块呢!皮三掏出自己的只有火柴盒大小的手机,对刘成说,咱这是外国进口的,三四千块呢!皮三问了刘成的号,说,刘成哥,会发短信息吗?刘成说,不会。皮三说,给你发几条“爱情语录”,回家和嫂子品味去吧!刘成的手机不能写入汉字,刘成对皮三的手机爱不释手,皮三看出了门道说,想玩,拿去。刘成说,咱俩换换行不?皮三说行。皮三又教刘成如何写入信息及手机功能开发,刘成真是大开了眼界。

电话铃响了,刘成拿起电话,好温柔的声音,刘成听得心里痒痒的。那女人问,你的声音好熟呀,你是谁?刘成说,我是刘成呀。女的问,你在哪里?刘成说,我就在城里呀。女的把电话挂了。

刘成被公安带走了。公安问手机的事,刘成说是自己买的。公安不信,一上刑具,刘成承认了,刘成被刑事拘留了。

刘成稀里糊涂地坐了一回牢,也算明白了怎么回事。皮三盗窃了那个女的手机,自己找皮三换的手机,现在手机在自己手上,对方有购买发票,有缴话费单,自己不是贼是什么?还是检察官出面做刘成的工作,刘成,认了吧,还能落个认罪态度好。刘成想了想,反正自己说不清了,认了。法庭上,刘成对盗窃一事供认不讳。法官认为,刘成认罪态度较好,从轻处罚,判处有期徒刑六个月。

六个月时间很快到了,刘成被释放了。

刘成没有盗窃手机,虽然牢也坐了,他没有把自己当成一个犯了罪的人。出来后,在村里放了几天电影。

皮三听说刘成替自己坐了牢,特地给刘成备了席,请刘成喝酒。皮三送给刘成5000元钱。喝醉了,刘成一摆手,哥们,一分钱也不要。

故事本该结束了,可偏不。不久,皮三的同伙被抓,为了立功,主动揭发出皮三盗窃一部手机并换给刘成的事,连手机号都不差。公安慌了,刘成的案子怕是办错了,办错案是要丢饭碗的,得请刘成喝酒。喝了酒,刘成应承下来。皮三同伙的案子到了检察院,起诉科的检察官看了,吓出了一手冷汗,刘成不承认盗窃手机的事,还是自己动员让刘成承认落个认罪态度好的呢!办错案同样要丢饭碗的。便宴请刘成,让刘成为了哥们,就当一回贼,承认自己偷了手机,而不是换的。喝醉了,刘成很坦率,哥们没事。连检察官送他的几百元一件的衬衣也没要。

刘成的名气很快便在圈子里传开了。提起刘成,没有人不佩服的。一家中外合资公司的外国老总需要一个替身。在自己不方便出面的时候,出来应酬一下,月薪5000元,公安推荐了刘成,检察官也推荐了刘成。老总纳闷,咋都推荐的是同一个人?公安、检察官说,刘成这人实在,让他替你死,眼都不眨。

月薪5000元,刘成也心满意足了,再不用东奔西跑地挣钱了,给个县长也不换。

三 剑 客

三剑客不是武侠人物,而是小镇上的三个个体老板。

不知哪天,三个人在一起喝酒,有人提议,拜把子吧?就得到另外两个人的一致同意。三个人的酒量都在一斤以上,所以有谁家需要陪客,便请三个人作陪,常常将客人喝得人仰马翻。三个人有个口头禅:“胶鞋雨伞自备,喝死喝伤与主家无关”。要找三个人,只要找到其中一个,另两个必在场。小镇上都以请到三个人陪客感到脸面上有光彩,毕竟三个人是镇上的面子人物。久而久之,人们便送三个人雅号“三剑客”。

老大经营烟酒,代销多家名烟名酒。老二干饭店,老三开宾馆。老大、老三有客人需要招待,就到老二饭店里。老大、老二有客人需要住宿,就到老三宾馆里。老二、老三用烟酒就到老大的公司买。有时并不付现金,而是一个月一结帐。借着改革开放的东风,三个人的企业蓬勃发展,都积下了不菲的家业。有人说,三个人都有千把几百万的资产。因缴税多,三剑客年年被评为小镇上的纳税功臣,镇政府给每家都奖励大彩电,并送去奖匾,唢呐吹吹打打,很是热闹。

