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评:秦俑
乌鲁帕的葵花子
1986年4月26日切尔诺贝利核电站4号反应堆发生爆炸后,周围迅速被隔离为“死亡区”。在320万受到核辐射侵害的人群中,52岁的玛丽亚·乌鲁帕是其中之一。她的家,在离核电站只有不到50公里的地方。
人们仓皇逃离家园,号哭着死也不会再回到生养自己的这片土地。乌鲁帕的丈夫、3个儿子以及年迈的母亲都要离开,但是她说:“我爱这里,不会离开。”她哭着送走所有的亲人和邻居,然后开始用锄头将干涸的土地刨得松软,准备种一些西红柿和葵花子。
但是接下来的5年,乌鲁帕的土地不再冒出一点儿绿色。花园荒芜了,地里再也生不出庄稼。儿子从数万公里外的城市写信给她:妈妈,离开那个鬼地方吧。乌鲁帕一个人坐在木质楼梯上爽朗大笑,露出她没有一颗牙齿的牙床。水质不好、没有蔬菜,不到60岁的乌鲁帕牙齿都掉光了。但这并不妨碍她遇到任何可笑的请求时,能像精灵古怪的姑娘一样笑得欢畅惬意。
1992年夏天,乌鲁帕去了一趟基辅。她留下的西红柿和葵花子种子已经用光了,她需要买一些回去。途经一家宠物市场,乌鲁帕买了两只野棕兔和一窝小老鼠。第二年春天,乌鲁帕家里只剩下老鼠邦克、兔子阿比和阿诺。乌鲁帕总是将老鼠邦克放在她的左肩,它不太听话,但是和乌鲁帕一样在这片荒凉危险的土地上快乐地活着。花园里开出了第一朵向日葵,乌鲁帕就对小老鼠邦克说:“亲爱的,秋天的葵花子你一颗我一颗好不好?”
邦克去哪里找到了伴侣呢?它竟然在1993年秋天为乌鲁帕生了一大窝小老鼠!还有,乌鲁帕在向日葵招展的花园里,竟然发现了野棕兔和鼬鼠!切尔诺贝利在沉睡了7年之后,终于开始苏醒。
乌鲁帕给儿子们回信,她盛情邀请孩子们回来,吃她种的西红柿和葵花子,而且,她开始在已经消失的森林里播种。孩子们不回来,乌鲁帕就给乌克兰所有城市的旅游公司写信,邀请他们来家里做客,她能酿制美味的松子酒,她种的葵花子颗颗圆润。
1996年,一位俄罗斯的年轻大学生来到乌鲁帕家里,这是10年来她迎接的第一位客人。乌鲁帕兴奋地换上40年前的红色嫁衣,为客人跳起了古老的乌克兰民族舞。做了满桌饭菜,好客矜持的乌鲁帕总是自己先尝,当年轻的孩子举起装满松子酒的酒杯,泪水突然涌进乌鲁帕微笑的眼睛。
随后赶来的科学家开始为这里的动物们进行基因检测,它们的DNA确实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损伤。乌鲁帕微笑着拒绝了医学家的检查。“我的心灵和梦想,还有我的西红柿和葵花子,都完好美丽如初。”
2007年,一位科学家告诉她:“消除切尔诺贝利泄漏事故的后遗症,至少还需800年,你不害怕吗?”73岁的乌鲁帕意味深长地说:“我不怕后遗症,怕的是人类会卷土重来来伤害我的邦克;我不怕切尔诺贝利只剩下乌鲁帕一个人,怕的是我的向日葵还未蔓延整个切尔诺贝利地区,我就要死去。”
(选自《女报·时尚》2007年第8期,略有改动)
秦俑点评:乌鲁帕对家园的坚守,更让我们感到心酸:就算有一千个一万个乌鲁帕又能怎样,她代表的终究只能是一种理想一种精神,这片被污染的哭泣的土地,需要800年才能重新焕发青春!我们自己一手制造的悲剧,最终还是要由我们自己和我们的后代来承担。
一匹马的微笑
一匹马怎么会微笑?一个畜生怎么会有和人类共同的表情?可是,这匹马是微笑的,它微笑着离开自己眷念的草坪和热爱它的人们。
这匹马带着一个流浪的跛脚男人,一路踉跄走进人们的视线,畜生引起的人们的情感冲击超过了人们对人类弱势群体的在意。当时,酷暑难耐,刚好下了场雨,空气里弥散着阵阵温热。湿漉漉的马儿拉着两轮车一路颠簸走来。车上坐一个跛脚的侏儒,后面是堆破烂不堪的行李,滴滴答答流着雨水。男人用很脏的碗吃着什么,好像还很惬意。可是有人看到了马的孤独。是的,说起来是匹马,可它瘦得像被风干的一匹马的标本。溃烂的脊背还花花点点涂满医用紫药水,而男人放下脏碗,拿起马鞭在喧嚣的闹市、在马的脊背上显摆地甩了个潇洒的响鞭。马儿似乎缩成一团,止步。它顾不上疼痛,迫不及待地啃起落在地上的一个烂桃,两眼空洞地在地上寻觅着什么。对面商店出来一个美女送瓶矿泉水,流浪男人眼里好像闪射出一束光亮,打开瓶口痛快喝上几大口,剩下的却倒在手上洗起脸来。有人说马儿嘴唇干裂,可惜男人洒了清水,于是怒喝:“你是从哪里弄得这匹马驹的?它的伤又是怎么回事?”跛脚男人不乐意了,太监一样尖叫:“不偷不抢,1400元买的,拉俺讨饭上路的。”有几个善良的女人,瞅着马儿,很想用手抚一抚马儿的脊背,可是马儿实在太脏了,腐烂的伤口引来飞舞的蝇虫,纷纷落在马背上,让马儿痛苦不堪。
