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宏杰
一
伊犁附近的赛里木湖是新疆最大、最美的高山湖泊,它像一块巨大的翡翠,静静地镶嵌在雪峰高耸的天山腹地。
但二百五十多年前,这个湖边牛羊如云,恍若世外桃源的湖泊却不幸目睹了人类历史上最野蛮的一幕。
乾隆二十三年春天,草场返青,野花怒放。赛里木湖湖畔一支拥有200顶帐篷的蒙古小部落里,男人骑着骏马,慢悠悠地驱赶着牛羊;女人在帐篷里奋力赶制一天的食物,孩子们淌着鼻涕,扯着刚返青的枝条玩着游戏。他们已经在这里平静地生活了数百年,一切都与往常没有区别。
中午,急促而纷繁的马蹄声震响大地,数千名全副武装的清朝骑兵形成一个半圆形,由远及近,围住了这片湖畔边的二百多顶帐篷。他们要在这里进行一场盛大的围猎,只不过此次围猎的对象不是羚羊,也不是野鹿,而是新疆准噶尔部落的蒙古族平民。
望着闯入的清朝骑兵,男人们不知所措,张大着嘴呆呆地看着这些陌生的异族人,女人们躲进帐篷里由毡缝偷偷向外窥视。只见这些手执兵器的骑兵们把蒙古人从一座座蒙古包里驱赶出来,个别想反抗的人,立刻被砍翻在地。
不到半个时辰,该部落的一千多人全部被赶到了湖边。其中四百多名男人每10人为一队,被拉到低诖处挨个斩首。一个多小时后,部落中的男子被斩杀干净,鲜血流进赛里木湖,近岸的湖水被染得赤红。史书中对此情景的记载为:“以次斩戮,寂无一声,骈首就死。”
处理男丁的同时,另一侧,分配女人和孩子的工作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清兵从队伍中挑选出300名年轻有姿色的女人,以及看起来伶俐聪明的孩子,准备运回内地当作奴隶。史书记载,这些人后来因为饥饿,“多死于途”。剩下的二百多名老丑病残的女人以及7岁以下的孩子,随着清军将领的一声令下,数百匹战马冲入人群,将这些没人要的“战利品”作为桩靶,尽数砍杀。
这是清朝大将兆惠亲自指挥的搜剿准噶尔蒙古部落大屠杀中的一个小小场景。
二
事情起因于乾隆十八年。
这年十月,一封六百里加急的文书从外蒙古乌里雅苏台(今蒙古人民共和国扎布汗省省会)送到了清廷。
将军成衮札布在奏折中汇报,准噶尔汗国的三个小首领台吉车凌、车凌乌巴什、车凌蒙克(史称“三车凌”)率领三千户,约一万多蒙古人,宣布脱离准噶尔汗国,投奔大清国寻求庇护。他们离开了世代居住的额尔齐斯河牧场,顶着冬季凛冽的寒风,赶着牛羊,携带着老小,经过十余天长途跋涉,才到达乌里雅苏台地区。
将军在汇报中还说,准噶尔汗国长期与大清为敌,这些人声称投奔大清,不知是真心依附,还是准噶尔人的诡计。他请示皇上,‘该对这些人采取什么态度?
收到这封奏报,乾隆并不感觉意外。从乾隆十年以来,他已经多次收到反映准噶尔汗国正处于内乱之中的情报,这次一万多人的依附,更加证明了这些消息的准确。几十年来一直困扰着大清帝国的准噶尔问题,看来有望得到解决,于是,乾隆的嘴角浮起一丝微笑。
数代以来,准噶尔汗国一直是大清王国最大的威胁。
准噶尔蒙古是一支古老的蒙古族部落,卫拉特蒙古四部之一,长期以来生活在今新疆、青海一带,因该部落首领以“绰罗斯”为姓,故又称“绰罗斯部”。
清朝入关后不久,准噶尔部的蒙古人崛起于天山南北,建立了强大的准噶尔汗国,首领是蒙古族的传奇人物——噶尔丹。
噶尔丹这个人不容小觑。他坚毅刚强、多谋善断。通过十年征战,他统一了西蒙古四部,然后信心暴涨,制定了先统一天山南北,再统一整个蒙古民族,最后与中国的满族统治者较量手腕,恢复大元旧业的宏伟蓝图。《草原帝国》中说:“至此,噶尔丹便热切地希望重现成吉思汗王朝的英雄史诗。为了把东亚帝国从满族手里夺过来,他曾飞檄全蒙古,要求团结一致,认为满族正是曾被成吉思汗所粉碎的女真族暴发户。‘我等岂能做曾在麾下受指挥者的奴隶?帝国乃我们祖先的遗产!”