不曾想这种和谐的氛围中却出现了令人尴尬的局面。

很少有人能见到三个人在一起的场面了。

老二、老三不再用老大公司的烟酒了,老大、老三的客人不再到老二的饭店吃饭了,老大、老二的客人需要住宿也不到老三的宾馆了。三个人的企业都出现不景气的状况。年底,三个人都没有完成年初的税收任务。这一下,镇长慌了,找三个人了解情况,三个人都说,企业不景气是市场规律,大环境造成的,谁也没办法。

三剑客的企业各自遭到前所未有的疲软,这引起了曾给三个企业写过报道的一位记者的注意。记者经过深入采访,终于找到了问题的症结。原来,老二饭店进行改革,新招聘一名副总经理,副总经理嫌三剑客老大公司的烟酒贵,就从其他渠道进货,老大的烟酒滞销,客人也少了,就不再到老二饭店吃饭了,自然三剑客老三的宾馆生意也萧条了。三剑客之间很少来往,对这一切自然蒙在鼓里。记者与三剑客沟通,三剑客都说没兴趣。

记者与镇派出所所长是同学。记者说了三剑客的情况,主要就是三个人坐不到一块。所长说,有办法。如此这般一番,记者便去操作了。

三剑客的媳妇因赌博被传唤到派出所,三剑客都与所长熟,以为交了罚款就放人。所长说,查赌是市局治安大队布置的专项行动,必须行政拘留。三剑客中的老大、老二、老三都到派出所找所长,说千万不能拘留。记者说请所长吃顿饭,就别拘留了。所长说他没有见过三剑客喝酒的风采,要一起请他吃饭,就不再拘留了。三剑客老大、老二、老三便勉强同意一起请所长喝酒。喝酒前,记者说,我给大家讲个一元钱的故事。有甲乙丙三个人,甲是理发匠,乙是搓背的,丙是卖烧饼的。甲现在有一元钱,甲花一元钱请乙搓背,乙得了一元钱到丙处买了烧饼充饥,丙得了一元钱到甲处理发,一元钱又回到甲手中,而三个人都用一元钱得到了享受。如果甲不花一元钱请乙搓背,乙无钱买丙的烧饼,丙也没钱找甲理发。三剑客老大说,记者的这个故事很有哲理,我明白了所长让我们一起请吃饭的目的。来,老二、老三干杯。老二、老三端起酒碗,三个人一气喝干。三剑客每人都喝了一斤,而所长不常喝酒,每次陪一小杯,便喝醉了。

让三剑客的女人们在一起打麻将,派民警去抓赌,声称要拘留三个女人,目的就是让三剑客坐到一起沟通。三剑客老二解聘了那个副总经理。

三剑客老大的烟酒生意又兴隆了,老二的饭店人来人往,老三的宾馆天天住满人。

小镇上人们又经常见到三剑客在一起的场景了。

瞎话篓子

二更是村里童年小伙伴中的领军人物。夜晚捉迷藏,二更是大官,大家都跟着他跑。有一次二更翻墙头跳进人家粪池里,后边的问,二更哥能跳吗?二更说,能。墙头上的人跳下后才知道上了二更哥的当。有人问二更,你知道是粪池为什么还让俺跳?二更说,就因为我跳到粪池里了,不让你们也跳到粪池里,我心里能乐吗?久而久之,大家都知道二更的话不能信,二更说的话有三分之一是真的就不错了。便有人送二更个绰号“瞎话篓子”——乡下人指说谎话特别多的人。二更也不生气,依然脸不变色、气不喘地说着他的瞎话。

