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非常羡慕政治家的手腕,他们往往只手撑天,举重若轻,庖丁解牛,把天地玩在股掌间,翻手就来风,覆手就来雨,对他们而言“治大国若烹小鲜” 。
对“治大国若烹小鲜”者,我常常嫉妒。据说嫉妒者,常常有“逆反心理”,你这样,我偏那样,所以,我是这样嫉妒的:你“治大国若烹小鲜”,我就“烹小鲜若治大国”。拿着一把勺子,好像抡着一把大血刀;拿着一双筷子,好像捏着一根指挥棒。无疑,这是在“过干瘾”。其实,有过近十年的时间,我一直在过着“过干瘾”的秘书生活,我常常设想我自己,站在台上,手一劈下,太行王屋两山就下陷成了河;我手一上扬,长江黄河两水就上隆成了山,我就这样“誓把山河重安排”。
现在,我已经不被人请去帮办“大厨席”了,我就自个儿在家里按照自己的口味来“烹小鲜”。我个人偏嗜辣味,湖湘文化培养了湖南人的“辣椒品质”。我写过一些风花雪月,也写过一些雅词颂歌,但我特别喜欢的是含辛带辣的杂文与随笔,我一直觉得,席面上没有辣椒,不能成席,字句里没有讽刺,也就不成文章。
我非常感谢我那“过干瘾”的秘书岁月,他使我始终保持着“烹小鲜若治大国”的干瘾生活,现在不太爱管自家的“柴米油盐”,倒是爱对“政经史地”指指戳戳,戳到那些“小国寡民”身上,有时他们会觉得痒,有时什么感觉都没有,睬都不睬,我却自得其乐。有人曾对我说:“兄弟,你是官场中人,你的杂文十有八九都是针对官场啊,你是典型的‘拿起筷子吃肉,放下筷子骂娘。”我吃上了官场的“肉”吗?也许吃了吧。但是,我特别喜欢拿官场来“炒一盘”,是因为我一直想小人物“治大国”,我一直认为官场是最关乎“大国”的,他那里一个“喷嚏”,可能让天下感冒。据说,辣椒既具有健胃开胃功能,对预防感冒很有成效,所以,我们来炒一盘辣椒拌饭,既是防止他人乱打喷嚏,也是给自己提高免疫力。在官场,我自己也需要给自己打预防针。
现在,许多人的肠胃功能已经退化,那种太辣的辣椒很少能够有人下口了,所以许多人对辣椒品种进行了改良,叫做“甜辣椒”了。但我好像不太习惯,我还是喜欢那种辣味素较高的辣椒,炒菜固然是大多数由别人吃,但每盘菜肯定是“厨子”先尝,要辣别人,先把自己给辣了,这也是“烹小鲜者”的宿命。
我想辣,但又不想先把自己辣呛辣倒,怎么办呢?好在我们老祖宗很聪明,他们会制“干辣椒”与“腌辣椒”。这种辣椒辣味尤在,但是不至于辣得“眼泪鼻涕一起来”。这样我就可以把现实辣椒制成历史辣椒,再用历史辣椒来炒现实之“小鲜”。我有自知之明,我实在炒不了“大席”,对那些大块头的历史书籍,我一看就发怵,我可以炒一碟“满菜”,也可以炒一碟“汉菜”,但我无论怎样也炒不出“满汉全席”来,所以我就炒“小鲜”,我常常于历史中割一小块资料,或者是一块“猪舌”,或者是一只“牛肚”,或者是“狗东西”,或者是“驴肝马肺”,在其上撒些“辣椒粉”,拌以时鲜,或猛火,或文火,给以“翻炒”。“翻”出了一点“新意”,不是我的水平,而是历史与现实之间的“化合反应”;“炒”出了一点辣味,也不是我的能耐,而是历史与现实本身含有辣素。历史与现实是我创造的吗?不是我。辣椒里头的辣味素是我放进去的么?不是我。我于其中所做的是,我抓辣椒来炒菜,不是抓砂糖来炒菜。
我记不得是哪位画家的事情了,大意是,一次,他对着满目废墟画画,好像是希特勒吧,来看画,希氏对着画家说:“这是你创作的作品吗?”画家说:“不是我创作的,是您创作的作品。”
但是,“废墟”这类作品,明明是“希氏们”创作的“杰作”,而画家一旦画出来,就变成是画家的“东东”了,棍子挥来,一挥就挥到画家身上,好像废墟是画家画坏的,画家必须负起责任来。这样的事情,在希特勒那里真的是没法讲理的。
所以,千万别碰上当年的“希特勒”,但是现在,这“希特勒”是可以碰一碰的,他现在已经“被腌在历史里”了,不至于再起来挥棍子,所以像我这样比较胆小的人,时不时炒上一盘“辣味小鲜”,与二三友,闲坐说
玄宗,不但相对安全,而且比较好玩。
作者漫像 / 杨济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