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人炒金黯然梦断

刘　满

前后不过数月，个人T+D黄金交易其兴也勃，其亡也忽，经历了一场浓缩版的期货界“灭火式管理”。

“九月黄金梦一场，多少心血付东流，叹人力使尽，天无常，人祸雪加霜。庆早抽身，远离不成熟市场，不做他人嫁衣裳，重回证券老本行，做合法平台理直气壮，再组团队，续辉煌。”

这首随手填就、被作者自嘲为“顺口溜”的词，作者是上海黄金交易所综合类会员单位之一的上海某投资管理公司一位高级分析师。这位浸淫期货市场多年的分析师转身投入黄金市场后，不到半年时间里不仅碰上了罕见的黄金大牛市，也遭遇至今未平的是是非非和起起落落，在上海金交所紧急叫停“个人T+D黄金交易”业务后，他黯然离开。不过，上海金交所的网站上并没有关于叫停个金业务的正式通知。

引发“忧伤”的事件链条是：高德黄金爆仓事件——地下炒金公司浮出水面——个金T+D业务遭遇强冲击——上海金交所暂停T+D业务——所有综合类会员单位失去个金T+D业务。

前后不过数月，个人T+D黄金交易其兴也勃，其亡也忽，经历了一场浓缩版的期货界“灭火式管理”：1992年至1995年间，期货业迅猛发展，最多时交易所达到50家以上，期货公司及兼营机构1000家以上，混乱局面引起国家极度重视，遂下重拳整治，至2000年方慢慢复苏。最近经济环境的急剧变化引发黄金投资热潮，而国内唯一合法的个金T+D交易平台，在试点4年之后，终于借得这场“东风”而迅速发展壮大。

但是，会员单位和个金投资者的迅速膨胀，使得“没有赶上市场脚步”的制度性缺陷暴露无遗：资金没有第三方托管，缺乏安全保障的问题；会员单位的资质（民营资本）问题；从业人员的从业资格和业务水平问题；非法地下炒金的冲击和缺乏监管问题；因非法地下炒金倍受冲击的合法会员蠢蠢欲动窥伺、甚至私下从事非法境外炒金业务的问题……

“我们唯一可欣慰的是，这个市场正处在规范整理之中，这好似我们正在经历当初发生在期货界的灭火式管理一样——现在期货业蒸蒸日上的情景就是我们强忍当下巨大阵痛的唯一动力”，前文接受采访的分析师如是总结。

“满城尽带黄金甲”

黄金分析师李东丰回忆当初进入黄金市场的原因时说，自己是看出了2008股市“M头（一种股票技术分析图形，表示股市将在冲高后回落）”，然后又觉得今年要“满城尽带黄金甲”，从而转身投入新兴又极具魅力的黄金投资市场。

他应聘的第一家公司，正是后来给黄金交易市场“添乱无数”的非法地下炒金公司。“跟他们聊了之后，发现他们的专业素质很差，并不是真正的分析师和操作团队。”

李东丰说：“几十万资金被人家存在天涯海角的某个国家，然后给一个账户让你交易，自己的钱究竟到了哪儿，怎么保证安全，一概无从知晓，而且监管部门三令五申这样的公司是违法的，所以总觉得不靠谱！”

在上海金交所某会员单位的北京分公司里，李东丰安营扎寨并组建了自己的经纪人团队。一群刚毕业的年轻人跟着这个相差一个辈分的分析师开始了首次“掘金之旅”。背倚金交所会员单位，李东丰踌躇满志地开始了黄金梦。“我们刚好赶上了第一波黄金大牛市”，李东丰说，一个月后，其所带的经纪人队伍“每个人都开了户（指成功开发出了客户）”，而自己所在公司也是金交所一百多家综合类会员中个人客户数量名列前茅的公司，这让他很兴奋：黄金事业，有了一个美好的开端。

但是操作一段时间后，他感觉出一些不和谐的味道。李东丰在离开公司一个月之后接受采访时说：“也许上海黄金交易所黄金T+D业务的交易制度设置，本就不是为个人投资者（指自然人，区别于法人）所设计的。

“第一，手续费高得离谱。做一手黄金大概需要2万多元的保证金（黄金价格处于高位时的比例），但会员公司做一手所收的手续费就是500-600元，这个手续费绝对不是一般个人投资者所能承受的。虽然金交所所收的基准手续费并不高，但是到了会员层面，高手续费就成了行业通行的标准。试想一下，2万多元的保证金，每做一次公司拿走500元手续费，你在不赚不赔的条件下，交易40次钱就全交给公司了。

“第二，混码交易。这是一个很关键的地方，黄金T+D业务如果是针对自然人而设计的，那为什么在交易所那边却只给会员单位（指投资者所开户的、具有会员资格的黄金公司）一个交易账号呢？在交易所层面上，只能监管到该公司的账号而无法看到个人的交易情况——这只能说明这种交易模式本身就是设计给会员单位之间进行交易的，当初并没有设计适应个人投资者交易的配套系统。