二更结婚了。有人说,二更是编瞎话骗来的老婆。二更说,骗来的怎么啦?骗来就是俺的老婆,骗也是一种本事,有本事你也去骗几个回来?那人哑了。人们传说,二更相亲的时候,女方问他家里有几亩地,二更说二十多亩(没)地。女方家一口人一亩多地,每家也就五、六亩地,最多也不到十亩。能有二十几亩地,家境肯定不错!女方问,嫁过去住哪,有房吗?二更说,有。想住南楼住南楼,想住北楼住北楼,南楼北楼你都不住,那就住西楼。那年代都是土坯房子,能有个瓦房就不错了,更何况是楼呢?等二更媳妇嫁过来后,大呼上当,可生米已做成熟饭,想悔也来不及了。媳妇问二更,你家的二十多亩地呢?二更说,俺是说俺二十多年了没有种过地。媳妇问,你家的楼呢?二更说,俺村名就叫南楼,不是楼吗?其实,南楼、北楼、西楼都是村名,三个村子厮连在一起,和一个村子差不多。媳妇想,就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吧!

做庄稼活二更的确不是一把好手。二更自封为服装厂的厂长,拎着个提包出发了,提包里装着合同书和印章,到外地机关、学校、医院与人家谈加工服装生意。能说会道的嘴给他帮了大忙,二更谈生意很顺利,定好合同就回家找人加工,加工后给人家用包裹邮过去,有时直接送过去。没几年,二更发了。有人讨教秘诀,二更便编出一套话,进了人家机关单位,找到负责人,说俺是从灾区来的,家乡遭了大灾,政府让搞生产自救,恳求贵单位献爱心,表示对灾区人民的支持。有几个人靠二更的这套话推销墨水、辣椒面,倒也挣了钱,盖了新房。

逢年节便有人邀去家里喝酒。喝酒时,有人让二更讲讲在外边的见闻。二更便讲,城里的浴池里,男女可以同浴,只要付钱,女方给搓背。搓背的妞脱得赤裸裸的,你想怎么着就怎么着。还有在练歌房,有小姐陪着,一起喝酒唱歌,唱着唱着便抱在一起,有时就在包间里发生了性关系。住在宾馆,一夜能接十几个电话,总有娇滴滴的声音问:“先生,需要按摩服务吗?”村里便有人跃跃欲试,有人还真的在浴池请了小姐陪浴,一次要花掉一亩地的麦子钱。村里一个人总想去城里体验一下,死缠烂磨妻子同意了,便兴冲冲地揣500元进了城。在宾馆,和小姐发生关系时,被警察抓个正着。那人把电话打到家里,让媳妇送3000元罚款。媳妇骂,你个没良心的,你说就尝500块钱的,咋让给罚几千呢?媳妇还是借了钱去城里交了罚款,那人才给放出来。这事被传成笑话。还有人和小姐发生关系后,一来二去产生了感情,便舍不下,就城里一个乡下一个地拉扯着。

几个妇女串通一起,到二更家兴师问罪,声讨二更个瞎话篓子把她们男人坑了。二更媳妇说,你们还有脸说,俺男人除了俺,没有睡过任何女人。有人问,那二更讲的在城里女人给他陪浴在宾馆里睡女人是怎么回事?二更说是自己听城里人讲后,编出来逗老少爷们乐的,没想到有人当了真。二更媳妇说,俺男人有名的瞎话篓子,他的话咋能信呢?可是,二更讲得绘声绘色,不由人不信呀。

又几年,二更的儿子考上了省里一所大学,村里还有的孩子考上大学,有的外出打工,有的犯罪进了监狱。

三胖婶

三胖婶是村里最勤快的女人了。叫三胖婶,是因为村子里还有两个比她更胖的女人。

前些年,村里五更两口子去城里做生意,村西坡地里的庄稼没有草多,最后便没有收成。眼看着要耽误种下季了,三胖婶找到村主任说,西坡五更家的那块地由她种着,荒废了怪可惜的。村主任便给五更打了电话,五更说只要给他家交上统筹提留,西坡的二亩地就由三胖婶耕种了。

三胖婶对五更家的责任田像对自己家的一样仔细,三胖婶种地是把好手,地里很少有草,一年二季,一季麦,一季玉米或大豆或芝麻,除去投资和替五更家出的统筹提留,三胖婶还略有节余。一天,村主任对三胖婶说,五更家责任田的直补钱就归你了。三胖婶想,过去一年统筹提留一亩地要出一百几十元。如今,公家啥也不要,还每亩地补助几十元,这地种得划算。三胖婶家的麦穴子一年比一年大。