雄心勃勃的噶尔丹颇有手段,他不仅改革了草原法典,还第一个开始在蒙古制造铜币,稳定了草原经济,壮大了蒙古骑兵,并且很快征服了大半个新疆。中亚一带的人们,已经把他和西面的俄罗斯彼得大帝及东方的康熙皇帝相提并论,称他为“博硕克图汗”,认为他们是欧亚大陆上鼎足而立的三位大帝。
不幸的是,噶尔丹生不逢时。雄才大略的康熙先是成功地笼络和控制了喀尔喀蒙古,使噶尔丹统一蒙古的梦想无法实现。接着,康熙两度举全国之力,率兵亲征准噶尔。并于乌兰布通和昭莫多大败噶尔丹。
康熙三十六年,噶尔丹怀报着未能实现的梦想,在沙漠中郁郁而终。
虽然击败噶尔丹一直被列为康熙最重要的军事成就之一,但事实上,准噶尔汗国并没有被打垮。噶尔丹死后,他的继承者们很快又使汗国强盛起来,并重拾噶尔丹的旧梦。
雍正九年,清、准两方再起战端,两军大战于和通泊。此一役,清军经历了自清王朝建立以来内外战争中最惨痛的一次失败:副将军以下皆战死,西路军本有3万人,逃回科布多者仅2000人。雍正十年,准噶尔部再度内侵,幸亏归附清朝的喀尔喀蒙古拼命抵抗,才击败了准噶尔部。
两次交手之后,清帝国和准噶尔握手言和,双方划定了边界,开始了贸易,中国西部出现了20年的和平。但是,和通泊之战永远是大清帝国的噩梦,准噶尔部也一直是清朝最强大的威胁。它和俄罗斯互为掎角,时刻窥伺着内地。
因此,自即位以来,虽然天下太平,与准噶尔汗国相安无事,但乾隆却一直警惕地关注着大清西部边界,准噶尔的任何风吹草动,他都不放过。
早在乾隆十五年,准噶尔汗国已经有一千多户东迁到察哈尔,归附了清朝。乾隆毫不犹豫地接纳了他们,妥善安置,并赏给他们牲畜。从这些人的口中,他获取了大量的情报信息。
原来,乾隆十年,准噶尔汗国原首领噶尔丹死后,他的三个儿子为争汗位大打出手,自相残杀,十年之内,最高首领换了三人。后来,一名叫达瓦齐的贵族趁机夺了汗位,可是此人才干平平,“终日饮酒,事务皆废”,内战不但没有停止,反而越演越烈,这也导致准噶尔汗国四分五裂、力量大衰。
乾隆十八年,达瓦齐率军讨伐不听指挥的杜尔伯特部。杜尔伯特部遭到了空前的浩劫,不仅大批的牲畜、粮草、财物被抢,还被掠走了三千多人。为了寻求活路,“三车凌”不得不离开家园。投靠清朝政府,以求保护。
因此,接到汇报后,乾隆在第一时间即断定“三车凌”是真降而不是伪降。他命令成边将军妥善安排“三车凌”,赏赐给他们大量的银两、米面和牛羊。他还专门设了“赛因济雅图盟”,任命台吉车凌为盟长,车凌乌巴什为副盟长。
不仅如此,为了表彰杜尔伯特部“三车凌”“率万余众,倾心来归”的功绩,乾隆十九年(1754年)五月,乾隆皇帝还特别在承德避暑山
庄接见了“三车凌”,并册封台吉车凌为亲王,车凌乌巴什为郡王,车凌蒙克为贝勒,其余头目也都分别封为贝子、公,台、吉等。另外,他又连续8次在避暑山庄万树园中举行了盛大的宴会,宴请诸人。
乾隆之所以如此隆重,不仅仅是为他们“万里远归”接风。更主要的是为了了解准噶尔汗国的虚实。在与“三车凌”数次长谈之后,他发现,当时的准噶尔正处于历史上最虚弱的时期。
于是,乾隆皇帝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迅速出兵,扫灭准噶尔汗国。随即,他下诏说明了自己要大举兴兵作战的想法:
“(准部)数年以来,内乱相寻……此正可乘之机。若失去这个机会,再过几年,等其局势平定,必然还会与我为敌作战。那时我军再与之战争,耗费必然更为巨大……朕以为机不可失,准备于明年分两路进兵。这是从前数十年未了之局,我今天再三思维,有不得不办之势。”(《清高宗实录》)
此诏一下,举国震惊。
三
作为中国历史上最有福气的皇帝,乾隆本来是一个“太平天子”。他在和平中接了班,在他统治的前20年里,除了那场本没有必要的金川战争之外,天下风平浪静,边疆无警,大清不闻兵戈之声。
发动平准之战,在所有人看来,皇帝完全是自找苦吃。主动出击如果成功,固然荣耀无比;如果一旦失败,那么不仅20年统治的成果会毁于一旦,皇帝也将受人诟病。做一个老成持重的“太平天子”,实在是一个保险系数最高的选择。
况且,二十多年没有大规模战争,全国上下已经习惯了和平,“人心狙于久安”。如今突然要大规模对外作战,人们毫无精神准备。所谓“兵者不祥之器”,二十多年前的和通泊之败给大清官员心中留下的阴影太深了,一提起准噶尔,他们就心惊胆战。在他们看来,蒙古人不来进攻大清已经是谢天谢地了,大清怎么可以主动挑起战端?
