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 红
为自己生活,谁也抢不走你什么;为别人而活,永远没有自我。
2003年以前,我应该是那种在别人眼里幸福的女人吧,丈夫是北大一个系的主任,儿子子尤聪颖可爱,那时的儿子虽然还未像后来那样出名,但在我们生活的圈子里,他早已是个小有名气的天才了。
那时的我,生活中只有丈夫和儿子。
2003年,子尤的父亲有了外遇,我的世界坍塌了。我拒绝离婚,直到有一天,子尤的父亲搬离这个家。
我们之间感情变化的每一步,子尤都看在眼里,儿子在那段时间给了我最大的精神支持,他劝我离婚,并对我说:“离婚并不是结束,也许对你来说,是另一个开始呢。”我们最终还是离了婚。
我努力使自己的心灵不被怨恨和自怜所俘虏,但在最初的时刻,那种内心的空洞真是无法收拾。很多个晚上,我坐在房间里,忘记了开灯,就那样呆呆地坐在黑暗里,脑子和心里,都是一片空白……最终带我走出困境的还是子尤。他说:“妈妈,你应该有自己的生活,每次看到你失魂落魄、不修边幅的样子,我都觉得很丢脸,我的妈妈应该是优雅的、坚强的、充实的。妈妈,你别让我失望哦。”
儿子的这番话让我惊醒。是的,即使失去了婚姻,我还有儿子,我是要做一个让儿子失望的妈妈,还是要做一个可以让儿子当榜样的妈妈?我必须选择后者。
我试着调整自己的心态和生活,开始把年轻时的爱好都捡回来:阅读和写作。每天晚上我和子尤各占书房的一角,各自捧着书入迷,看到精彩处,便大声读出来与对方分享。我开始着手撰写《吴敬琏传》,我没有想到,子尤会给我那么多非常有价值的建议,我们甚至计划以后母子二人一起合作一本书,书名就叫《我们俩》。
我也花时间在外表上,我会用蜂蜜和橄榄油给自己做面膜,也会给自己设计服装。我的改变让大家“惊艳”。同学们都说:“柳红,你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小10岁!”
离婚后,我曾经在北大校园里邂逅子尤的父亲和他新婚的妻子。面对他们,我发现自己心里已经没有任何怨恨。剩下的,只是一些关于过往的温暖记忆。这样真好,子尤的父亲曾经对我说,你真是一个丰富的人,我曾经以为已经完全认识了你,但是离婚后,你的表现又让我觉得,我其实并没有完全读懂你。
有一天早晨,我站在楼下的花园里,目送着子尤去上学,天空晴朗,花香阵阵,我突然由衷地产生一个念头,离婚真好呀,如果没有离婚,我不会发现自己在家庭和工作之外,还有这么大的可以供自己翩然起舞的天地;如果没有离婚,我不会拥有尝试另一种生活的可能性,我不会拥有更丰富的生活历程;如果没有离婚,我不会知道自己面对挫折时,原来拥有这么大的能量,而这种能量让我找回久违的自信。人生就是这样吧,不会总是坦途,但是每一个崎岖处,都会有坦途时无法遇见的美妙风景,所以,无论如何,应该感谢。
生活又重新向我展示它的美好,我甚至和子尤讨论起再婚的问题,我们一起拟定我的征婚启事,我说我一定要找一个爱你的人,如果他不爱我的儿子,再优秀的人我都不会考虑,子尤说:“你放心吧,我这么可爱的小孩,只会给你加分!”我们母子俩躺在床上笑做一团。
后来发生的事情,子尤的生病和去世,媒体报道了不少,子尤手术的时候,我和他开始思考死亡的意义,生活就是生死共舞,我们常常忽略最本质最宝贵的东西,比如我们的亲人,我们的生命。
2006年10月,子尤去世,直到去世前不久,他一直妙语连珠。鲜花、歌声与诗歌装点了他的告别会,我穿着红色旗袍,在子尤的身边念诵着诗,对于生命,对于死亡,我不再刻意回避,是子尤帮我打破了这个禁忌。
子尤不在身边,我依然将生活安排得很好,尤其特别注意自己的健康,每天都去跑步,每个周末都去爬山,我也开始热心公益事业。
曾经我是一个什么都不缺的女人,后来我失去了婚姻,再后来我失去了儿子,在别人眼里,我或许是一个一无所有的人吧,只剩下了我自己。可是我发现,即使生活将我置于如此境地,我依然有能力让自己活得快乐而充实,而这种快乐和充实,来源于我的自我成长,来源于我的内心深处,所以它是有力量的,是长久的。对于未来的日子,我的态度有两种,一种是无所畏惧,一种是享受每一天。
我想,天上的子尤看见妈妈如此这般地生活着,一定也会很快乐和欣慰吧。天上人间,我们母子会在不同的地方关照着对方,给彼此加油、鼓励。
(朱白冰摘自《37°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