五更想要回村西坡地里的责任田。三胖婶说,让俺再种几年,前几年光种地也没得上啥好处。三胖婶收完庄稼,又及时种上下茬庄稼。

五更见要不回责任田,便一纸诉状把三胖婶告到法院。法院判决,三胖婶应该在判决生效之日起将村西坡五更家二亩责任田归还五更家。判决书送达后,五更没有上诉,三胖婶也没有上诉。

三胖婶没理会法院的判决书。庄稼又熟了的时候,她收了,法院把她给拘留了,说是因为拒不执行人民法院判决。三胖婶不明白,这种地咋还平白无故地吃起官司了呢?经村主任奔波,三胖婶把收的粮食还给五更,表示再不种五更家的责任田了。法官把三胖婶解除了拘留。村人都说三胖婶亏。五更回到村里,很少有人搭理他,连递出去的香烟都没人接。

村里人都说,五更的心太狠了。

傻瓜是什么瓜

翻过年,春桃就满十六岁了。

春上,春桃跟娘说,她要去镇上的服装厂打工。娘说,你还小。春桃说,俺都十六岁了。

娘拗不过春桃,春桃就去镇上的工厂报名。镇上的服装厂是一个外地客商办的。报名时,人家问春桃多大了,春桃说十六了。同村的十六、七岁的姑娘都说十八、九岁了。因为招十八周岁以上的工人才给满工资。春桃算不上成年工,就每月少给100多元。有人说春桃真是个傻瓜。春桃说,俺就十六岁嘛!春桃问人家,傻瓜是什么瓜?人家便笑她。

有人嫌工资低,就鼓动人去跟厂长闹,问春桃去不?春桃说,不去。干了活人家给钱还闹什么呢?结果去闹的人都涨了工资。好多人都说春桃真是个傻瓜。

一晃,春桃就十八岁了,出落成大姑娘,要身段有身段,要线条有线条,脸蛋也越来越好看了。厂里要组织模特队去外地演出宣传,春桃便被选进了模特队。进了模特队的春桃,工资一下子涨得老高,一个人抵三个姐妹的工资。把姐妹们羡慕死了,很快春桃便有了一笔不菲的积蓄。

春桃参加一个国内的服装模特大赛,居然获了个二等奖。

一个服装经销商看上春桃,要包下春桃,每月给三、四千元零花钱,春桃不干。春桃说,俺就喜欢村上的二狗哥。有人说春桃真是个傻瓜,放着福不去享。厂里模特队的另一个姑娘跟了那大款,过上了衣食无忧的日子。

春桃和二狗结婚后,便不再干模特了,又回车间当一名普通女工,因为二狗不喜欢春桃整天抛头露面的。

春桃问二狗,傻瓜是什么瓜?二狗说,嫁给俺就是最大的傻瓜。春桃说,俺愿做个傻瓜,还要给你生个小傻瓜。

几年后,傍了大款的那个姐妹又回来了,说那个大款因为经济问题被抓起来了。她说,她真是个傻瓜,后悔当初跟了他。

经纪人

镇上招商办要招几名经纪人,说是为了打响本镇的品牌形象。经纪人的权力很大,几乎垄断了全镇的生意。成了经纪人,可以说日进斗金,所以报名者十分踊跃。

二虎想报名当经纪人,找几个哥们商量。有军师之称的毛猴说,二虎哥,你要想当上经纪人,要哥们几个全报名,为你助威。二虎不解,毛猴解释说,有哥们几个,你不就减少了竞争压力吗?