确实,农业文明并非尚武型的进取文明。几千年来,中原王朝对边疆民族一直缺乏必要的好奇心和探索精神,而历史上的汉人王朝对待边疆少数民族,通常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羁糜”,即被动应付,委曲求全,用金钱和布匹收买。
他们认为,这些蛮夷是“犬羊之性”,思维方式不同于人类,完全不可理喻。他们来如急雨,去如飘风,无法抵抗也不可预测。这种莫名恐惧积累了几千年,已经凝聚成中原民族的集体潜意识。
雍正末期的两次大战后,清王朝和准噶尔汗国双方都知道无力吞并对方,于是他们清楚地划定了边界,谨慎地控制着自己的力量,共享了20年的和平,双方的贸易也迅速兴起。
实现和平之后,清朝十多万大军撤回内地,20年间节省了数千万两军费,陕西、宁夏、甘肃等地民众不再负担沉重的粮食供应任务,生活大大改善。正是边疆的稳定,为乾隆盛世的到来提供了重要的外部条件。
虽然此时,乾隆皇帝已经在大清帝国建立了牢不可摧的权威,但他的作战决定一经发出,还是遇到了巨大的阻力,反对的奏折雪片一样飞来。
几乎所有的大臣都一致认为,应该继续这种和平状态,战争永远不是轻松的游戏,况且战争还是天底下最花钱的事,特别是在几个月之内往西部运送大量的军粮和军事物资,是根本不可能实现的。而且一旦战争失手,这些“草原狼”很有可能乘胜追击,一举深入内地,将给大清帝国带来难以承受的灾难。
甚至连武官们也极力反对这次战争。平安无事数十年的满族将领们“惟守妻孥以求安逸,闻战阵而甘退缩”,他们甚至认为此举“师出无名”。因为双方和平条约既已签订,大清乘准噶尔内讧之机破坏条约大举入侵,于理不合,不是天朝上国应该有的做法。
四
乾隆对这些奏折不屑一顾,因为他站的高度和角度与众人不同。
乾隆皇帝的雄心、自信心和责任心在清代帝王中首屈一指,他身上承担的,是祖父与父亲两代的重托。他自己也说:“自古帝王所以禀承托付者,不过其父而已。而我则身受祖父、父亲两代的重托。言念及此,我还敢有一丝一毫的怠惰吗?”
他对自己的能力极端自信,因此他给自己规划的政治蓝图也十分宏大。他对每件事的考虑,都是从“大清朝亿万斯年”这一大局出发,着眼于大清江山的永远巩固。他不仅仅要对自己的名声、地位负责,更要对子孙后代负责。
因此,在内政上,他次第消灭了皇室、亲贵、朋党、权臣、太监对皇权的威胁。但这不过是他国家安全战略的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建立一个长治久安的外部环境。
对外部环境的关注,是满族帝王与汉族帝王的最大不同。历代汉族帝王所关注的,只是长城以内的半壁江山,对于周围的“四夷”,一贯抱“存而不论”的蔑视心态。他们认为,这些“夷狄”不过是一种半人半兽的存在。对于这些“不脱豺狼本性”的夷狄,历代王朝一直驭之以权诈,像大人对付不懂事的小孩子一样含糊应付,平时不管不问,逼急了就贡献子女、布帛。
清代帝王却从来不这样想,他们特别重视研究边疆问题。
清代帝王本身就出自“夷狄”,自身的少数民族身份,使得他们能够以一种全新角度对待和处理边疆民族问题。他们知道,只有深入了解每个民族的历史、现状和内部关系,才能恰到好处地进行统驭。所以,他们的民族策略,其精明理智远超历代。他们一变历代汉族王朝消极自保的惯用手段,提出“中外一家”的口号,以积极态度处理与边疆民族的关系,并通过笼络、打击和分而治之,使边疆民族不再成为内地的威胁,反而起到“移动长城”的作用。
为了成功地处理边疆问题,清代前期帝王对少数民族的历史、语言及风俗习惯都很感兴趣乾隆更是有意识地下大功夫,来学匀少数民族语言。
乾隆懂得五种语言(满语、汉语、藏语、蒙语、维吾尔语),可谓是中国历史上最具语言天赋的皇帝。早在即位之初,因为蒙古族首领岁岁来朝,“不可不通其语”,乾隆遂开始学习蒙古语,“不数年而毕能之,至今则曲尽其道矣”。后来,他又开始学习藏语和回语,皆达到了“能之”的水平。
乾隆的维吾尔语和藏语学到了什么水平现在无法具体考证,但蒙古语他确实是可以熟练运用。乾隆十九年,在避暑山庄接见阿睦尔撒纳时,乾隆即“以蒙古语询其始末”,进行了长时间的深入交流,并且“对语不须资象译,通情洽会系深思”。