这个城市只是他们的驿站吧,马儿要带男人流浪到哪里,人们无从得知。
其实,马儿和男人在这个城市仅逗留了一天。110报警记录显示,当天报案马儿受虐的电话频频响起。现在马儿就被我们的警察、城管监察和关心它的人们,圈在一个青青草坪上。可以清楚看见草儿被它啃噬得秃秃斑斑,它实在太需要自己的粮食和空气。有一个血气方刚的男子牵着马儿的笼头在讲演,他说:“畜生就没有思想了吗?你知道它有多伤心?昨天高温,小马驹实在走不动了,流浪男人狠心抽打它,你们看,颅骨都打折了!马驹最终倒下。说什么我都要买下这个小马驹。我说你要多少钱?流浪男人不甘心地拨了拨马的眼睛,确信可以和我成交。小马驹多可怜!它听说我买了它,就挣扎着站起来要和我走,流浪男人又不干了,尖叫着说马驹是他的依靠不能送人。马驹就再次倒下,直到民政部门领走流浪男人,它才惊恐又虚弱地站起来。”有人关心地问:“你买了它送马戏团吗?”牵笼头男子说:“我带它回家,我有别墅花园。我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爱惜它。”七月流火,有人撑伞给马儿遮阳;有人将馒头弄碎用盆子送到马儿口边;有人买来云南白药撒在马背上;兽医拿来点滴吊在树上给马儿输液……有人惊叫:“快看,马儿流泪了!”是真的,马儿就在温暖的人群里一滴一滴地淌着眼泪。一时间,大家纷纷解囊送给牵笼头的人,说是一点心意。牵笼头的男子感慨不已,他说要在这棵树上做个标记,日后大家随时可以来这个地方看看马儿的成长。
这个城市有太多的景观,这个夏天我们在街头经历一匹马和一个残疾人在内心引起的一些涌动,瞬间就可能被繁杂湮没。可是这匹小马驹最终弹起四肢,矫健地从人们视线里消失的时候,我们再也忘不掉它回眸那些关心它的人们,目光里流露出深切的依恋,是那样从容而美丽,充满人类想象不到的畜生意味的深情微笑。
(选自《小小说选刊》,珠晶/文,略有改动)
我和祖父的后花园
祖父慢慢地把我叫过去,讲给我听,说谷子是有芒针的。
狗尾草则没有,只是毛嘟嘟的真像狗尾巴。
祖父虽然教我,我看了也并不细看,也不过马马虎虎承认下来就是了。一抬头看见了一个黄瓜长大了,跑过去摘下来,我又去吃黄瓜去了。
黄瓜也许没有吃完,又看见了一个大蜻蜓从旁飞过,于是丢了黄瓜又去追蜻蜓去了。蜻蜓飞得多么快,哪里会追得上。好在一开初也没有存心一定追上,所以站起来,跟了蜻蜓跑了几步就又去做别的去了。
采一个倭瓜花心,捉一个大绿豆青蚂蚱,把蚂蚱腿用线绑上,绑了一会,也许把蚂蚱腿就绑掉,线头上只拴了一只腿,而不见蚂蚱了。
玩腻了,又跑到祖父那里去乱闹一阵,祖父浇菜,我也抢过来浇,奇怪的就是并不往菜上浇,而是拿着水瓢,拼尽了力气,把水往天空里一扬,大喊着:
“下雨了,下雨了。”
太阳在园子里是特大的,天空是特别高的,太阳的光芒四射,亮得使人睁不开眼睛,亮得蚯蚓不敢钻出地面来,蝙蝠不敢从什么黑暗的地方飞出来。是凡在太阳下的,都是健康的、漂亮的,拍一拍连大树都会发响的,叫一叫就是站在对面的土墙都会回答似的。
花开了,就像花睡醒了似的。鸟飞了,就像鸟上天了似的。虫子叫了,就像虫子在说话似的。一切都活了。都有无限的本领,要做什么,就做什么。要怎么样,就怎么样。都是自由的。倭瓜愿意爬上架就爬上架,愿意爬上房就爬上房。
黄瓜愿意开一个谎花,就开一个谎花,愿意结一个黄瓜,就结一个黄瓜。若都不愿意,就是一个黄瓜也不结,一朵花也不开,也没有人问它。玉米愿意长多高就长多高,他若愿意长上天去,也没有人管。蝴蝶随意地飞,一会从墙头上飞来一对黄蝴蝶,一会又从墙头上飞走了一个白蝴蝶。它们是从谁家来的,又飞到谁家去?太阳也不知道这个。
只是天空蓝悠悠的,又高又远。
可是白云一来了的时候,那大团的白云,好像洒了花的白银似的,从祖父的头上经过,好像要压到了祖父的草帽那么低。
我玩累了,就在房子底下找个阴凉的地方睡着了。不用枕头,不用席子,就把草帽遮在脸上就睡了。
(摘选自《呼兰河传》,萧红/著)
秦俑点评:萧红是小说家,但她的小说写得有诗一般的韵味。在她的笔下,花草鸟虫都是有情感的;或者说,作者通过各种各样的修辞方法,将自己的主观情感融注到了花草鸟虫的身上,让它们都变“活”了。通过这些文字,我能听到花草鸟虫对我的倾诉,这是一种真正发自内心的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