镇里为此专门成立了考评组。首先是笔试,接下来是面试,综合打分确定谁能胜出。二虎领着几个哥们闯过了笔试,在面试时,毛猴几个洋相百出,在别人面试答题时,故意误导别人答题。

一榜二榜一过,剩下不到十人,毛猴领着几位退出,二虎自然被录用为镇上的经纪人。

成了经纪人的二虎,自然忘不了毛猴几个的帮助。没事的时候,哥们几个到饭店里坐坐,喝个天昏地暗,自然十有八九都是二虎付帐,好在二虎腰包里有钱,二虎不在乎。

二虎在生意上也帮衬毛猴他们几个。比如,外地客商要一车芝麻,二虎一发话,毛猴几个就凑一车芝麻。二虎、毛猴哥几个都有钱赚。

一外地客商要一批苹果,几十吨,还交了押金。二虎就告诉毛猴几位准备苹果。苹果准备好后,连阴雨数天,客商并不急于运出。十天过去了,苹果产生了酸气。半个月过去了,有的苹果流出了水。这下客商不要苹果了。任二虎怎么求人家,人家就是不要。客商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他终于明白了自己赔在什么节骨眼上。

原来,他去年做苹果生意,着急拉回去上市,可是,拉回去后苹果就开始坏,赶在国庆节前后,烂苹果卖得不够本钱。他咨询一位教授,教授说,苹果上有病。放几天试试,如果不坏再运不迟。结果,苹果生意让毛猴几个赔个一塌糊涂,每人都赔进去几万元。

二虎的生意一落千丈。

毛猴几个找到二虎说,哥们几个有的想喝药,有的想上吊,得想个法子呀。能想什么法子呢?他们的名声已传出去了,已经很少有人跟他们做生意了。有人说,从云南、贵州大山里领回些姑娘,卖给本地男青年做媳妇,可挣钱了。有人反对,说,贩卖人口可是犯法的事,不能干。毛猴说,二虎不是还有个经纪人的身份吗?我们就以经纪人的身份,赚个辛苦钱。

哥们几个做了分工,有负责找姑娘的,有负责路上接送的,有负责在本地联系男青年的。这生意也的确做成了十几桩。

可偏偏这时候出了差错。

一个叫珍珍的姑娘嫁给本地的黑牛,黑牛年龄大,又有点憨,珍珍没几天便跑了。这下,黑牛不干了,让二虎赔媳妇,二虎不干。黑牛便把二虎告到派出所。派出所抓走了二虎、毛猴几个,以涉嫌婚姻诈骗罪刑事拘留。

在看守所里,二虎反复嘀咕,俺给人做媒咋还犯了法呢?

二虎、毛猴分别被判处了有期徒刑数年。

从此,镇上便少了一个经纪人的身影。

栽赃

那天,春田媳妇骂了狗子,说狗子是贼,整天偷人家,让狗子感到很恼火。

小时候,狗子上学不用功,今天偷同学一块橡皮,明天偷一个本子,后来便被学校开除了。被学校开除的狗子整日无所事事,便干起了偷东西的营生。狗子的生活滋润着哩,西瓜还没有上市,家里就有西瓜吃,玉米、红薯主人家还没舍得吃时,狗子家早不是稀罕物了。更别说谁家的鸡少了,谁家的鸭没了。

春田媳妇向堂哥家借五十元钱,堂哥没钱。春田媳妇很生气,便向村人嚷堂哥怎么怎么不好。狗子知道后,便计上心头。

一次村里谁家得了个男娃,晚上放电影。吃过晚饭,大伙都去看电影。电影是双片的,其中一个是《地道战》,打仗的,乡下人都爱看。第二个电影演到一半的时候,放映员用话筒说:“春田堂哥家的人立即回去,家里出事了。”春田堂哥一家人回去,发现家中堂屋里三袋子芝麻不见了。堂哥立即报告村主任。村主任说,黑更半夜上哪找去?堂嫂哭着说,那是俺家二亩地的收成,值1000多块钱呀。堂嫂说,俺家装芝麻的袋子上都写着俺男人的名字,有一个袋子前几天被鸡叨烂了,能漏芝麻。春田也来了,村主任说,那咱就找找看。村主任领着十几人打着手电顺着漏的芝麻粒一点一点地找,在春田家门口停下了。春田说,咋会到俺家呢?主任说,你们进屋看看。果真在春田家堂屋看到三袋子芝麻。春田说芝麻是他家的,正好三袋子。堂嫂说,俺家的袋子就能证明这芝麻是俺的。村主任说,到底怎么回事?堂哥说,春田,你咋能干这事?春田说,堂哥,我真的没有偷你家的呀?堂哥说,那俺家的芝麻咋跑到你家来的?春田说,俺家的芝麻还没了呢?堂哥说,别骗人了。村主任说,三袋子芝麻值1000多块呢!把春田抓起来,能判好几年刑的。堂哥说,既然俺家的芝麻找到了,就别报案了,改天俺请主任吃酒。

