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岩石：此一时也，彼一时也

张　静

无论是“两率”下调，还是减税，其实都是财政和货币政策进入松动的前奏。

9月18日下午3点07分，曾在华尔街工作了20余年的Evan Newmark，在博客上用华尔街之口杜撰了一封致美国大众的信。他说：“我们的危机很不幸也是你们的危机。我们一起造就了危机，现在就得一起付出代价。”“你们或许不喜欢这样。我们华尔街可能也不喜欢。甚至华盛顿的那些政客们都不会喜欢。但没人有得选。”

Evan Newmark无疑道出了布什的心声。9月20日，美国政府冒险动用纳税人的钱，向市场抛出一项高达7000亿美元的金融市场救援计划，这也是自1929年“经济大萧条”以来，美国政府最为庞大的一次金融救援计划。布什在政策剖白中称，美国经济正面临空前的挑战，政府也不得不采用空前的措施来应对。

国金证券首席经济学家金岩石也认同格老的说法——华尔街正在遭遇着百年一遇的金融危机，更让他担心的是，“这场危机才刚刚开始”。

击鼓传花

《新民周刊》：早在今年2月底，您在接受我刊专访时曾预言：基于信贷交易而产生的次贷危机已进入尾声，基于衍生交易而产生的信用危机才拉开序幕。雷曼兄弟的破产，是不是标志着金融动荡正向着更高一层发展？

金岩石：雷曼兄弟的破产和美林证券被收购，曾被美国的一篇文章比喻为“金融业的9·11”。从现在来看，次贷危机只是一个导火线而已，它已经结束了，我担心的是整个金融体系面临着前所未有的信用危机。

《新民周刊》：为什么发放总量并不大的次贷产品，波及面却如此之广？而投资银行的破产，会产生海啸一样的后果？

金岩石：次贷作为资产证券化产品中的一个创新产品，从产生到危机爆发不过十几年时间，而且总的发行规模，有据可查的最高数字是16700亿美元。

次贷最具有迷惑性的是华尔街创造了一个双重评级标准。即从资产评级而言，它属于3A级。但由于贷款人有的是富人，有的是穷人。富人的信用等级好，贷款就叫正贷。穷人的信用等级低，贷款就叫次贷。通俗地讲，就是资产一价，贫富有别。

现在美国也在研究，以后次品是不是不能再评为3A级。但是当年3A级的次品进入市场之后，受到了全世界各国机构投资人的青睐。因为在他们的风险管理中一般都有限制，不能投资任何3A级以下的产品。但是在3A级以上的产品当中，只有次贷产品具有高收益。这样就导致了高收益的3A级次品市场虽然小，就像味精一样，成为了华尔街各种结构金融产品的添加剂。而次贷产品一旦发生问题，评级从3A降到2B，就导致了所有添加这个产品的金融产品，即使只是沾上了一点点，都会跟着同比降级。只要跟这个产品、这个市场相关联的，就都会引发恐慌性抛售，或者被人们敬而远之。在证券市场上，人们最担心的不是风险有多大，而是没有了流动性。一旦失去信心没交易了，又必须在规定时间之内清盘，价格就会一落千丈。

于是危机就开始分三级扩散。首先引发了贝尔斯通的破产，然后从次贷波及到正贷，正贷发生了危机，进而卷入了“两房”。在美国房屋和土地贷款最终的资金来源中，有40%以上来源于“两房”在公开市场上发行的票据，涉及金额是5万亿美元以上，而且5万亿的金额中很多都是作为各国的外汇储备收藏的。于是这个危机，就从16700亿美元的市场，进入了总规模在12万亿-13万亿美元的市场。

事实上雷曼持有的直接的次贷证券并不是很多，但它不仅是华尔街上的五大投行之一，还是固定收益产品的第一大投行。所以当固定收益产品传染了次贷病毒时，直接导致了雷曼的破产，并蔓延到整个美国的债券市场，规模有30万亿-40万亿美元。

当雷曼一受到牵连，只要贴上雷曼这个名字的固定收益产品和结构金融产品，也都随之降级，结果就把雷曼最大的客户保险公司和银行又拖进来了，因为它们是固定收益产品最大的购买者。这就是一个“食物链”。一旦链头发生问题，从会从小产品市场，到中产品市场、大产品市场，引发各环节放大若干倍地“击鼓传花”。

《新民周刊》：如果继续扩散下去，谁将是下一张跌倒的骨牌？

金岩石：这个危机下一步将会延伸到全球衍生证券市场。固定收益债券是衍生证券市场中的三大品种之一，也是最大的品种。衍生产品市场的总规模是股市的9到10倍，目前这个市场的格局是五债四外一股，50%的交易与债券相关联，40%的交易与外汇相关联，只有不到10%是与股票、股指相关联。这就是为什么英国、美国、德国和澳大利亚的政府要开始干预，陆续做出禁止在衍生证券市场上卖空的决定。

《新民周刊》：格林斯潘在14日表示：“我不相信，一场百年一遇的金融危机不对实体经济造成重创，我认为这正在发生。”您怎么认为？

金岩石：因为债券市场涉及的面比较宽，也意味着虚拟经济的危机开始扩散到实体经济。如果实体经济发生危机，就会引发美国真正进入经济衰退。事实上直到目前为止，美国从经济指标上，还不能证明它已经进入衰退。而且道琼斯前不久跌破了11300点，上周五又涨回来了，这已经是11300点第四次失而复得。很明显，美国的股市在牛熊分界线上挣扎，美国的经济也在繁荣和衰退的分界线上挣扎。所以我用了一个很直接的比喻，说次贷只是冰山的一角，美国经济也许现在已经登上了泰坦尼克号。

