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言人生

真实人生里，人们有各种说谎的理由：谎言太美好，穷困的少年编造富家身世博得同侪友谊；谎言太沉重，隐瞒性别的变性人不想提心吊胆，决定真实示人：谎言是为了求生，逃犯以假身份躲藏40年。

更多时候，谎言只是一个追求爱情或正常生活的卑微愿望。它是一道火柴画出来的火光，在无情清冷的人生里燃起短暂而虚幻的温暖。

变性人撒谎求真爱

陈美凤，40岁，秀场主持人，台湾苗栗县

变性前后4年左右的时间，我交往过好几个男友。他们都不知道：我曾经是男人。变性后，扮女人对我来说更简单，但有两件事我没办法克服，我不喜欢男人摸我的腿，虽然吃了荷尔蒙皮肤变好了，毛发量也少了，但刮过腿毛，所以腿摸起来会刺刺的，这种感觉一直提醒我不是“女人”。

有个男友起了疑心，跟我说：“我觉得你有点‘奇妙。”我很紧张，马上回他：“你住北部，我住南部，我们在这里相逢，当然奇妙啊。”他便没再追问。

他们真的不知道吗?我想，有些人是不想说破。我曾交往过一个建商，他对我很好，会带我去应酬，有次他的朋友喝醉了，指着我说：“有些男人会假扮成女人来骗钱。”我羞愧得想痛哭，男友拉着我就走。我在车上第一次跟他坦白变性的事，他却说：“如果真的在意，也不会跟你在一起2年。”原来他一直都知道。但到了要面对他的父母和小孩，他怕家人不能接受，又要我说谎了，我不想过那样的日子，最后只好分手。

说谎的日子很难熬，太爱对方、怕失去，拼命隐瞒，愈隐瞒就愈怕谎言被戳破的一天。我有几个“姐妹”嫁给退伍军人，老兵的生活单纯，婚后也没发现“异状”，姐妹们幸福过了好几年，然后都断了联络。我羡慕她们的幸福，但假的永远真不了，要我说谎过一辈子。我做不到。

最怕别人笑我穷

阿平(化名)，15岁，初中生，台湾花莲县

小学一年级开始，我最恨同学问：“你家怎么那么破?”偏偏他们超爱问这种问题。我很生气，想打人又怕打不赢，只好假装没听见。可是他们不肯放过我，问一次不理，又来问第二次，一直笑我家小，还问我：“你妈妈为什么跛脚?”

后来我就随便编，唬弄同学。我说我爸和我大伯都是建筑师，每个月零用钱有1万元(新台币，下同)，阿公家有好多果园。讲久了，自己感觉也蛮像真的。有的同学不相信，偷偷跟踪我回家，还到处宣传，我真想扁死他。大家都说我爱说谎，老师也骂我是“放羊的小孩”，我讨厌上学。长大以后，我想把同学老师盖布袋，通通打一顿。

我爸是打零工的，我妈妈做美发。小四时他们离婚，我跟爸爸留在台北，弟弟跟妈妈去宜兰。爸爸爱赌，他知道同学欺负我，就说：“学校很烂，不用去没关系。”还给我钱去打网游。妈妈发现我跟着爸爸看A片，气得告上法院，法官就把我的监护权判给她。

妈妈很凶常骂我，跟她住的“叔叔”也爱抓我逃课，他们两个还会打架。我很想回去找爸爸。逃学太多，妈妈说管不动我。小六，社会局送我来花莲的少年学园安置。这边很多人连爸妈是谁都不知道，没人笑我穷。但讲到家里的事我还是会编一下，习惯了嘛!大家被我唬得一愣一愣，很好笑，可是后来，很多人都不跟我讲话了。

在学园久了，有时我会不小心讲出实话，因为我妈妈真的好穷喔!有学员说我：“你上次不是说你家很有钱?”记性还真好。谎话被戳破有点没面子，但没关系，总比没人理我好吧!而且他们不知道，我妈来看我时，都会塞好多好多钱给我……真的啦，我没骗你。

杀人越狱，躲到老

陈金木，62岁，卖水饺，台北县

我19岁在嘉义车站替野鸡车拉客，为了抢地盘砍死人，被判无期徒刑。监狱比地狱还苦，3年后，我受不了翻墙逃走，戴假发和斗笠遮住光头，一路找亲友帮忙，两个同伴都被抓回去，只有我顺利逃到台北。

我取个假名“陈荣辉”，买一张假身份证。舅舅帮我租了三处房子，我每天从这一间换到那一间，故意让邻居看见我出门，以为我上班。躲了一阵，又去土城投靠堂哥。看到生面孔我就溜到山里，睡在墓地。

起先很怕被人家发现我是谁，久了也变不怕，多活一天，就是赚到一天。地方角头看我是个不怕死的，让我在赌场帮忙围事，每天赚两三千元。有闹事赖账的，就用布袋装起来压进水里淹死，装作跳河自杀，这种离谱的事也是有的。

我在土城越混越大单，没人知道我的来历，我成天跟警察一起吃喝嫖赌，“民意代表”也亲热喊我“辉哥”。表面风光，其实跟幽灵一样，心里的重担没有一天少过。有时梦中跑到快没命，惊出一身汗。我爸死前，还交代我不准回去。

我跟我前妻一起快30年，不能结婚，生两个小孩只能登记父不详。她知道我秘密以后，一吵架就打电话叫警察，气得我牙痒痒。14年前，我两手空空搬出去，跟现在的老婆住到莺歌。她对我很好，但我再也不讲以前的事。去年法律追溯期快到，我才坦白。

今年初，好不容易申请到身份证，我老婆马上帮我开户存20万，陪我坐飞机到高雄玩。夏天又和一堆亲戚去泰国，好高兴。我们在芦洲、淡水摆摊卖水饺，生活安定，不再过问赌场是非。

我现在什么都不怕了，可以说实在话了，很轻松。人做一件坏事，一生就难以收山，要比别人更凶恶才有活路，我算好运的，但跑路这么多年，这么老了，也是没路用了啦。

(责任编辑／唐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