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 杰
记得我小的时候,我的家乡有很多树。就像有水就有鱼一样,有树自然就有鸟。俗话说,林子大了,什么样的鸟都有,因此我小的时候就见过各种各样的鸟。有大的,有小的;有爱叫的,有不爱叫的;有好看的,也有不太好看的。也许因为我见的鸟太多了的缘故,因此小的时候对鸟也就说不上喜爱还是不喜爱。后来我发现,村里的孩子以及大人们对鸟的态度,大都和我差不多,也都说不上喜爱还是不喜爱。
只有一种鸟,也就是燕子,因为村里人们是喜爱的,所以我也跟着喜爱。村里人们喜爱燕子,他们对待燕子的态度也就绝非其他任何鸟禽可以比拟。他们允许燕子在自己的草屋里筑巢居住,繁衍生息。村里人们对于燕子的特别眷顾,自然有它直接的原因。因为燕子爱吃虫子,能够帮助人们消除庄稼地里的虫害。虫害是村里人们最为头疼的灾害之一,有燕子无偿地帮助消除,村里人们自然求之不得,自然要对燕子感激有加,自然要对燕子另眼相看,自然要对燕子关怀备至。
也许是燕子深知自己的作用、贡献和村里人们对于它们的态度,因此每年春天便理直气壮地飞进人们的屋子里,毫无顾忌地寻找最为理想的筑巢的地方。选好地方以后,便一次又一次地飞到村外的水塘边,用嘴衔来泥土,在屋梁上开始筑巢,然后在那新筑的巢里生儿育女。
为了燕子出入的方便,村里人们在造屋的时候,家家户户都要在正屋屋门的上方留有长方形的一个洞。燕子们自然也就不讲什么客气,便从人们预留的洞口中飞进飞出,把燕巢筑在正屋厅堂上方的木梁上。
燕子给人们带来帮助,但是也常常会给人们带来尴尬。正在你宴请客人的时候,突然之间,一坨燕子的粪便会从屋梁上降下,不偏不倚地落在客人的头顶上或者茶碗里。遇到此种事情,不论是主人还是客人,尴尬虽然尴尬,但是人们谁也不会生气,相视哈哈一笑,端一盆水来让客人洗洗头顶,或者再给客人换一盏茶碗。
尽管如此,人们也从没有想到要报复燕子或者将燕子赶出屋舍。等客人走后,主人会找一块木板或席片,拴住四角,做成称盘状,挂在屋梁下,以防止燕子的粪便再次落到客人的头顶上或茶碗里。
与燕子相比,麻雀的命运可就悲惨得多了。村里人们知道,麻雀与其他有些鸟差不多,既能帮助村里人们消灭虫害,但也糟蹋谷物,所以村里人们对麻雀也就说不上是喜爱还是不喜爱。因为庄稼处在生长期才会有虫害,这时候虫子自然也就成了麻雀的主要食物。待到庄稼成熟,虫害消失,麻雀也就只能以谷物充饥了。
与庄稼的生长期相比,成熟期可就短暂得多了,按说麻雀的贡献还是大于损害的。由于麻雀既有贡献也有危害,因此村里人们并不一味地喜爱也非切齿般痛恨,更没有将麻雀置之死地而后快。
然而有一天,大小官员众口一词而且言之凿凿,说麻雀吃的不是虫子而是粮食,是与人们争食的坏家伙。在那粮食如此紧缺的日子里,人们对于麻雀自然就没有好态度了。因此人们不但不允许麻雀在屋子里筑巢居住,而且连麻雀在墙缝中栖身也不能容忍,甚至于将麻雀列为“四害”之一而全民共诛之。
当时自然也有业内人士为麻雀鸣不平,说麻雀并非像人们想像的那样坏,它除了吃粮食以外,也像燕子似的到庄稼地里吃虫子。至于麻雀到底是个什么角色,那就得具体事情具体分析了,而不能简单地说麻雀是好还是坏。
正在人们还在争论不休的时候,据说是一位大人物发了话,说如果以后发现麻雀是益鸟,还可以从国外进口嘛。那意思是在没有弄清楚麻雀是益鸟还是坏鸟之前,麻雀还是要消灭的。
