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淑民 吕素丽
我成为法官,是妈妈难以想象的事。这也难怪,因为从小,我就在父亲经营的赌场帮忙打扫、买烟、买提神饮料、为赌客捶背赚取小费,甚至还帮忙找赌客,或站在巷口把风防警察。
1970年,我出生于台湾基隆市曾仔寮,这是个劳工聚集的贫民区。自有记忆起,绰号“铁枝煌”的爸爸就在经营赌场。
赌场生意好时,抽头多,全家吃饱穿暖。我考第一名回家,爸爸一赏便是50块钱(新台币,下同)。但警察在楼下高喊抄赌场、抓赌客,我们六个孩子躲在阁楼里浑身发抖的景象,却也是童年难以磨灭的记忆。警察抄得凶,赌场生意差,家里没收入,爸妈愁容满面,我也跟着忧愁,不敢拿出书包里的缴费通知单。
当时只求温饱,所幸现实生活里的苦闷,在书海里得以纾解。我常把赚来的小费拿去租琼瑶、金庸的小说及伟人传记。在阅读的国度里,没有富贵、贫穷之分,更没有环境好坏的限制,让我忘了恶劣的现实环境,飞翔在美好情境里。
小学毕业那年暑假,我到六堵工业区当女工,为了多赚点钱,上大夜班,怕黑怕鬼的我,经常憋尿不敢上厕所,忍无可忍才一股脑地冲进厕所解放,空荡荡的厂房只有机器运转声和胆小的我,但这一切辛苦都在一个多月后领到1.5万元的薪水时烟消云散。
如果爸爸带我走的是一条误入歧途的路子,妈妈就是一股牵引我们走向正道的力量。她常带我们姐弟到佛堂,也排除万难坚持让我们升学,她相信唯有教育才能脱离贫穷,这两股力量经常造成我内心很大的冲击。
初、高中时,爸爸经营赌场让我抬不起头,也曾因家贫差点到北投卖春,但不论碰到任何困难,我总习惯默祷,祈求获得重生的力量。借由宗教我度过青涩无助的年少岁月,也让我肯定自我存在的价值,接受现世的残缺。
东吴大学法律系一年级时,爸爸终于转行开出租车,这是他第一份正当的职业,我第一次能够大声而骄傲地在同学面前说出爸爸是“出租车司机”。
大学毕业后,我在家开设家教班,教了两年,把家中200多万元债务和自己的助学贷款一口气全还清。卸下了心中大石,妈妈更笑逐颜开。我苦劝学生用功之余,不免觉悟到:“与其拜托别人读书,不如逼自己苦读”。我决定給自己一次上进的机会——报考司法官。
这时我好像突然开窍,看法律书籍时不会再打瞌睡,上课时也能融会贯通。1994年底,我参加律师高考,差1分落榜,爸爸怕我失志,还开车载我和妈妈到基隆中正公园坐碰碰车。接着,我每天背诵50条法条,两个多月就把考试科目的所有法条全部背诵完毕;就在理解、背诵、再理解的读书方法下,更加融会贯通。
考前三个月,我解散家教班,专心冲刺。谁知1995年10月考完司法官后,出现坐骨神经痛;几经挣扎,决定抱病再上战场,报考接下来的律师高考。当时沉重的压力让我考完后有如泄气皮球,在考场走廊大吐一场。
司法官发榜那天是星期六,我正在做义工,姐妹、同学相继打电话来报喜,我居然高中榜首。爸爸问我想要什么?当下我毫不思索答:“在安一路放鞭炮。”我心想,妈当年在安一路受尽委屈,希望她能趁这个机会扬眉吐气。当天,安一路两旁堆满鞭炮,爸妈、姐弟妹笑得合不拢嘴,大家纷纷说“歹竹出好笋”,妈妈泛着喜悦的泪光。那段日子,真是做梦都在笑。
一年半的司法官职前训练是一段快乐时光,我认识了一生中的挚爱。后来我们一起分发到嘉义地方法院服务,来年结婚,连续3年生下一女二子。丈夫体贴、孩子健康,人生至此夫复何求?但生性活泼好动的我决定转任律师,一路走来跌跌撞撞,吃苦耐劳的特性在我身上发挥得淋漓尽致。丈夫也在2006年老四出生前转任律师。
感谢一路上走来碰到的贵人,如高一导师裘尚月知道我的环境,每月补助我1000元。地球是圆的,从不同角度看事情,就有不同的体悟与成长。我希望自己也能当别人的贵人,因此在几年前,开始在嘉义女中等多所高中设立清寒奖学金,更决定把人生历练出版成《在赌场长大的法官律师》儿童绘本,希望能够鼓励逆境中成长的孩子。
责任编辑王克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