乾隆二十年之前,乾隆皇帝就已经利用语言优势,花费了巨大的精力,深入了解西蒙古的历史,还在平准之后亲自撰写了论述准噶尔蒙古世系源流和部落现状的《准噶尔全部纪略》。这篇文章综合了蒙古文和汉文资料,对准噶尔的历史源流和部落结构进行了详细深入的考证及描述。
基于这种知识积累,乾隆对准噶尔问题看得很深、很透。他十分清楚准噶尔地势险要,向南可以控制西藏,向东可以统一蒙古,是大清王朝的最大威胁,关系到西藏和东蒙古的稳定。这一点,雍正皇帝也早就已经指出:“准噶尔一日不
靖,西藏事一日不妥。西藏料理不能妥协,众蒙古心怀疑贰。此实为国家隐忧、社稷生民忧戚系焉。”现在虽然双方订立了和平条约,但一旦准噶尔强大起来,难保它不会撕毁条约,重燃恢复大元之梦。
因此,即位以来,“西师”一直是一个盘桓在乾隆脑际的重要问题。
从现在回望,乾隆二十年确实是扫平西部,彻底统一中国的千载难逢的良机:准部处于有史以来最衰弱的时期,兵无斗志,而清朝经过三代经营,国力强盛。此时兴师,十拿九稳。人生的机会往往稍纵即逝,国家和民族的机会更是如此。
但因为对战争的观念不同,更主要的是知识储备、国家视野、掌握的信息量不同,所以,清王朝所有的官员都没有看到这个形势。满朝的文武大臣,除了傅恒赞成皇帝的决定外,其他人都强烈反对。战争结束后,乾隆皇帝回忆当时的情景说:“人心狃于久安。在廷诸臣,惟大学士傅恒与朕协心赞画,断在必行,余无不意存畏葸。”
领导人的能力体现在能够做出高人一筹的决断,并且有力地实施这个决断。因此,这场战争最重要的不是战斗本身,而是如何推动大清帝国这架机器走上战争轨道。
五
做官僚体系的思想工作,动员、组织文武官员投入这场战争时,乾隆“力排众议,竭尽心力”(《御制诗五集》)。他连篇累牍地发布谕旨,分析清、准的力量对比,再三论证出兵讨伐的必要性,并表示自己决心已下,不可动摇。他说:“此正可乘之机。若失此不图,再越数年,伊事势稍空,必将故智复萌,然后仓猝备御,其劳费必且更倍于今。”又说:“此际达瓦齐力穷失据,且内难相寻,众心不服,失此不图,数年之后,伊事务稍定,仍来与我为难,必致愈费周章。”
乾隆十九年十月十三日,乾隆在太和殿召见诸王和满族大臣,对他们说:
“朕总理天下诸务,惟据理独断,应办之事,断不为众所阻挠。如其不可,众人强为奏请,朕亦断不允行。是皆尔等所共知者。此用兵要务,朕筹之已审,岂以众人层,即失机宜,半途而废。”
经过反复的思想动员,大臣们表面上终于不再反对,大清帝国勉强开上了战争轨道。
然而,乾隆却物色不到一位堪当大任的主帅。所有的大臣中,只有傅恒真心诚意支持出兵,可他素不知兵,难以承担如此大任。成兖札布、策楞、舒赫德等老将素以勇敢干练见称,可是对这场战争都心怀退缩,“委靡懦怯”,无奋勇争先之态。左右权衡之下,乾隆勉强选定了班第和永常分任北路和西路主帅。
接下来是粮草问题。如果按照“兵出粮随”的用兵常理,这场战争根本没法打。因为平定准噶尔的时机是突然到来的,清王朝毫无准备。前线并无粮草,准备也已来不及:一是从内地运粮到西部,每石米价值不过3两银子,可是运费要高达20两;二是即使清廷财力充裕,负担得起运费,在征购和运送时间上也来不及。
乾隆悍然决定,抛弃行军常规,采取“因粮于敌”政策。也就是说,每名士兵自背两个月的口粮,其余则沿途取之于蒙古牧民。乾隆在上谕中说得冠冕堂皇:“官兵前进,沿途可以打牲,宰杀疲乏牲畜。现在投诚的厄鲁特蒙古人所有的牲畜,虽然不应夺取,但是暂时取用,将来再给补偿,也无不可。”
所谓“将来补偿”,只是无法兑现的空话而已,这实际上是在鼓励官兵沿路抢掠。这一大胆的举动,虽然这在当时被乾隆认为是唯一可行的办法,但后来被证明埋下了严重后患。
此谕一出,不少大臣都目瞪口呆,纷纷反对。陕甘总督刘统勋上奏说此举太为冒险,仍当先筹粮运饷,然后再进兵。但乾隆批评他说:“刘统勋此奏……全不合此次机宜。”
定西将军永常也反对“因粮于敌”。乾隆皇帝说得口干舌燥,禁不住骂起人来:“永常全不知事理之轻重,颠倒舛谬,至于此极!”
