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着故乡上路

林超群

你那时大概以为这件事非做不可：离开故乡。

于是你背上希望、双脚和一个关于远方的梦，离开故乡，离开了它的贫瘠，它的平凡与沉默。你以为你终于走了，走出了造就你、养育你却依然贫穷的故乡。

可是到了晚上，月亮最美最忧伤的晚上，你打开行囊，竟发现里面装的是一整个故乡！——原来你是背着故乡上路的！

你想走得更远些，尝尽流浪的浪漫和辛酸，你以为自己是孤独的行者，然而不知不觉间，始终有故乡陪着你一起流浪。流浪，仿佛注定没有终点和回程。

你去了繁华而拥挤的都市。都市里有穿梭的汽车、摩天的高楼、成群的行人和飘逸的灵魂。你看见了故乡的落后和冷寂，再一次。

你俯身打量行囊，你觉得这是一个负担，总有一天你会彻底抛开它。可是你错了，你是属于故乡的：从降临人世的那一刻已经注定。你穿着故乡的衣服，长着故乡的皮肤和眼睛，讲着故乡的语言……虽然，你带着故乡的一切属性追逐城市的步伐，改变自己，尽一切努力去迎合那些陌生的游戏规则。你忍受一些城里人异样的眼光，适应着紧张的生活节奏，你做最苦最累的活，你对着城里人谄笑，你学习城市的语言，就这样，慢慢地，你一步一步“融入”了城市。

直到某一天，你停住了步伐，呆立在橱窗前，眼神复杂地看着里面的人吃着来自故乡的菜蔬，你看到故乡的人也来了，他们如同当年的你一样，背着故乡自负地流浪……你感到故乡跟着你来了，你在心里哀叹：你真走不出来了吗？直到有一天，你看见邻家那个你离开时还嗷嗷待哺的孩子走进了城市的学堂。你盯着他逆光下欢跳的背影，沉默了，在想什么，也许什么也没想……

依然是在夜里，你坐在异乡的月色下，望着楼下粲然的灯光和长龙似的车辆，想着故乡在做什么呢？这是你第一次坦白地毫不掩饰地想着你的故乡，你看到了一幅画，画面上只有几缕炊烟，有的浓有的淡，有的从近前的黑瓦房顶冒出，有的从远处的林子里升起……这是一幅无比熟悉的画面——你原以为你已经忘了，可是你只是把它埋在记忆的箱箧底，埋得更深罢了。当风尘褪去，那画面依然闪亮。你默默地念着画的名字：“……故乡……”

你的嘴唇微微颤抖，喉间哽塞，你又念了一遍：“……故乡……”你笑了，你也不明白你为什么笑，是笑故乡还是笑你自己。然后你哭了，泪珠儿滴落在条纹木板上，闪闪发亮，你蹲下身子，捂着脸，终于泪流满面……

（指导教师陈晓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