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 华
2007年10月11日,瑞典皇家科学院诺贝尔奖委员会宣布将2007年度诺贝尔文学奖授予英国女小说家多丽丝·莱辛,理由是:“她用怀疑、热情、构想的力量来审视一个分裂的文明,其作品如同一部女性经验的史诗。”
莱辛1919年10月22日出生于伊朗,父母均为英国人。莱辛自幼随父母过着漂泊动荡的生活。1925年跟随父母搬到英国在非洲的殖民地南罗得西亚(现属津巴布韦)生活,在那里度过了大部分童年和青年时光。由于生活动荡,加之眼疾,莱辛并未受过多少正规的学校教育,十二三岁时就离开了学校;十六岁便外出打工谋生,先后做过电话接线员、保姆、速记员等工作。1949年,在经历了两次失败的婚姻之后,莱辛携幼子移居英国。
莱辛早期的作品很多取材于她早年在南部非洲的经历。她在晚年的回忆中把自己在非洲的生活经历称作是“一生中最大的幸运”,因为这段经历为她提供了一般英国中产阶级姑娘无法获得的生活体验,也为她日后的创作积累了原始素材。但与一般女性作家不同的是,莱辛并不将自己的创作局限于个人生活领域,她的作品题材涵盖了种族矛盾、两性关系、冷战、核战争、环境污染、科学危机和青年暴力等焦点问题。她曾经说过:“一个作家就应代表他所归属的、所负责任的、本人又无法倾诉的人们去说话。”正是这种“为民代言”的责任感和担当意识使她的作品具有一般女性作家不具备的深刻、大气。
1950年莱辛的处女作《野草在歌唱》出版,小说因深刻地揭露了非洲殖民地的种族压迫和种族矛盾而引起强烈反响,莱辛从此在文坛崭露头角。
1962年莱辛发表了小说《金色笔记》,该作品被公认为是莱辛的代表作。小说发表时正是西方女权主义运动第二次高潮风起云涌的年代。当时西方妇女的地位已经有了相当的提高,但性别差异的观念仍然流行,男权文化仍在社会中占支配地位。小说中的主人公安娜和女友莫莉正是那个时代开始觉醒的一代女性,她们经济独立,不需要依附男人,可以自由选择职业和政治信仰,在两性关系上也有很大的自由度,因此都自诩为新时代的“自由女性”。但在男权文化统治着的社会里,她们却始终摆脱不了心理上对男性的依附,以至于屡屡受伤;而二战后纷乱无序的世界进一步加重了女性的生存困境,加快了安娜人格的破碎和分裂。安娜在非洲左翼团体和英国共产党组织中的种种经历令她失望,政治信仰逐渐走向破灭;作为作家,艺术对现实的无能为力也使她对艺术失去了信心,患上了写作障碍症,无法再创作任何作品;感情、职业、政治信仰等方面的重重打击使安娜最终走向心理崩溃。
《金色笔记》因其对女性独立意识及生存困境的真实描写而受到各国女权主义者的青睐,被奉为“女权主义者的《圣经》”,莱辛也一度被人和法国女权主义者西蒙·波伏娃相提并论。但莱辛本人并不认同、甚至非常反感女权主义这个标签。作为一名女性作家,莱辛一生都在积极支持、倡导妇女解放,但是她并不赞同女权主义者的过激言论,反对女权主义运动过于意识形态化。莱辛认为,女性问题的症结在于其自身,女性寻求自由首先应从改变自身开始,只有取得精神上的独立,才可能拥有真正的自由。就像《金色笔记》中的安娜,她虽然在经济上获得了独立,拥有自己的职业和自己的一间房,但是感情上对男性的依赖摧毁了她所拥有的一切。莱辛指出,女性的自由之路不在于推翻她的压迫者,而在于战胜自己。
莱辛在《金色笔记》的序言中曾向读者表明,自己的创作意图就是要走出英国小说传统,写一本欧洲传统的小说,写一本像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司汤达的《红与黑》那样反映一个国家的时代精神和道德风貌的小说。事实上,《金色笔记》不仅真实再现了20世纪60年代西方女性的生存困境,更以史诗般的笔触描绘了二战之后整个英国社会生活的时代面貌。为了在《金色笔记》中展现纷乱动荡的社会历史图景和深刻的主题思想,莱辛对小说的形式进行了大胆改革和创新。《金色笔记》结构非常复杂,不同的叙事方式相互交织,除了全知的叙述方式之外,还穿插使用了日记、信、书评、短篇故事、电影脚本、新闻报道等形式,这种叙事结构看似杂乱无章,其实是为了体现那个时代的混乱迷茫以及安娜濒临精神分裂的生存状态。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金色笔记》以最严谨的形式展现了20世纪中期女性生存困境以及英国社会生活的全貌。毫无疑问,这部小说是莱辛问鼎诺贝尔文学奖最雄辩的理由。
