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经济前景之忧

张　锐

仅仅在复苏之路上艰难跋涉了5年的日本经济，不得不再次面临倒退的煎熬。美国次贷危机的影响、日元升值的威胁、国内需求的疲弱以及通货膨胀的压力，多重因素的共同打击使得日本经济衰退的可能性进一步加深。

次贷危机之苦

在亚洲国家中，日本是受到美国次贷危机影响最为严重的国家。而且由于次贷危机发展的不确定性，日本经济的前景更是因此蒙上一层厚厚的阴影。

金融肌体是日本在“失去的十年”中损伤最为严重的板块，最近5年日本政府通过注资、重组等措施好不容易让其恢复元气，但一场突如其来的外部次贷灾难却让不少银行机构再度受到伤害和打击。资料表明，截至今年3月底的2007财年中，次贷危机导致日本三菱UFJ、瑞穗等6大银行集团的损失高达64000亿日元。与此同时，日本地方银行损失达到610亿日元。与银行一样，三菱日联等日本四大证券公司在2007年财年中发生亏损也高达近3000亿日元。

如果说日本金融机构仅因次贷危机而遭遇经营损失的话，那么次贷危机对日本产业空心化的恶化程度就更值得担忧了。在“失去的十年中”，由于日元的贬值，许多日本企业纷纷外迁到美国，伴随着大规模投资向国外转移，其利润也大多用于国外，以致日本国内产业丧失国际竞争优势。虽然当时日本本土金融等第三产业有了一定程度的发展，但第三产业由于缺乏第一、二产业的必要支撑而最终失去了应有的活力，日本经济由此出现了长达10年的衰退。如今，在次贷危机背景下，日本在北美地区的企业不仅遭受到重大的折损，而且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对国内产业进行利润回补，加之国内金融业遭受次贷创伤，使日本本来已有的产业空心化更加严重。

与西方股票市场成为次贷危机的重灾区一样，东京股市所遭受的打击丝毫不弱于西方主要经济体的金融市场。资料表明，自年初以来，日经指数已经累计下跌了20%以上，超出了美国道琼斯指数15%的跌幅。股市的低迷一方面直接影响了上市企业的投资利润，另一方面也削弱了日本企业的上市热情。据统计，截至目前，日本东京证券交易所主板市场上市企业的市价总额约为391万亿日元，比去年高峰时减少了190万亿日元。而在今年前三个月，在东京证券交易所主板市场上市的企业只有10家，低于去年同期水平。

问题的关键在于，目前美国次贷问题尚未见底，各方普遍认为今年美国经济增长将会减速，这种结果必将对美国市场依赖程度高的日本经济带来更多的不确定性。高盛集团的研究显示，只要美国个人消费每降低1个百分点，日本国内生产总值的增长就会下降0.27个百分点。当然，部分专家认为日本可以通过提振国内市场来弥补和修正外部市场的不利状况。但从政策上看，当前日本的财政赤字占GDP的5%，政策利率又处在超低水位。这就决定了日本政府所能支配的财金政策空间十分有限。

日元升值之痛

对于美联储而言，防止次贷危机进一步扩散的最得力的举措就是降低美元的利率水平。尽管美联储过去半年之中已经频繁使用了这一金融工具，但美元利率仍具有较大的下落空间。这种政策的操作行为必然加剧日元的进一步升值。资料显示，与日元坚挺时即1995年6月创出的高点比起来，目前日元相对美元已经升值了22%。特别是3月中旬美元12年来首次跌破100日元的标志性关口后，日元对美元一直就在百元之下压抑性徘徊。分析人士认为日元兑美元可能继续上行，而且极有可能升至95日元的水平。

美国作为日本企业出口的最大市场，日元升值的直接后果就是抬高日本产品的海外售价、削弱其市场竞争力，进而侵蚀日本出口商的利润。

日本政府的研究报告认为，日元兑换美元的比价只有保持在106比1的水平上，日本356家主要出口厂商才能勉强维持赢利。而日本三一证券的研究认为，如果日元兑换美元的比价升值到95比1的水平，日本347家主要出口厂商的税前利润率就将下降到1.4%。

实际上，日元升值导致日本对外贸易的萎缩和企业陷入困境的状况已经显现。日本财务省公布的最新数据显示，今年1月份，日本贸易赤字约达793亿日元，远高于去年同期的34.9亿日元。其中，1月份日本对美国出口下降了3.2%，约达12140亿日元，为连续第五个月下降。不仅如此，日本国内因为出口利润急剧锐减所引致的企业利润缩水的现象日益显现。