“第三，没有成熟的下单系统（会出现跑道不畅）。我所在公司的下单系统经常无法打开、类似死机，导致客户无法交易，不能开仓或者下单后无法平仓，错过行情，甚至还出现因无法平仓而招致意外亏损的情况。”

高德爆仓

让李东丰遭受“致命一击”的是震惊金融界的“高德黄金案”。

在一些论坛上流传数日的高德黄金爆仓事件，终于在8月28日中午经高德黄金总裁、中国投资界知名人士张卫星之口而最终得以证实。

到目前为止，高德黄金在爆仓事件中的最终损失额还无定论，据媒体报道最多为1.8亿，而张卫星及其公司方面的解释是几千万。事件引发的对炒金行业的整体性冲击，时至今日仍未消弭。

中国黄金投资分析师资格评审专家委员会秘书长郑润祥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分析了高德黄金爆仓的真正原因：“黄金价格剧烈波动以及国家加强外汇管制使得高德黄金倒闭成为必然。”

据郑润祥分析，香港汇丰银行是高德黄金的对冲平台，高德黄金在其处存有500万美元。但政府出台新的外汇管理条例加强对国际热钱进出的监管，即使高德黄金真有对冲盘，也无法实现资金的跨境流动，使得倒闭难以避免。

而国际金价罕见的剧烈波动以及张卫星本人对黄金行情“死多”的判断，则成为事件的直接导火索。“7月15日到8月期间，国际金价异乎寻常地暴跌，幅度甚至达到30%，打破了原有的经验意识和风控思维。”张卫星在回应此轮操作惨败的原因时如此解释。

研究黄金投资多年的张卫星一直认为，每年6-8月到来年的2月之间都是黄金的牛市，故在6-8月建仓，待到春节前后的黄金销售旺季出货，即可获得投资收益。

但他没料到的是，今年3月以来国际金价罕见地创出1037美元/盎司的历史最高价，畸形快速大幅上涨累积的巨大放空风险正一步步显露狰狞面目。从7月底开始，国际金价迅速扭头向下，遭遇了20多年来最惨重的一轮暴跌。于是，张卫星在这场黄金大战中折戟沉沙。

“如果是完全保证金交易，30%的振幅并不足以让张卫星全面爆仓，问题在于，经过1：5的杠杆放大之后，30%的下跌幅度就被放大到了150%（这意味不仅要赔光资本金，另外还需要追加50%的损失），这样的风险下，任何公司都会砍仓的。”期货界某资深人士介绍。

被极端行情“出卖”的炒金公司并不止张卫星。据媒体统计，目前非法地下炒金公司和咨询机构共有7000多家！

一位要求匿名的前非法境外炒金公司内部员工介绍说，这些非法境外炒金机构在最近一两年的黄金大行情中，数量从几百家急剧膨胀至7000多家，“缺乏相应监管是一方面，在长期的非法生存条件下，学会钻法律空子躲避监管，也使得他们如陰影下的绿苔，虽然见不得光，却活得很滋润”。

据他介绍，目前非法从事黄金期货交易的公司可分为4种类型。第一种虚拟盘，与国外没有对接（即假行情），给客户“放电影”，甚至连对冲平台也没有；第二种是延时报盘，使客户端的行情比真实的主盘行情延后，在做盘之前先进行集中撮合，最后成为唯一获利者；第三种是通过地下钱庄到国外对冲，但资金出入的渠道是非法的，公司本身的合法性就受到质疑；第四种是通过投资指导发出短信或者资讯，让投资者不断增加交易次数，从而获得高额手续费。

另外，在规避监管方面，这些非法公司也早已摸索出一套“成熟”方法。他说，其实地下炒金公司运作的关键，都是在规避“境内境外”的概念：

首先，要保证开户的手续是在境外办理的。让客户购汇后把钱汇到这些公司指定的国外账户，同时把汇款凭证连同开户所需资料，邮寄至指定的国外机构，由其办完开户手续后再寄给国内客户，“如果开户手续是在国内进行，就说明这家国外的交易机构在国内开设了分公司或者代理处，在未得到国家法律许可的情况下向境内居民进行业务宣传了”。

另外，客户交易所使用交易和行情软件的服务器，必须是在国外的。他解释道，“境外机构的网页、客户用以交易的软件、行情软件等等，其服务器必须是设置在国外的，又再次规避了境内个人不能做外盘的规定”。

最后，模糊和掩饰身份也是很关键的。国家规定目前不允许国外的证券公司或者经纪公司在国内设立代理处、办事处等，地下炒金公司就把自己说成是中介公司，只是负责把国外的某些机构介绍给国内客户，但是自己并不代理或者从事开户业务，开户资料全部邮寄国外办理。