《金色笔记》出版之后,莱辛的很多书迷,特别是女权主义者,希望她能够再写续集,但她反对因循守旧,讨厌重复自己,她说:“我从来不把一件事情做上两次。”上个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莱辛的创作风格发生了重大转变,从关注社会现实的主流文学创作转向非主流的科幻小说创作。从1979年开始,她以一年一部小说的速度,连续推出五部“太空小说”系列:《南船座中的老人星:档案》,包括《关于沦为殖民地的五号行星:什卡斯塔》(1979)、《第三、四、五区域间的联姻》(1980)、《天狼星人的试验》(1981)、《八号行星代表的产生》(1982)和《有关驻沃利恩帝国感情用事的联络员的文件》(1983)。
表面上看,莱辛的“太空小说”讲述的是星际大战以及银河系中各行星间的关系,实质上却是讽喻地球上的现实。小说中三大星际帝国对相邻星球罗汉达的征服、奴役和掠夺,实际上是影射地球上帝国主义国家对第三世界国家的殖民掠夺。很显然,莱辛是用科幻小说的形式来抒写对人类历史和命运的思考与忧虑,因而作品具有鲜明的批判精神和深刻的现实意义。从艺术特色来说,“太空小说”系列视角独特、别具匠心,融现实与幻想、科学思维与形象思维于一体,大胆采用象征、讽喻、夸张等手法,生动而尖锐地揭示了人类社会现实中的种种弊端和危机,具有很强的可读性。
除了“太空小说”系列,莱辛还陆续发表了《简·索默斯的日记》(1984)、《好恐怖分子》(1985)、《第五个孩子》(1988)等四部短篇小说。这四部短篇在题材和创作手法上,又回到莱辛一贯擅长的现实主义风格。1994年莱辛的第一部自传《我的本质》问世。在这部自传里,莱辛以优美细腻的文笔描述了她充满幻想的童年、最初的政治狂热、两次失败的婚姻及梦想当作家的渴望和尝试等等。1997年又出版了第二部自传《走在阴影下》。在这部自传里,莱辛讲述了从1949年到1962年间的生活。两部自传文笔流畅清丽,内容真实感人,出版后都获得了该年度英国图书评论界的文学奖项。1996年莱辛又推出了长篇小说《又来了,爱情》,讲述了一个惊世骇俗的老年女性的爱情故事。此外,莱辛还创作发表了剧本、诗歌、散文、文论等作品。总之,八九十年代莱辛笔耕不辍,不断创新,作品呈现出多样化特征,是其文学创作生涯中的又一个高峰期。
自1950年步入文坛至今,莱辛凭借自己的艺术天分和不懈的努力,已先后发表了五十多部风格独特、内容深邃的长、中篇以及短篇小说集,两部自传,大量的诗歌、剧本、散文、文论及纪实性文学作品,堪称英国文坛的“常青树”。而莱辛的作品,无论是涉及现实世界,还是虚幻的太空世界,无论是聚焦于女性个体生命体验,还是社会政治热点问题的思考,都体现出一种强烈的道德责任感和社会担当意识。
1999年,在莱辛八十华诞之际,加利福尼亚索诺马州立大学传播研究系主任,与莱辛有三十年交谊的乔纳·拉斯金对她进行了一次颇有纪念意义的采访。在采访中,年届八十的莱辛依然像过去一样敢于挑战权威、关注社会现实。她直言不讳地批评美国、英国等西方国家插手他国事务,引起不必要的战争。她对于英美文化在全世界的扩张也提出了批评。
对于人生的看法,进入耄耋之年的莱辛说:“我确实将人生看作一个旅程,除此以外,还能怎么看呢?” 阅尽人世沧桑、经历了漫漫人生旅程的莱辛,丝毫不讳言对衰老、死亡的感觉。莱辛坦言衰老的过程非常乏味,她讨厌骨骼僵硬的感觉。但是她认为年事渐高也有它的好处:“有一种镇定,一种超然的感觉。曾经一度重要的东西能看开了,这是一种愉悦。”死亡对于莱辛只是个时间的问题,她说:“我不知道我还剩下多少时间。现在我动笔写新书之前就会想值不值得,我会有时间把它完成吗?”
事实上,莱辛一直没有停下手中的笔,她似乎在和时间赛跑。1999年,莱辛推出了长篇小说《玛拉和丹恩》,讲述了一个发生在几千年后的探险故事;2000年,发表了《第五个小孩》的续集《本,在这个世上》;2002年、2003年,两部关注当代社会和女性问题的小说《最甜的梦》和《祖母们》发表。
八十八岁的莱辛现居住在伦敦北部汉普斯特德地区一栋偏僻的小楼里,每天早晨六点起床到野外喂鸟,然后摆弄自己种植的花花草草。“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这是莱辛的口头禅。她住过波斯的农房、罗得西亚的牧场、南非的木屋以及伦敦的公寓;她曾亲眼目睹了种族隔离、第二次世界大战、纳粹主义和大英帝国的衰落等种种社会变革,这些经历使她看淡了一切。面对多次擦肩而过如今又不期而至的诺贝尔文学奖,多丽丝·莱辛说:“这是一项迷人的奖,自然它会带来其他文学奖无法媲美的巨大声望,它就像糕饼外面裹着的那层酥皮。”
(解华:安徽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副教授 邮编:241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