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时旸
爵士乐在中国一直被误读着,而北京和上海两座城市因为文化背景不同,爵士乐生长的味道也有着差异
上海,一直被人们认为是一座更加具有爵士味道的城市,它的商业文化和西化的生活方式,更是脱胎于上个世纪30年代“百乐门”的爵士传统。
如果说爵士乐在中国还有生存发展的土壤,那么北京和上海是两地重镇。而两座城市因为文化背景的不同,爵士乐生长的味道似乎也有着差异。
上海的都市文化从上世纪30年代起和西方同步接壤,爵士乐渐渐被认知为带着都市情怀的生活点缀,这样的音乐与上海的肌理自然融合;而北京的市井文化却与爵士乐的精致与抽象大相径庭,也因此,北京乐迷对爵士乐表现出的兴趣,更多地把它作为艺术来追求而不是生活方式的标榜。
“不是文化而是一种生活方式”
爵士乐在中国的发展可以在乐迷的身上得到反馈。90年代初,欣赏爵士乐的大多是外国观众,而从1996年开始,国内的爵士乐迷迅速增加。
1996年,北京第一家爵士乐俱乐部CD咖啡刚刚开张,每到周末,这个俱乐部都乐迷爆满,一时间成为了北京爵士乐的重要据点。到了1997年,北京乐迷迎来中国爵士乐黄金年代。
那时,80年代末90年代初的摇滚乐大潮渐渐降温,人们寻找另外一种可以舒解情绪的音乐形式,一个名为“国际爵士乐集粹”的活动带起了很多乐迷,爵士乐一下子被人们发现。
乐评人孙孟晋还记得,那时“打口”磁带正兴,一些曾经的摇滚乐迷从这些磁带中找到了颠覆以往听觉习惯的爵士乐,顿时视作宝藏。
“现在想想,那时候也有一些假象,有些人不是冲着音乐而是因为觉得时髦。但是客观上养活了一批爵士乐手。”黄勇说,他是现在京城最活跃的爵士乐手之一。爵士乐突然之间成为品位的标签,一些企业的商业活动也开始邀请爵士乐手演出,这使得一大批国内爵士乐手有了稳定的生活。
但那些附庸风雅的“乐迷”很快因为新的流行音乐时代的到来,从爵士乐的阵地撤退。2000年左右,国内爵士乐又一次重归原点。CD咖啡不再继续爵士乐的演出,乐手们又回到饭店的大堂或者到学校任教。
2006年,爵士乐手刘元在后海开起“东岸咖啡”,专注爵士,因为在圈子内的影响力,这里再次聚集起大批乐迷。
几年前,人们更愿意去问“什么是爵士乐”,现在这些人更愿意选择去听。“现在的状况我觉得健康多了,乐迷有选择,喜欢爵士的就这些人,别人也不可能都来,细分之后才是真实的乐迷群。”黄勇说。
而上海的爵士乐,仍被小资们作为了心情的陪衬和生活的背景。“上海看起来爵士乐有基础,但是更多的不是被当作文化而是一种生活方式。”黄勇说。
“上海确实有很多酒吧在放爵士乐,外国乐手也比较多,但那更多的是被当作背景,有很多白领去标榜,但是并不是全部,也仍然会有听得非常专业的乐迷。”家居上海的乐评人孙孟晋说。
几年前,黄勇到上海演出,一天到一家西餐厅吃早餐,看到一个60多岁的老人,身旁放着刚刚买的青菜,却在用精致的刀叉吃着点心喝着咖啡。“我一下就明白了,上海有那种文化传统,所以才会有人真的在爵士酒吧开红酒抽雪茄。”黄勇说,“但是如果把上海的爵士乐手叫到一起,你会发现百分之七十都是外国人,上海乐迷可能不太愿意看到台上有太多的中国面孔。”
“爵士太深奥,一辈子都弄不完”
无论上世纪30年代歌舞升平的上海歌厅,还是现在北京烟雾缭绕的酒吧,爵士乐始终徘徊在中国音乐领域的“边缘”。但仍然有一群乐手和乐迷,默默地把爵士乐作为自己的精神归宿,努力把爵士乐这个舶来音乐从调味品拉回艺术的轨道。
黄勇,作为中国本土的第二代爵士乐手,他的“入行”经历颇有代表情。