村里人都知道春田偷堂哥的芝麻的事了。春田一家人在村里抬不起头来。

几年后,春田得了癌症,已到晚期。春田几次想给堂哥解释一下。堂哥也想去看望一下春田,却被堂嫂骂了回去。堂嫂说,就当没这样的弟兄,死了也不搭理他。

春田死了。死后100天,狗子从监狱回来了(狗子因抢劫罪被法院判刑五年),狗子去春田坟上烧了纸,哭着说,春田哥,俺不该栽赃你,其实是俺偷了你家和堂哥家的芝麻,又把堂哥家的芝麻放到你家的呀。

春田堂哥听了,也哭得泪人一般。

小说家

张三高考落榜后,连复习二年,还是没有考上大学,最后在亲戚的帮助下进了县城一家公司,成了一名工人。

张三很快被公司老总发现,调到办公室工作。张三文科好,写个通知、简报、工作总结、典型事迹材料不在话下,尤其是几次老总在市里发言材料都是张三写的。老板奖了张三一台电脑,张三再写东西就在键盘上敲,比手写省劲多了。

张三无意中敲出一篇文章,寄往一家杂志社。没想到很快被杂志社在小说栏目上给发表了。收到杂志后,张三逢人便说,我的小说发表了。同事们要张三请客,张三把同事领到县城一家饭馆,一桌花去300多元。几个哥们喝高了,又去歌厅疯了半夜。收到稿费才30元,不抵那天请客费用的十分之一,但张三高兴。

张三很快迷上了小说创作,而且接连又在几个杂志社发表了作品,大有一发不可收之势。张三的大名很快在小县城的文艺圈里传开了。张三被市作家协会吸收为会员。每逢朋友聚会的时候,有人便称“小说家来了”,张三沾沾自喜。

没想到张三因一篇小说惹上了官司。

张三的一篇小说中,写一个单位的女会计与科长相好被人捉奸的事。正好,前几年单位里就有一个真实的这样的事。巧在小说中的女会计与现实生活中女会计同姓。女会计认为张三用小说诽谤她,任张三如何解释,女会计还是把张三告到法院,要求张三为其恢复名誉,并赔偿名誉损失费若干。张三委托了律师。开庭那天,张三没去,法官经过审理,认为小说是虚构的情节,不是新闻报道,张三小说里的女会计与原告没有任何关系。驳回原告的诉讼请求。宣判后,张三及女会计都没有提起上诉。那位女会计不想在单位里受辱,愤而辞职,张三觉得自己很对不起那位女会计。

不能写城市生活题材,那就写农村题材吧。张三又发表了十几篇农村题材的小说。张三老家的村主任来城里办事,顺便到张三办公室坐坐,听说张三是作家,便索要几本杂志,村主任拿回去,村里人相互传阅,便有人对号入座。张三回到村里,一个叫二虎的拿着杂志问:“你咋把我也写进文章哩?”张三说:“那是瞎编的,不是你。”二虎说:“就是,就是。”张三说:“请你吃饭吧。”二虎说:“饭就别请了,就全当俺在你小说中当了一回模特。你晓得不?给你当模特是要收费的,就给两条红旗渠烟吧。”二虎在村里小卖部里拿了二条红旗渠烟,张三付了账。

一个叔伯婶子指着张三的鼻子骂:“大侄子呀,你咋在你的小说里编排你婶子呢?满村里打听打听,你婶子是那么不孝顺的人吗?”张三娘说:“他婶子,你别生气,张三不是故意编排你哩。”叔伯婶子说:“那不行。二虎在他小说中当一回模特拿了两条烟,俺就要一袋麦子。”叔伯婶子果真扛走了一袋麦子。娘骂张三,你都写了什么呀?到处惹人骂。