根据日本央行官方统计的最新结果显示，日本1月份工业生产总值低于预期，环比下降了2%。汇丰在最近的研究报告中预测日本今年前三个月工业生产总值将同比下降2.5%。

而且，日元升值将对日本整体经济产生不利影响。据日本经济新闻社估计，在今年4月1日开始的2008财政年度，如果美元对日元比价从1比105降至1比100，日本经济增长率将下降0.2%。如果美元对日元比价跌至1比95，日本经济增长率将下降0.4%。雷曼兄弟据此指出，如果美元继续下跌，日本经济陷入衰退的可能性将非常之高。

内需弱化之忧

占日本经济总量近六成的国内个人消费开支是日本经济增长的关键因素，因此，在外部需求受到极大遏制的背景下，如何刺激国民消费就成为日本面临的最大难题。然而,作为衡量日本内需的三大重要指标即企业设备投资、住宅投资和个人消费开支均从2007年第四季度以来就显露疲态。

企业设备投资方面，日本财务省发表的报告称，在去年第四季度减少7.7%并创2002年最大跌幅以来，今年第一季度日本所有行业的设备投资总额比去年同期可能减少３%左右，而且还是连续3个季度的下降。由于企业投资信心是建立在对未来经济预期之上的，因此，其在今后一定时期内还将出现弱化的趋势。据日本财务省和内阁府公布的今年一季度“法人企业景气预测调查”结果表明，无论是大企业、主力企业还是中小企业，体现经济信心的指数均已降至2004年此项调查开始以来的最低点。

住宅投资方面，日本从去年12月住房开工率年比下降19.2%之后，今年以来的相关指标仍然不见好转。日本国内专家指出，日本在截至3月底的前三个月住房相关支出预计年比下降24.2%，并在未来两月中可能再下降0.6%-0.9%。

个人消费开支是日本国内需求状况的一项最重要指标。日本百货公司协会公布的数据显示，今年第一季度，日本国内个人消费开支仅比前一季度增长0.2%，低于上季度0.3%的增幅。同时，日本内阁公布的“消费动向调查”结果显示，今年1-2月，日本消费者信心指数分别为37.5和37.2，呈逐月下滑趋势。同时，日本前2个月服务业景气判断指数一直徘徊在32以下，并不断创出2001年12月以来的新低。

问题的关键在于，支持和助推日本个人消费开支的未来动力依然十分脆弱，并且日本政府并没有很好的办法来提高国民的消费热情。早在10年前，日本国内平均工资水平就出现下跌趋势并且至今没有得以扭转。资料表明，自1997年以来，日本工人工资已经下滑了11%，而且面对着如今的原材料价格上涨，很多企业不得不再度缩减员工薪水支出，从去年2月至今，日本工人工资已经出现连续14个月递减的势头。

在职工人工资逐步递减的同时，日本就业市场也是一派萧条。日本总务省发表的失业率数据显示，今年2月份日本完全失业率达到3.9%，比上月数据恶化了0.1%，为5个月来首次上升。日本统计局发表的统计报告也显示出对劳动力就业前景的忧虑。报告认为较之其他指标，企业员工加班时间对经济周期的敏感性更高，自从今年1月份日本国内企业员工加班时间呈现6年首次下降之后，相关指标在未来半年中将可能继续恶化。显然，在国内就业市场不会好转且职工工资收入有减无增的背景下，日本内需对经济的拉动作用将捉襟见肘。

通胀恶化之害

与全球绝大多数国家一样，日本经济所面临的通货膨胀压力格外之大。去年12月份，日本剔除新鲜食品的核心消费者价格出现了将近10年以来最快速度的上涨，而且日本央行公布的居民生活意识问卷调查显示，预计一年后物价会上升的人达到86.3%，创下1997年3月开始调查以来的历史之最。有专家甚至表示，日本长达10年的反通缩战役可能宣告结束，取而代之的是不断增长的通胀，它将成为日本经济的心腹之患。

以上的分析和判断正在逐步得到验证。日本总务省公布的最新数据显示，2月份日本消费者价格指数(CPI)同比上升了1.0%，令日本出现了CPI连续5个月上升的局面。其中，价格上涨幅度最大的依然是能源类产品，涨幅达4.0%。

国际输入通胀特别是石油价格上涨构成了日本国内通胀的主要威胁。目前，国际市场石油价格徘徊在100美元/桶以上的高位水平。由于受到石油价格不断抬升的影响，日本能源企业纷纷拉开了涨价的架势。日本电气公司和7家其他能源公司日前表示，他们将提价2%，无独有偶，大阪燃气公司等4家天然气企业也表示将提价。更加关键的在于，日本所需石油几乎100%靠进口，并且日本石油进口金额占名义GDP的比重已经从前5年的0.9%上升到目前的2.2%。因此，据国际能源机构估算，如果每桶石油上涨10美元，将使日本经济增长下降0.4个百分点。