一顿痛骂,终于堵住了所有反对者的嘴。
乾隆二十年二月,清军北路和西路两路出师,共计5万人,加上负责运输的夫子共近8万人;全军配备骆驼一万峰;每位士兵配备战马3匹,共计15万匹;并以从准噶尔叛逃的重要将领阿睦尔撒纳为前锋,以收招降之效。
正如乾隆所料,准部连年内战,人心厌乱,清军一到,“各部落闻风崩涌……所至台吉、宰桑,或数百户,或千余户,携酮酪,献羊马,络绎道左,师行数千里无一人抗颜行者”。大军刚刚出动,就有札哈泌部1300户来降,称“我等为达瓦齐残虐,愿率属效力”。紧接着,准噶尔颇有权势的大台吉也率部属投降。五月,两路大军会师于新疆博乐县,向伊犁进军,伊犁人众也纷纷迎降。“大兵至伊犁,部众持羊酒迎犒者络绎载道,妇孺欢呼,如出水火,自出师以来,无血刃遗镞之劳,敉边扫穴,实古所未有。”
在这种情况下,准部新首领达瓦齐无心抵抗,率一万人逃亡至伊犁西南的格登山。清军穷追不合,将其擒获,送往京师。平准战争初获胜利。
六
过于迅速的成功往往隐含着问题。
清军攻克伊犁后,原以为可以缴获一部分牲畜和粮食,不料准部屡经战祸,伊犁并无积存物资。因为军粮不继,平定了准部之后,清朝大军只能迅速撤离,而准部由率先降清的阿睦尔撒纳与清朝将军共同管理。
阿睦尔撒纳本不是一个安分之人,虽然平定伊犁之后,乾隆以其战功最多,封他为双亲王,食亲王双俸,但他仍然不满足。他见清朝兵力已退,便萌生了做准部新汗,独据准噶尔汗国原来版图的野心。
平定准部之后,乾隆秉“分而治之”之策,准备把准部一分为四,使其互不统属。阿睦尔撒纳却要求成为四部的统一首领,凌驾众人之上。其请求被皇帝拒绝后,他于乾隆二十年起兵叛乱,自立为汗。
乾隆二十一年二月,乾隆不得不再次派兵,擒拿阿睦尔撒纳。
这次的平叛战争进展得很不顺利。由于事发仓促,清军仍然没有携带充足的粮草就出发了。一路上,清军对喀尔喀蒙古大肆榨取,到了新疆之后,又大肆抢夺准部故地的牲畜和粮食。准部本来就已经陷入饥荒之中,清军一来,雪上加霜,大批民众饿死,剩下的都纷纷起来反抗清军。而清军前线将领又很不得力,屡屡错失战机,使阿睦尔撒纳一再逃脱。
乾隆皇帝正一筹莫展之时,一直全力支持乾隆平准的喀尔喀部蒙古居然也起兵反叛了。
反叛的原因正是清王朝对喀尔喀蒙古的榨取超出了极限。在开往新疆的途中,缺乏物资准备的清军一再掠夺喀尔喀蒙古人,“因粮于敌”的策略在战争中实际上演变成了“因粮于友”。兹拉特金的《准噶尔汗国史》中记载:“毡子、毛皮和其他畜产品都被清朝当局以动员和征用的方式夺走了。除了这些,喀尔喀劳动者越来越频繁地被招去服兵役,而且他们必须自备武器弹药……大部分男人,脱离生产,被打发去打仗。”因此,在部落领袖青卜杂衮的带领下,一万多喀尔喀蒙古人在23个札萨克王公的带领下聚集在克鲁伦河畔,酝酿要举行全蒙古的反清战争。
乾隆醒悟到了自己的失误,迅速转了弯子,
“于1756年9月(乾隆二十一年秋)写信给库伦呼图克图和土谢图汗,说他不知道蒙古人的贫困,对蒙古人他将因功赏赐”(瓦西里耶夫《外贝加尔的哥萨克》)。
乾隆明白仅仅一封信是远远不够的,他又通过小时候在一起读书的密友章嘉三世活佛做哲布尊丹巴的工作,终于安抚住了喀尔喀蒙古人,镇压了青卜杂衮起义,解除了后顾之忧。
吸取了这次教训,乾隆痛定思痛,改变了作战方式,首先调集大批粮食运至前线,巴里坤、哈密贮粮11万石,足够大军三四年之用。然后于乾隆二十二年三月,第三次进兵。
这一次,他终于顺利摘取了最终成果。经过连年战争和饥荒,准部蒙古人已经穷困交加,疾病流行,死亡甚多,毫无战斗力。清军所到之处,都能迅速取胜。阿睦尔撒纳日暮途穷,逃入俄罗斯境内,后来病死异国。
这场战争胜利的最终意义非同一般。大清开国以来,准噶尔汗国就如同一片黑色的魅影徘徊在西部,窥视着内地的安全,让连续几代清朝最高统治者寝食不安。如今,大清最强大的敌对势力被彻底消灭,大清国可谓是高枕无忧了。
但乾隆仍然放不下心来。战争形势几起几落,让他从大喜到大悲,数度煎熬。本来,在他的计划中,这场战争只需要数月时间、数百万两军费。但没想到,战争最终拖了三年,中间还出现了平定喀尔喀蒙古叛乱这个插曲;军费最终高达数千万两;多名大将折损。