村里小学的一位教师找到张三,他说,他读了张三一篇作品,认为写得过实,很容易让乡亲们认为小说中的人物就是村上的某某。虽没有点明,但也容易让别人误解。他给张三讲个他舅家村上的事吧,让张三写成小说,又勉励张三一番云云。

张三听了小学老师讲的故事写成了一篇小说,很快在杂志上发表了。但很快又接到杂志社的电话,说他抄袭一个著名作家刚发表的作品,必须写出检讨,并在杂志上公开发表。张三找来那位著名作家的作品,故事确有雷同。张三问小学老师怎么回事,小学老师说,那个故事确是著名作家某某刚发表的作品,他读过后,讲给张三,没想到张三真的写进了小说去。小学老师说,你把家乡写得那么落后,把乡亲们写得那么愚昧、尖刻、吝啬,也该有人治一治你。

张三没有寄去检讨书,只是杂志上很少再见到署名张三的作品了。

一把火

跃进两口子把爹撵到村头用玉米秸搭成的小屋里了。

村人说,跃进两口子不该跟爹分家。

那个特别困难的年月,跃进的亲娘领着跃进讨饭来到村里,村人给了跃进娘一个饼子,跃进娘还是不走。村人问跃进娘还要什么,跃进娘说,把孩子留下。跃进的爹便收留了跃进。听说,跃进的亲娘走了四、五里路就饿死了,临死还没有舍得吃村人给的那块饼子。

跃进爹没有娶妻。跃进的爹待跃进如同亲生儿子,又当爹又当娘,一年又一年,把跃进拉扯大。村里分责任田那年,跃进结婚了。跃进有了自己的孩子。跃进的爹便不受媳妇待见了,提出分家。跃进不同意,媳妇便跟他干仗。爹说,只要你们不生气,就分家吧,爹想明白了。其实,媳妇要分家,爹不同意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所谓分家,就是把爹的被子搬到村口玉米秸搭成的棚子里,又扛了两袋粮食,拎了一口小锅,一个碗。爹虽说上了年纪,但自己也能摸着做饭,只是手脚不利索。

跃进两口子被村人指指点点。跃进不当媳妇的家,媳妇不在乎村人的脸色。

跃进媳妇的娘家就离村子几里地。在镇上赶集的时候,有人给跃进媳妇的娘家爹捎信,说是他闺女病了,想爹和娘了,让他们来一趟。跃进的老丈人和丈母娘吃过饭便急急地来了。在村头,正好碰到村治保主任。村治保主任和跃进的爹同辈,村治保主任便迎上去,掏出一盒带滤嘴的香烟递与跃进老丈人,说,亲家来了。跃进的老丈人接过烟,说,亲家,你家都好吧。正说话间,跃进爹住的玉米秸小屋着火了。跃进的老丈人问,那小屋里有人吗?村治保主任说,住着跃进的爹。跃进的老丈人问,咋还不救人?村治保主任说,火化好哩!城里都时兴了,省得埋葬费哩。跃进老丈人把跃进爹背出着火的小屋。火很快被扑灭了。村人便将没有着火的被子、粮食等物件收拾后,送回了跃进家。

跃进的老丈人、丈母娘是明理人,他们把跃进骂了个狗血喷头,骂跃进不孝顺。骂完跃进又骂自己的闺女,说闺女给他们丢了脸,如再不孝敬公爹,以后不许再登娘家的门。跃进的爹说,是自己不小心,弄着了小屋的柴火,不怪跃进和他媳妇。跃进和他媳妇答应以后好好孝敬爹,跃进老丈人才放心地离去。

跃进和他媳妇好好待爹,爹又活了十年。最后因病去世,死时七十岁。

当年,跃进爹住的玉米秸搭成的小屋的那把火是谁点的,村里人都知道,只有跃进两口子不知道。

作者简介邓同学,河南省项城市人,公安民警,《长篇小说》杂志社签约作家。其小小说作品在《人民文学》、《北京文学》、《芒种》、《山西文学》、《小小说选刊》、《小说精选》等杂志,获首届、第二届海内外华语文学创作笔会奖,第五届全国微型小说奖。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项城市作家协会副主席。

责任编辑黄艳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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