这话听起来有点武断,更是对麻雀的一种不公。然而麻雀只是一种鸟,它无法与人辩解,它只能蒙受人们强加给它的不白之冤。最终的结果是,麻雀还是莫名其妙地担起“四害”的恶名,无可避免地陷入到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了。
消灭麻雀的人民战争虽然声势浩大,但却收效甚微。村人们对付麻雀的办法,大都是学着小孩子的样子去掏麻雀巢。后来听说有的人踩着梯子去掏麻雀巢的时候竟然掏出了蛇,吓得从梯子上掉了下来而摔伤了腰,从此再也没有人敢踩着梯子去掏麻雀巢了。
尽管你可以不去踩梯子掏麻雀巢,但是有督察人员频繁出没,麻雀是不能不打的。当时由于对付麻雀的武器并不先进,其实是很少有人能够打得到麻雀的。在一般的情况下,人们一见麻雀飞来,便敲着洋铁桶扯开喉咙呜哩哇啦地拼命呐喊,或者手拿棍棒舞动如飞做威武状,意在从气势上吓退麻雀。麻雀们自然不知就里,也分辨不出村人们手里敲的拿的到底是什么新式武器,一见这种阵势,只能仓皇逃窜。
只要督察人员到来的时候,人们身边见不到深恶痛绝的麻雀,村人们便不会受到严厉的处罚。等到督察人员撤离以后,村人们才能丢下手中的铁桶和棍棒而暂时地松一口气。
事实上人们最终也没能将麻雀消灭,等到督察人员撤离,人们挥舞棍棒、敲桶呐喊得筋疲力尽、而不再挥舞棍棒、不再敲着铁桶呐喊的时候,麻雀们却又悠然自得地回到村子里,又在墙缝中筑巢,又在田地里觅食,又在人们的周围叽叽喳喳地乱叫了。
消灭麻雀的人民战争并没有取得预期的效果,这让各级的官员很是头疼,因为此项光荣而又伟大的任务完成得好与差,直接关系到各级官员的升降。官员们自然看得很清楚,消灭麻雀的人民战争所以打得不漂亮,最为关键的一条是村人们的积极性不高。
于是官员们想出了一个更为切实而又有效的办法,那就是给村人们派任务,每人每天必须打死多少麻雀。为了防止村里人们虚报成果,官员们又规定,打死一只麻雀,就要上缴两只麻雀腿。规定可谓是周到而又严密了,没有打死麻雀,自然拿不出麻雀腿。
后来官员们发现,此项规定仍然不能加快消灭麻雀的进度。因为那时候的村人们家家都养着鸡,而且小鸡的死亡率非常的高。小鸡死亡之后,村人们便将小鸡的腿剪下来,当作麻雀腿缴上去。尽管官员们每天都能收到许多的“麻雀”腿,其实麻雀并没有打死几个。
起初,知晓情况的下级官员还想严肃地治理治理这种弄虚作假的恶劣现象。然而这种弄虚作假的恶劣现象一经治理,下级官员的任务自然也无法完成了。下级官员的任务完不成,那么官帽能否戴得久自然也就有了疑问了。而最终,下级官员们也只能拿着小鸡腿冒充麻雀腿去交代他的上司了。
后来消灭“四害”的人民战争虽然取得了辉煌的胜利,但是麻雀并没有灭绝,它仍然顽强地生活在人们的身边。再后来人们看到,麻雀本来就不应该从这个世界上灭绝,而更不应该由我们去消灭,在当时的情势下,而我们也无法将它们灭绝。
麻雀以前的名声不太好,以后也算给麻雀正了名了,按说它与燕子的贡献差不多,自然也应该享受享受与燕子的同等待遇。可能是麻雀心有余悸,不太敢像燕子似的理直气壮地飞进村里人们的厅堂里去筑巢,所以才凄凄惶惶地住在村人们的墙缝里。
责编牛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