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殷红
蒋子龙“又臭又硬”的性格在文坛是有名的,当然,他的侠气仗义在文坛也是屈指可数的。当他几杯老酒下肚,仰脖挺胸和弟兄们论英雄时,偶尔也会顺带着夸夸在场的“美女”们。赶上我这等“粗暴”的女性不识抬举,就会以“我曾是美女,现在得加‘迟暮,你虽堪称英雄,我看也得加上‘过气。”此时老蒋就会爽气地摆出好男不和女斗的姿态,振臂举杯:“来,过气英雄敬迟暮美女一杯!”然后难得一笑,笑得很豪气,很有感染力,那种“英雄气概”在笑声中体现得淋漓尽致。
玩笑归玩笑,蒋子龙的人气还真是挺旺。几次与他同行,凡到一地,无论省、市、县大大小小文化官员们都特别认他,他们不约而同的一句话是:我们是读您的作品长大的。他们中有的人复述一些章节,有的列举出一串作品名单,有的带来蒋子龙的作品请他签名,有的要求合影留念。但无论这样的场合蒋子龙心里多么受用,他的脸仍是“严肃”的。因此,很多初次与蒋子龙见面的人都认为他不容易亲近。而我则认为“严肃”的外形是先天生就的,脸上的纹理走向与他的情绪好坏并无必然关系,这张脸是“自然灾害”。想走近他还真需要点勇气。
蒋子龙不是个会“顺应形势”的人,强扭的事他肯定以强还强,“出言不逊”,但为了难以拒绝的朋友之托,他却可以东奔西跑、竭尽全力。赶巧有一个研讨会我坐在蒋子龙旁边,听评论家们搜肠刮肚“挤”出些言不由衷、自己说出口都有点不好意思的发言。蒋子龙对我说:“你不是姓胡吗?看来,这个会的报道你得‘胡编了”。会上主持人几次请蒋子龙发言,我在一边幸灾乐祸:“老蒋,你好歹也是中国作协副主席,这种会的发言可看水平啦!”蒋子龙面无表情,顺手写了一张纸条递给我:“我极少参加这样的会,这是浪费自己的生命陪别人过生日。下次倘再在这样的会上见到我,罚我请你吃饭。立此为据。”蒋子龙摘下眼镜写条儿,戴上眼镜发言,字字诚恳,句句真话,而绝无奉承之言辞。我从他字斟句酌的话语里,除了找到了此会的报道角度,还对他陡增一份敬意。
记得那个会后大家合影留念,我冲着他喊:“老蒋你换张笑脸成不成?”他大概是习惯了我的这种语言方式,故意举起那本书用讥讽的口气说:“今天我笑得出来,你都笑不出来!”顿时,我看到他脸上的线条菊花盛开般地扬起,出现了一张蒋子龙式的笑脸。
后来我在类似的会议上也曾见过他,请吃饭的事他想赖也赖不掉,而他写给我的那张“欠条儿”也就成了“威胁”他的最好证据。
蒋子龙是那种能够调侃出轻松,也能创造出快乐的人。尤其熟人相聚,更是无拘无束。有一次大家看指纹说手相,蒋子龙的手被拉来扯去,你一句我一句,凡看过的人都好生皱一阵眉头,但无论多好的视力,最终得出的结论都是十个簸箕,无一斗。大家说:“这是异相!”吹捧他:“凡异相必是奇才!”老蒋从人们手里夺回自己一只向东一只向西的手遗憾地说:“没斗就没斗,两个小拇指还不直顺。”然后有滋有味地研究起自己的手相:“当兵时拿枪磨得狠了,当工人时油泥糊得久了,后来天天敲键盘蹭得多了,几十年天天游泳给泡没了。”蒋子龙手上的纹理和脸上的纹理到底有什么内在联系,爹娘所赐,旁人实在不得而知。
莎士比亚有一句台词好像是:冰凉的手,温暖的心。套用给蒋子龙:“冰冷”的脸,“火热”的心。就说他数九寒冬到沈阳为一个小兄弟“签字售书”的事吧,的确可称他侠肝义胆热心肠。隆冬的沈阳气温已零下十几度。朋友捎话告诉他开了间小书店,想请他去搞“签字售书”。他连夜赶往沈阳,半夜下了火车,接站的人还没从暖被窝里钻出来,他只得在候车室里走着遛着直等到天亮。上午安排在一所大学与大学生对话,中午十二点话也没对完,下午一点又开始售书,紧张得连吃饭的时间也没法安排。赶到小书店门口,早已挤满了人,崭新的柜台吱吱呀呀直往后退。小老板兄弟难为情地对蒋子龙说:“老师,您到外头签行不?我给您搬张桌子,别挤毁了新柜台。”这位“蒋大侠”子龙,凭着股子“侠气”上了街。到天黑手僵人散方才醒悟:好小子,我蒋子龙不如个柜台值钱!他是该说的都说了该骂的都骂了,一个冻得“瓷瓷实实”的蒋子龙匆匆离开沈阳,一份永恒的温暖留给朋友。从此小书店日日兴隆。
偶尔会接到蒋子龙从天津打来的电话,内容大都是询问朋友的近况或索要朋友的联系方式。他从来没有一丝半点儿的客套,哪怕是只言片语的寒暄都省去了,直来直去,一句跟一句。我似乎也只有问什么答什么的份儿,绝对容不得我想想该怎么说,说什么好。每次放下电话我都想,这就是蒋子龙,冷和热在他身上绝对和谐。“冷”是他的“特色”,然而当他和你之间已经确立一种信任时,那份“热”自然就在心中了。
可以断定,只要能冲破蒋子龙那道“严肃”的防线,就能感觉到他的温暖。他其实挺幽默、挺可亲、也挺热心肠。
【选自2008年2月25日《中国作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