向臣民许诺的迅速成功演变成一场惨胜,乾隆有些恼羞成怒。而战争过程中准噶尔部蒙古人表现出的强悍倔强,也令乾隆心生后怕。
在准噶尔四部中,只有杜尔伯特部自投降之后,一直忠心耿耿地服从大清,其他三部都是屡降屡叛,让乾隆吃尽苦头。如何对付这个民族,让乾隆费尽心思,仅仅“分而治之”似乎难以彻底削弱这支蒙古人的力量。他十分担心数十年后,准噶尔部蒙古人“春风吹又生”,重新成为大清的敌人。
深思熟虑之后,他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对准噶尔部蒙古人,除了杜尔伯特部外,“总以严行剿杀为要”。
这实际上是一道种族灭绝令。
七
其实,在整个平准战争中,残酷一直是主旋律。
因为“因粮于敌”的策略,在进军过程中,清军一直以抢劫作为补充军粮的唯一手段。那些被抢走了牲畜的准噶尔蒙古人后来大多死于饥饿。准噶尔人一开始以为清军是自己的救星,及至发现他们其实是强盗后,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自发地反抗清军,对他们展开袭击。因此,在第二次出兵时,清军已经开始大肆屠杀平民,他们“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凡遇到可疑的蒙古民众,一律杀掉以维护自身的安全,而这一策略也得到乾隆的首肯甚至鼓励。
乾隆二十一年八月一日,清军参赞大臣哈达哈向皇帝奏报:清军来到济尔玛台地方时,遇到厄鲁特的一位部落首领敦多克带领几名亲信前来投降。清军认为他们形迹可疑,不敢断定是否真降,遂将敦多克等人“俱行诛戮”,随后又带领大军来到这个部落的游牧地,把毫无准备的1700户牧民“悉行剿灭”。
乾隆皇帝收到这个奏报后,认为哈达哈“奋勇可嘉”,将他授为领侍卫内大臣。
在下达大屠杀命令前,乾隆已经多次导演过整部落的灭绝事件。
阿睦尔撒纳叛变后,乾隆分别任命了新的准噶尔四部汗王。二十一年十月,乾隆获悉辉特部的汗王巴雅尔追随阿睦尔撒纳复叛的消息后,大为震怒,他命人全力剿灭辉特部,对和硕特部汗王沙克都尔曼济,也密谕清朝将军“倘稍有可疑,亦当乘其不备,先行剿灭”。
沙克都尔曼济在平准战争中率先投降了清朝,被封为“和硕特汗”后坚决效忠清政府。叛乱四起时,他拒绝附从叛军,不顾个人安危,毅然率本部四千余户离开故土投奔内地,来到清军驻地附近,“依巴里坤(清西路大军军营)近城以居”。清朝将军雅尔哈善见皇帝猜疑心重,抱定“宁左勿右”的宗旨,尽管沙克都尔曼济毫无叛意,但仍然设计剿杀。
对于这次屠杀,雅尔哈善很动了一番脑筋。他从自己的军队中精选了500人,假装出兵他处,路过和硕特部的住地借宿。沙克都尔曼济见是天朝大军来到,极表欢迎,腾出了最好的几十顶帐篷给这些清兵住。尽管自己部落少粮,仍然“屠羊以待”,把仅存的几十只羊都杀掉了,拿出积存的所有美酒盛情款待。好客的蒙古首领们在宴席上都喝得大醉。等到半夜时分,清军“以笳为令,袭其卧庐”,一声令下,对沉睡中的蒙古人发起突袭,“尽歼全部四千余人”。
情况汇报上来,乾隆帝夸奖雅尔哈善“办理甚属奋往”,著交部“照军功议叙”。雅尔哈善第二年被授为参赞大臣,擢兵部尚书,后来又被封为一等伯。
如果说这些屠杀尚带有偶然性的话,在第三次平准战争中,屠杀则演变成了一场周密的部署。在第三次平准战争中,皇帝明确谕示:“厄鲁特人等反复无常,实为覆载所不容”,“此等贼人断不宜稍示姑息,惟老幼赢弱之人或可酌量存留,另筹安插。前此两次进兵,皆不免过于姑容,今若仍照前办理,则大兵撤回,伊等复滋生事端,前事可为明鉴”。
此战中,清军负有两项任务:一项是追踪阿睦尔撒纳,另一项就是捕杀准噶尔蒙古人。
在皇帝的导演下,一场惨绝人寰的惨剧在西部草原拉开了帷幕。
因为阿睦尔撒纳归属准噶尔四部中的辉特部,所以清军首先着重处理的是辉特部人。乾隆于二十二年三月下达命令,如果发现了辉特部人,“如稍有可疑,应即先行剿灭,其他赏给索伦官为奴”。还命令将驻在塔密尔的辉特部人,“丁壮人等,悉行诛灭,其妇女的分赏喀尔喀”。事实上,对那些并不可疑的辉特部人,乾隆也不放过。比如迁到了扎克赛的辉特部人,并未参与叛乱,但乾隆仍下令将其全部剿杀。
对于其他部落的游牧民,清军也不放过。