这位业内人士历数如上种种后，突然很严肃地对记者说：“上面说的基本还算是有良心的公司，最多和最恶劣的是，什么国外账户、全球行情，全都是假的，你钱汇出去就被人取走了，随便编个行情软件天天给你‘放电影，出了事钱早没了，你连人都找不到！”

转战银行？

不知是不是非法地下炒金公司太多的“色彩”冲击了正规的个金T+D业务，9月份上海金交所悄悄暂停了旗下126家综合类会员的个金T+D业务，在随后的一段时间内，此消息只在会员单位之间流传，媒体报道甚少。

记者询问了上海黄金交易所会员部负责解答投资者疑问的工作人员，以及多家金交所综合类会员单位，了解到金交所的个金业务在今年9月份已被暂停。

“目前个人（自然人）不能开我们所的个金T+D交易的账户，暂停之前所开的T+D账户，目前还可以交易”，金交所会员部工作人员在公开的解释中向投资者澄清。

暂停个金T+D业务后，这项业务回归到与其交易机制和制度设计相匹配的法人交易层面上。金交所相关部门的公开解释和其下属会员单位的解释一致：黄金T+D业务目前只针对法人开放，投资者提供公司营业执照，即可开设T+D业务。

金交所工作人员还特别强调，现在公司下属的一百多家综合类会员单位都没有资格开展个金T+D业务，个人想开黄金交易业务的，“目前只能到银行去做纸黄金，公司的金融类会员（银行）都有这项业务”。

金交所工作人员表示：“因为银行类会员目前的黄金交易还不可以做空，所以与现行的T+D交易比较起来会有一些不足之处，但是比如兴业银行和其他很多银行都在研究做空交易，一旦试行通过，T+D交易就有可能被完全地复制到银行会员处，届时现有的T+D账户也会转到银行处，而新的T+D业务，也会重新对个人投资者开放。”

“出于安全考虑，个金T+D业务放到银行去做的可能性较大。”该工作人员说。

顶风作案

部分地下炒金公司在风暴之后萌生“转正”之意，打算“变身”金交所正式会员；但对那些初衷就是“打一枪换个地方”的地下炒金公司而言，“转正”之路显然漫长而曲折，不如依旧“顶风作案”，捞得多少是多少。

在刚刚结束的北京第四届金融博览会上（下称金博会），地下炒金公司数量相较上一届已经减少很多，但还能见到一些顶风而上者。有家名为“亨x集团”的公司推广的是国内交易所和证券公司、黄金公司所不能从事的“24小时黄金交易平台”。公司在介绍中寫道，“亨x集团现推出崭新24小时黄金交易平台……，不论何时何地，客户即时可以参与全球交易市场”。

公司的工作人员向记者介绍，公司可以提供“安全的平台交易伦敦金”，“每天24小时不间断交易，1：100的杠杆比率可以让你多倍放大交易，用很少的钱赚取更多的收益！”

记者询问炒伦敦金是不是被国内政策所允许，这家租下很大展台的境外公司的工作人员，给出了近乎地下炒金公司“范本”的回答：“我们的交易平台是在国外的，你只是通过服务器设在国外的软件进行交易的，这不受监管——而且即便被查到，你的钱是存在国外的账户中的，不是存在国内的银行和证券公司里，账户无法被查封，钱自然就是安全的，到时候把钱转回来就可以了。”

与之前多次被曝光过的地下炒金操作方式一致，这家公司的工作人员介绍，在其公司炒境外黄金，“只有0.5个点差（指最小报价单位）”，还可以“做0.1手的交易”，这主要是因为考虑到一些“资金量不是很大的客户的需求”，最少的开户资金只需要“100美元”。

而最为让人惊讶的是，据公司工作人员介绍，在这家公司开户买卖伦敦金，居然是“不收交易佣金”的。当记者质疑利润来源时，工作人员回答“我们都是从（境外）央行挣回佣的，比如我们在那边的交易量大，结算的时候会给我们一定的返佣。”

这家号称是“香港金银贸易场会员”，在境外接受证券机构监管的公司，也代理交易着其他境内所不允许的金融交易，比如非法外汇交易。

至于如何保证境外资金的安全问题，公司只是一直强调自己是“正规的会员单位，在境外接受很严格的监管”，但却总是无法提供硬性保证措施——也许，在这家公司看来，他们的道德和品格，就是能给投资者资产安全的最大保证了。

人们通常所说的“纸黄金”，交易所层面的规范叫法应该是“实物黄金现货交易”，或者“现货黄金交易”。个人投资者付全款购买黄金后，账户中会有体现，而黄金实物则被存放在银行内，且不需要支付存放费用，投资者可以等待黄金价格上涨之后选择卖出以获取差价，也可以选择提取这部分实物黄金。

这与原本具有灵活交易方式的“个金T+D”业务显然有所区别：T+D交易保证金比例为10%（即1：10交易杠杆）；开仓之后可以立即平仓，全天不限次交易（即T+0交易）；有做空机制，金价下跌时亦可获利；全天10个小时交易时间，有夜盘，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