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 炜
我想,大凡是没什么特色的城市,总忍不住要弄一个高楼,高楼上安个旋转餐厅或者是观光层,平添一个景观。
我曾经去过两次多伦多,两次都被带去参观多伦多电视塔,那个塔大概有300多米,观光层上有一块玻璃地板,玻璃地板下可以看见川流不息的汽车,我第二次去的时候才终于踏上了玻璃地板,还在上面翩翩起舞,治愈自己的恐高症。两次登高,都被安排在旋转餐厅吃饭,那里的饭菜,说什么好呢,不是一般的难吃。坐在餐厅里转啊转啊,下面是多伦多商业区的高楼,是安大略湖,景色还算不错。但是当我再转战到另一个加拿大城市(我忘了具体是哪一个),又被导游带到一家旋转餐厅,我不由得感到很是无聊,还是坐高速电梯上到顶层,然后在餐厅坐下,窗外是城市夜景,我想,大凡是没什么特色的城市,总忍不住要弄一个高楼,高楼上安个旋转餐厅或者是观光层,平添一个景观。
早年间,北京西苑饭店有一个旋转餐厅,我赶时髦去那里喝过咖啡,四下看了看,后来有了中央电视台的电视塔,可以登高远望,这时候的北京,平着看已经非常难看了,我实在不忍心再到高处看。估计现在再去西苑饭店那餐厅,转一圈一看,都在旁边高楼的包围之中,视野早被限制了。所以,高楼要越高越好。
我去吉隆坡看见了著名的双子大厦,那周围二里地是吉隆坡繁华世界的标本,光鲜亮丽得像假的似的,走出二里地之外,就不是那个样子了。这是对CBD最直观的解释。那时候双子大厦还算世界第一高楼呢,后来这“世界第一”的名号就变了。最近我去台北看到了101大厦,还是高速电梯,登到89层,还是看夜景,四下望了望,还是感觉很无聊。世界上最无聊的观光,大概就是爬上高楼,四下张望,古人说,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那是因为古人大多在地上溜达,很少有机会能爬高儿,现在城里人住的地方,工作的地方,都搁在空中了,能在一块宽敞的土地上溜达一会儿才幸福,给人运到高空去看风景,实在不稀奇。
但是,摩天大厦的确是资本主义发达的标志,比如帝国大厦,怎么说也是纽约一大景点,至于芝加哥这种无聊的地方,只能弄个西尔斯大厦,西雅图按理说有不少好玩的地方,但还是有不少人到那里爬电视塔,就因为《西雅图不眠夜》那个电影,让人觉得登上高处就能有艳遇似的。我当年到上海看见金茂,它非常漂亮,本来听说登东方明珠塔是上海旅游一景,金茂出来之后就改成在金茂上面喝咖啡吃饭了。我有幸在顶层吃过一次私房菜,即便有“无敌江景”在脚下,我还是觉得那菜馆实在不怎么样,上海好吃的饭馆多了去了,不能因为你地方最高就说明你有多高的水平。陆家嘴那块地方,在我看来已经格外压抑了,现在居然又有了环球金融中心,492米高,又有了目前世界最高的观光层,我就奇怪黄浦江有什么好看的,非弄那么高,爬上面看什么呢。大概只有蜘蛛人和极限跳伞爱好者才喜欢城市里有这么多越来越高的大楼。
大楼是权力金钱的象征物,它戳在上海陆家嘴那块地方实在太自然不过了。回头说说北京,目前北京第一高楼也完工了,在北京的CBD地区,原来北京的第一高楼叫“国际财富中心”,现在330米高的这座楼叫“国际贸易中心三期”,北京安贞桥附近也有一栋楼,叫作“环球贸易中心”,名字也相当响亮,但楼高不过30层,根本就不配叫“环球什么中心”呀。依我看,北京原来是一座躺着的城市,四合院胡同,抬头就看见天际线,现在竖起来了,各种造型怪异的大楼是越来越难看。
我在台北坐出租车,司机师傅问:你是从北京来的?我说,是。他问,煎饼果子是什么东西,好吃吗?我说,那是天津的,好吃。他又问,豆汁好吃吗?我说,这东西你恐怕吃不了。司机师傅从没来过大陆,他妈妈是北京人,总跟他念叨这些吃食。车转过几条街,我看见101大厦,念叨一句:这大楼可真难看。司机师傅一听忽然来劲了,他说:“是够难看的,就是高,楼高了就没法好看,肯定难看。”这种否定一切的态度,倒很像是北京的出租车司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