伦理？请先回避

《新民周刊》：短短9个月的时间里，华尔街五大独立投行就只剩下了高盛和摩根士丹利。现在市场都在盯着最后两家，它们是否可以在这轮危机中过关？

金岩石：我觉得这次美国政府的干预决心是很大的。在这样一种情况下，如果对金融机构的恐慌性信任危机能够过去，高盛、摩根都不会有太大的问题。所以布什才说，目前最重要、起决定性作用的是要尽快恢复公众对华尔街、对美国经济的信心。这种信心危机如果再引发任何一个大投行的倒闭，那么现在政府的努力就等于是前功尽弃。

《新民周刊》：既然明知雷曼兄弟的破产将引发一系列难以估量的连锁反应，为什么美国政府注资850亿美元给保险巨头AIG，出手救助“两房”，但是对雷曼兄弟却坐视不顾？

金岩石：美联储拿出这么多钱来救助AIG，并不是因为AIG直接引发了亏损，而是因为它持有的债券卖不动了。投保人现在要挤兑，它必须套现，但是又不能套现，否则会导致持有的资产发生大幅度贬值，所以只能要求美联储提供流动性，让它可以暂时缓一口气，等市场恢复了再卖，所以救它是安全的。

而雷曼兄弟背着6000亿美元的债务，美联储、财政部实际上是救不起，一伸手就会把自己陷进去。保尔森在一次讲话中暗示过，当初美联储打算为雷曼提供信用额度，但是雷曼的管理层没有接受，而是

在全球危机之中，如果我国可以保持高增长，本身就是抗危机的最好方法。

选择了用资本市场的方法赌了一把，并且下注过大，不仅未能化险为夷，反而把公司的资本金赔光了，赌出了一个大窟窿。

《新民周刊》：美国一向奉行资本主义自由市场经济，但纽约大学经济学教授鲁比尼批评说，在金融海啸下，政府连番出手救市，美国已经成为“美利坚社会主义共和合众国(USSAR)”。也有人士认为，华尔街银行家根本不值得同情，也不值得动用纳税人的金钱搭救。

金岩石：现在全世界在危机面前，选择的都是“社会主义”的方法。因为在非常时期，必须采取非常规武器。

批评永远是有的，关键是能不能最终构成决策。从两房危机爆发到美国国会核准救助，中间不到30天的时间，其间不乏争议。但是像伯南克、保尔森这样一些非常奉行市场化的官员，他们不仅本身是专家，能够在危机面前把问题看透，并且能将书生之见完全丢开，立刻变成非常务实的人，说服国会：如果我们不这么做，最坏的结果是什么，你们是否愿意承担这个结果。不要跟我谈伦理问题，现在我跟你讨论的是国家的生死存亡。

以增长对抗危机

《新民周刊》：作为世界经济的领头羊，美国爆发金融危机，会对中国金融业包括中国经济产生多大的影响？

金岩石：在我国的外汇储备中，目前的账面亏损已经超过了1000亿美元。雷曼兄弟的债券几乎是每家银行必备的投资配置品种，目前已经爆出至少有7家中资银行持有雷曼的债券。而且有些基金推销的QDII产品，最终担保人也是雷曼，很明显雷曼已经不能再提供担保了。但我觉得这些损失都是零星的，不会对国内的金融市场造成太大的影响。

我们经常会把中国的问题与美国相关，其实中国的问题，最主要的还是中国自身的原因，百分之八十都与美国没有直接关系。我把它归结为三个层面：一是通货膨胀。在通胀极其严重的情况下，虽然主要原因来自于境外我们不可控的因素，但是我们启动了反通胀的价格管制，导致了政策性亏损，进而引发了股市的破位下跌。虽然股市的危机一开始可能与次贷危机相关，但是美国的股市到现在跌了不过20%，我们却跌了70%。这意味着我们应该寻找自己的原因。

第二个层面，就是中国金融市场本身的问题。问题现在发生在股市，很快就会延伸到楼市，并延伸到银行。很多人以为楼市的问题还没有真正爆发，我给大家算一个账。这个行业整体要保持健康的现金状态，一年的销售额必须要超过3万亿人民币。但是今年上半年的销售是8000亿，下半年会超过8000亿吗？这就意味着，即使最乐观估计，今年整个房地产的资金缺口会超过1.5万亿元。

第三是经济增长减速。目前大众消费已经开始萎缩了，甚至出现负增长。当政府的财政开始在今年下半年出现大幅度下降的时候，政府的消费也会受到约束，就会加速经济下滑。如果实体经济出现加速下滑，就会进一步放大虚拟经济的下滑，所以政府及时提出了“一保一控”，开始将保增长放到了重要低位。无论是“两率”下调，还是减税，其实都是财政和货币政策进入松动的前奏。

在全球危机之中，如果我国可以保持高增长，本身就是抗危机的最好方法。我们在2007年底确定的货币政策，是在当时全世界流动性泛滥的情况下制定的。那个时候我们的基调是反过热、反通胀。但现在全球的流动性泛滥已经变成了流动性不足，甚至引发了流动性危机，政策当然要据此做出调整。如果现在还要把经济增速压下来，无异于在全球祸水泛滥时挖一个坑，让水往自己这边流。所以现在一定要保持适度的高增长。通胀目前仍然只是一种威胁，我们只需保持关注。在经济下滑的过程中，通胀的压力会逐步削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