食品尤其是小麦价格的上涨构成了日本国内通胀的主要因素。据悉，在今年第一季度小麦价格已经出现大幅上扬的基础上，日本政府决定在4月份将其出售给面粉加工生产企业的进口小麦价格提高30%。受小麦等上游产品价格上升的影响，日本生产者价格（PPI）出现了27年以来最快速度的上涨。日本央行公布的数据显示，继去年12月份上升2.6%之后，今年1月份生产者价格上涨了3%，高于彭博资讯对全球39位经济学家的预测中值2.8%，而且为第四个月上升。

CPI与PPI的全面上扬不仅打击了日本消费者的消费信心，进一步弱化了内需的力量，而且也使日本企业饱受成本叠加之苦，破产企业数量不断增加。据日本新光综合研究所的调查，到2月中旬，在东京证券交易所主板挂牌上市的企业中有约17%的企业对2008财年的业绩预测作了下调。同时，东京商工调查公布的数据显示，今年1月份日本共有1174家企业破产，较去年同期增加7.6%，创近4年来单月破产数新高。

调控措施之难

无论是官方还是民间，对于多重不利因素缠绕下的日本经济都不约而同地做出了悲观性估计。基于美国次贷危机和国内通胀的确定性，日本政府已经将2008财年的经济增长预期从2%下调至1.3%。与此同时，由15家日本民间调查机构进行的一项调查显示，在2008财政年度，日本实际经济增长率也为1.3%。而摩根士丹利发布报告指出，日本经济未来一年成长下滑到零的几率达1/3。同时，高盛也预测，日本经济陷入衰退的可能性高达50%。

面对经济的衰势，日本政府肯定会出台相应的救济政策。然而，分析发现，由于国际上尤其是日本国内比较复杂的政治与经济因素，日本政府每一项宏观调控措施的出台似乎都不会非常容易。

抛售日元并买进美元是日本可以阻止本币升值最立竿见影的货币政策。日本政府最近一次的干预是在2003年-2004年，当时财务省卖出了35万亿日元以防止日元过于“强大”而打击脆弱的经济复苏势头。从理论上分析，日本目前拥有高达1万亿美元外汇储备，完全具备了干预外汇市场的强大能力。但从实践来看，日本政府并没有入市干预的强烈冲动。一方面，全球范围内每天外汇交易额超过了3.2万亿美元，是2003年的两倍多。日本政府单方面干预需要其它央行的协助，但在目前的国际金融生态市场中，即使日本抛出日元，美国也不愿意接手，道理很简单，美国认为美元还没到达足够弱的地步，尤其是兑日元。另一方面，日元的升值程度仍然没有超出日本政府的承受范围。

专家一致认为，只要美元兑日元汇率位于90日元以上时，日本政府将不会进行干预。再者，日元升值对日本经济并非全是坏事，即日元升值可以有效降低企业的进口费用，减轻生产成本。当然，如果日元升值构成了对经济的极大破坏，不排除日本会再次采取大规模的市场干预行动。

降低利率以刺激投资和消费成为了日本经济自救的另一项重大举措。2006年7月，日本宣布解除实施了5年多的零利率政策，将基准利率提高到0.25%。去年2月，日本央行又将利率从0.25%提高到0.5%，此后便一直维持利率不变。但面对经济的萎缩，日本是否再次启动宽松货币政策机制就成为了一大悬念。摩根大通公司利用隔夜拆借利率掉期交易数据计算后指出，到今年底，日本央行降息的几率为48%。汇丰证券日本公司认为，日本央行降低利率的几率为30%，很可能会在第二季度采取行动。但是，白川方明日前却表示，当前利率水平仍具适应性，足以刺激经济增长。日本经济学家认为，政府之所以在降低利率问题上态度矜持，主要是认为目前国内消费者价格指数的缓慢上升并不代表日本已经走出通货紧缩。

是否减税是日本国内争议颇大的一项财政政策。日本在野党指出，在经济趋恶时，减税或其他刺激经济的财政措施应当被政府加以采用。但根据日本内阁办公室的最新预测，在经济可能出现衰退的的情况下，政府原定2011财年基本收支达到名义GDP0.1%的目标已经无法实现，这就意味着政府需要进一步削减支出或者完全摒弃减税的提议。

利用丰富的外汇储备构建主权财富基金是日本国会和经济学家们广泛倡议的经济政策。一方面，日本的外汇储备很大部分是美国国债，风险更大；另一方面，日本的低利率水平和庞大的财政赤字也使其无法依靠传统的货币或财政政策来刺激经济增长。

因此，建立主权财富基金以分散外汇储备风险并参与全球金融投资以对国内经济形成一定的弥补和策应似乎就成为不错的选择。不过，日本财务省则希望继续以保守的方式管理外汇储备，目的是政府需要这些金融资产填补预算赤字；同时，日本官方认为，外汇储备的多元化意味着抛售美元，这样会推高日元，而日元的走强最终会使日本出口产品价格上涨，不利于日本的出口型经济。

（作者为广东技术师范学院经济学教授）

编辑：邱玉琴omnicourage@g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