乾隆二十二年四月十八日,清将军成衮札布、兆惠等率兵7000人,从巴里坤起程,此次出兵的目的是剿灭厄鲁特蒙古人。因为蒙古游牧民都沿河而居,所以他们的捕杀也沿河进行。
乾隆二十二年九月,成衮札布在奏报中,汇报了自己带人捕杀蒙古人的情形,他说:“在图尔根河,剿杀一百余人,收其妻子器械”,“剿杀塔里雅图河口贼百余人,察克玛河口贼四十余人”,“于济尔哈朗河剿杀厄鲁特七户四十人,于博多美和哆剿杀克鲁特一百五十余人”,“搜取绰和尔所种地亩,剿杀玛哈沁三百余人。”从这些汇报中可知,清军剿杀的是分散居住在各条河流边的厄鲁特牧民和农民,根本不是有组织的叛乱部队。
直至乾隆二十三年,厄鲁特部余众都逃入了山谷丛林中,乾隆还命人搜捕,以求斩尽杀绝。《啸亭杂录》中载,清军将领二人分别从博罗布尔、赛里木两地向中间的伊犁地区合围,中间数百里地方,不管是山谷还是林区,只要有人住的地方,“悉搜剔无遗”。当时,散居的厄鲁特蒙古人“虽一部有数十百户”,但没有敢抵抗者。清军“呼其壮丁出,以次斩戮,寂无一声,骈首就死,妇
孺悉驱入内地赏军,多死于途,于是厄鲁特之种类尽矣”。
最后,甚至连喇嘛僧人和种田的农民都没能逃脱剿杀。乾隆命令清军到伊犁时,“将彼处喇嘛等剿办”。史书记载,乾隆二十三年八月初四日,清军把在乌梁海种地的五十余户蒙古农民“全行剿杀”。
除了像打猎一样屠杀散居的蒙古人之外,清军进行的另一项重要军事活动,就是把大举投降的准噶尔蒙古部落一批批移送到内地,然后再“办理”。
在清军第三次平准战争中,大部分穷困之中的准噶尔蒙古人仍然把清军当做把自己从战乱中解救出来的恩人,见到清军到来,“妇孺欢呼,如出水火”。更有许多蒙古人听说清军到了,便成群结队地,一个部落接一个部落地赶赴清军所在地,向他们归顺投降。
对于这些人如何处理,心思缜密的乾隆早有指示。早在第三次平准出发之时,他就指示清军将领,在地广人稀之处见到蒙古人,当时就可杀掉。但是如果遇到大批人户来投降,不要立刻剿杀,因为人数太多,一时杀不过来,“难保无一二逃窜之人,泄漏其事”。所以,乾隆下旨说:“大兵此次进剿,厄鲁特蒙古人必然会大批投诚。如有到巴里坤投降者,可以把他们的头目先行送到京师,其他部众,可向内地迁移,等到过了巴里坤之后,对那些男人,都尽行剿戮。所余的妻子,酌量分别赏给官兵为奴,不得稍存姑息。”(《清高宗实录》乾隆二十二年二月)
清军攻克伊犁之后,乾隆再次下旨说:“现在,两路大军接纳的投降蒙古人甚多。他们外表归顺,内心未可全信。可将他们先迁至巴里坤,然后再迁到肃州,最后进行诛戮。”
数万名投降了清军的蒙古人就这样被长途驱赶到内地,在一些不知名的山谷里被全部杀掉。
大屠杀的结果是蒙古民族一个重要支系消失。准噶尔四部,除杜尔伯特部汗策凌始终未叛变,对清朝极表忠诚,得以耕牧如常,以及达什达瓦之妻一小部早降后被迁至他地未灭外,其他部族几乎全部被杀掉。《草原帝国》中记载:“准噶尔人民,主要是绰罗斯部民和辉特部民几乎全部被根除。”据清军将领明瑞奏称,经过他们屠杀之后,自巴尔呼特岭到造哈岭直到纳林廓勒、乌兰乌苏这些地方,已经“不见一人”。俄罗斯西伯利亚当局则向彼得堡报告说:“有一个部落原有几千顶帐篷,现只剩下三顶。”
种族大屠杀下的死亡人数,历史上无准确记载。魏源在《圣武记》中说,计准噶尔部数十万户,“先痘死者十之四”,即因传染病死者占十分之四,“继窜入俄罗斯、哈萨克者十之二”,最后“歼于大兵者十之三”。于是除了妇女、小孩被掠走当了奴隶之外,准噶尔蒙古所剩无几,作为一个大部落已经不复存在,“数千里间无一瓦剌帐篷”。
为了耕牧准部留下的土地,乾隆从各地迁移人口。其中有吉尔吉斯人、哈萨克人,有蒙古部落的喀尔喀人、察哈尔人,还有穆斯林东干人,甚至还有来自满洲的锡伯人和高丽人。
十多年之后,土尔扈特部落回归中国,也被放置在这片由于自己的兄弟部落被灭绝而空出来的土地上。
八
乾隆的性格中并不缺乏善良、温和的一面。
雍正帝在遗诏中称乾隆“秉性仁慈,居心孝友”,并非完全是虚言。雍正生前曾多次对乾隆的“赋性宽缓”表示担心,怕这个心慈手软的人无力统治庞大的帝国。
“仁慈”也一直是乾隆的人格追求之一。在皇子时代,乾隆将自己的居室命名为“乐善堂”。他最喜欢的历史上的几位皇帝,比如唐太宗、宋太祖都有仁慈之名,他在文章中赞扬他们说:“以仁爱之心,宽平之政,保养百姓,治功灿然,昭于千古。”