因为父亲喜欢乐器,黄勇从小就被送到少年宫学习钢琴和练耳,高中毕业后考入了当时北京师范学院音乐系。“简单的作曲,指挥,钢琴都学,因为目的是培养音乐老师。”黄勇说。80年代末,摇滚乐在中国盛行,那种铿锵的节奏很对年轻黄勇的胃口。那时,大学同学从各种渠道翻录了很多爵士乐的磁带,那是黄勇最早开始接触爵士乐,但觉得“不符合年轻人的激情状态,根本不爱听。”
因为喜爱摇滚乐,黄勇渐渐对贝司产生了兴趣。大学毕业后,他到处找磁带和书籍开始自学。两年多之后,黄勇在北京一些做乐队的朋友间小有名气,开始和朋友一起做“夜场”。一次偶然的机会让黄勇迷上了爵士乐。
1994年,一位来自意大利的长号手正在中央音乐学院留学学习古琴,为维持生活,这位乐手想组建一支乐队在北京的一些饭店表演爵士乐。通过朋友介绍,黄勇作为贝司手加入。“爵士乐我一点不会弹。”黄勇回忆说,那位意大利乐手就拿着谱子一点一点地教。因为有音乐基础,黄勇很快熟悉了简单的爵士乐演奏方式。从此,开始了在酒店大堂的“爵士生涯”。
“当时就是对爵士乐好奇,也能挣到钱,觉得挺好。越了解爵士乐就越觉得离不开了,再听别的音乐就都没兴趣,觉得爵士太深奥,一辈子都弄不完。”黄勇说。
一年之后,黄勇慕名到北京著名的马克西姆餐厅观看爵士乐手刘元的演出。刘元是崔健乐队的乐手,同时也是北京爵士乐的代表人物。演出结束之后,黄勇向刘元自荐,“我能不能和您玩一个曲子?”那一次,黄勇给刘元留下的印象是“这小伙子弹琴还算没什么毛病”。
一段时间之后,刘元乐队的贝司手空缺,他找到黄勇,并合作到了今天,“到现在,我们每礼拜六还一块在东岸咖啡演出呢。”黄勇笑着说。
10年的俱乐部演出经历,让黄勇感觉到中国的爵士乐手缺少一个能够展示自己的大平台。于是,他决定做一个专门的爵士音乐节。
“上海爵士乐传统在1949年之后就断掉了。”
“九门国际爵士音乐节”现在已经是北京小有名气的爵士音乐节。
“我筹备第一届的时候,也就一个月的时间,就是一拍大腿的事。”黄勇说。2006年,黄勇策划第一届爵士音乐节的时候,他只是想弄清做这样一个音乐节需要哪些环节。
因为自己是乐手,他利用圈子内的关系联系了场地,设备和艺术家,“告诉人家,我头一次做,没什么商业经验,帮帮忙。”没有媒体宣传,只通过票务网售票,有时一场也能达到一千人的上座率。但因为平均票价只有六七十元,仍然亏损。
音乐节黄勇基本上投的自己的钱。包括今年刚结束的第三届,三届音乐节当中也有一些赞助,但多属于零散的形式,“有的给三万,有的给五万。没有冠名。前两年一共赔了50多万。”黄勇说,“希望第五届之后不再赔钱,再那样我也赔不起了。”
在黄勇最初接触爵士乐的那几年,圈子里的乐手在一起时通常会评价,“这哥们弹琴像谁。”但是近几年,更多听到的是“他写的作品怎么样。”——这样的改变,是乐手们从模仿跨越到创作的一个重要标志。
“这个音乐节绝不是为了让大家看国外大腕脸的,而是为了让观众知道中国的爵士乐到了一个什么水平。”虽然仍然有国际乐队的参加,但是黄勇一直坚持着让国内外乐队的比例各占一半。“如果观众把这几场音乐会全部看完,他就会知道国内的爵士乐发展的脉络和国际上当前的水准。”
“中国人觉得爵士乐没有歌词,听了半天摸不着头脑。上海的爵士乐传统在1949年之后就断掉了,所以未必就真的有传承,只不过看起来像罢了。如果想要更多的人喜欢爵士,还是要让更多的顶尖乐队来国内演出,让他们知道爵士的博大精深。”孙孟晋说。
而更多的中国人仍然喜欢旋律性的音乐,对于节奏性音乐似乎有着天生的排斥,爵士乐的特点正是节奏和即兴,这样的音乐或许注定无法走人中国大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