但乾隆的本质毕竟是政治动物,他的一举一动,都是为了大清王朝万世永固。为了这个最终目标,他完全可以把自己变成一头野兽。
乾隆为人行事,大局感强,一举一动都深谋远虑。对准噶尔蒙古人的屠杀,固然有泄愤的因素,更主要的却是出于长远考虑。乾隆喜欢做一劳永逸的事,他认为他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责任,为后世子孙消除所有威胁。
在有可能的情况下,乾隆从不放过斩草除根,彻底解决问题的机会。在平定金川战争中,这种种族灭绝实际上已经进行过一次预演。平定小金川之后,8000名藏兵投降,除了把其中的两千多人分赏给各个土司,以及一千多人逃跑之外,其余四千多人都被清军有计划地屠杀了。
平定大金川时,乾隆皇帝命令阿桂:“于剿平大金川时,所有抗拒蕃民兵丁,必当尽杀无赦”,“即十六岁以上男蕃均当丢弃河中淹毙”。后来,阿桂汇报说:“官兵前后所诛蕃兵蕃民实不下两万人。”
大、小金川最有强悍、最有反抗精神的人都被消灭了,乾隆抓住这个机会,对金川进行了改土归流,改大金川为阿尔古厅、小金川为美诺厅(后改懋功县),还把当地数千座战碉全部拆毁。从此,土司割据叛乱的根源消除,清政府终于高枕无忧。
种族灭绝,在乾隆看来,无疑是消灭西部边疆威胁的最彻底、最有效的办法。
的确,通过灭绝政策,乾隆皇帝实现了对西部中国前所未有的牢固控制。汉、唐、元这三个强大帝国都实现了对西域的管辖,在这个地方都设置过都护府,但是管辖一直难以长久有效地进行。直到乾隆消灭了这片草原上强悍的民族,把这片土地命名为新疆,中央政府才真正在这里建立了有力稳固的统治。在此之后的晚清时期,虽然列国对清朝瓜分蚕食,但新疆一直没有再次分裂出去,这历来也被认为是乾隆一生的一个重大成就。
九
除了消灭准噶尔蒙古外,在国家安全问题上,乾隆还采取了许多或高明,或精明,或阴鸷的手腕。
有清一代,喇嘛教是国教,但乾隆并不信黄教。他在评论活佛转世时说:“蒙古呼图克图活佛转世,其实是一种取巧方便的办法……佛本无生死,哪有转世?但是不允许转世,那么数万番僧就无所皈依,所以不得不如此罢了。”(《御制喇嘛说》)
从这段谕旨看,乾隆对喇嘛教是不屑一顾的。但是,终乾隆一朝,皇帝对黄教领袖一直极尽尊崇之能事——
他把父亲的故府雍和宫改成喇嘛庙,以示对喇嘛教的尊崇;他对达赖和班禅提高了礼遇规格,为了迎接班禅远来,还专门在承德为其修建了一座规模宏大的庙宇——普陀承宗之庙(这座庙耗资巨大,仅为其中的一座殿宇顶部镀金,就花去黄金钱一万五千四百多两);他还派皇六子远赴内蒙迎接,对其接待更是不计成本,优隆备至。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乾隆很清楚喇嘛教对安定西藏和蒙古的作用。他多次说过“兴黄教,所以安蒙古”,“敬一人而千万悦”。他高屋建瓴,进一步树立达赖喇嘛的权威,以此作为控制藏人和蒙古人的精神武器。基于喇嘛教的和平性质,乾隆强化了西藏的“政教合一”体制,因为他知道,一心礼佛、寄希望于来生的藏人不会成为动乱的根源。
然而,西藏活佛们获得恩惠,也并非毫无代价,乾隆由此拥有了确认转世活佛和任命高级教长的权力,从而牢牢地把西藏社会控制在自己手中。
但是,对于伊斯兰教,乾隆采取了完全不同的做法。他深知这一宗教的进取性,因此在回教地区大力推行“政教分离”,不允许宗教领袖取得世俗权力。他知道,伊斯兰教一旦实现“政教合一”,必然会爆发强大的扩张力量,给帝国安全带来巨大威胁。
平定新疆之后,乾隆大力扶植伊斯兰世界世俗贵族伯克的力量,禁止阿訇干涉政治,高明地抑制了伊斯兰教的势力。他还将东干穆斯林从中国西北部迁入新疆,利用他们对抗突厥语族的穆斯林,从而利用“以回制回”策略,成功地获得了新疆的稳定。
可以说,整个乾隆年间,他对西部民族问题的处理都能抓住要害,条分缕析。民族边疆问题的妥善处理,也成为乾隆盛世到来的强大推动、力。[未完待续]敬请关注下期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