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梅烟雨 断肠诗行

朱庆和

贺铸的《青玉案》意境幽洁而清新，此词问世后，立刻传唱一时。周紫芝在《竹坡诗话》中记载：“贺方回尝作《青玉案》词，有‘梅子黄时雨之句，人皆服其工，士大夫谓之贺梅子。”为何一首言情之作，却如此魅力无穷？究其因，作者调动了词的抒情言志的艺术技巧，表面上似写相思之情，实则是抒发郁郁不得志的“闲愁”之苦，暗喻着更为深广而普遍的人生迟暮之感。

上阕描写了与美人失之交臂后的情感思绪。词的开篇写“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凌波”“芳尘”形容女子步态轻盈，曹植《洛神赋》写过“凌波微步，罗袜生尘”的诗句，皆比喻女性之美。“横塘”在苏州南十里左右的地方，贺铸在此筑有别墅，常乘扁舟往来其间。据说贺铸写作缘由是他晚年退居苏州时偶遇一女子，便心生爱慕之情，也有人认为不过是陌路相逢而生的联想，未必有何“本事”。其实，“感物起兴”是诗歌常用的表现手法。“目送”，言其望着远去的美人而心怀爱恋的失落感，自然生发内心的情感活动：“锦瑟华年谁与度？月桥花院，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此句采用了设问的修辞，作者自问自答。“锦瑟华年”喻指美好的青春时期，这是用典的写法。李商隐曾经在《锦瑟》中写下“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的诗句。“谁与度”，既与前面所写的“芳尘去”吻合，表明与美人可望而不可即的深长怨叹，又寄托了词人竭力追求美好的人生，但是仕途坎坷、功业未成的落寞、苦痛。词人面对想象中的那赏月的平台，花木环绕的房子，以及雕绘连琐花纹的窗子和朱红的大门，生发无限的惆怅之情。正值青春韶华的她，究竟浪迹在何处，应该和谁生活在一起呢？表面上看似乎是关注美人隐居的处所，实质上也是作者所憧憬的美好事物。“只有春知处”，这是借大自然春光老去道出了他坚守精神家园的无奈与愁怨。

下阕抒发仕途坎坷、功业未就的愁怀怨恨。“飞云冉冉蘅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传达了词人“闲愁”有所寄托的心声。“蘅皋”原指长着香草的沼泽中的高地，这里与上阕的美人、美境暗合。以香草喻美人与馨德也是民歌手法的继承。就在这美丽的灵魂栖息地，词人认为自己有写作的才华，应该用“彩笔”来抒发心中的郁闷。传说南朝作家江淹有五色笔，诗文多佳句；后来梦见郭璞向他索要彩笔，从此文思枯竭，写不出好的诗文，人谓“江郎才尽”。因此，“彩笔”一句也可以理解为作者的另一苦闷：自己想拿起笔来抒发胸中的块垒，可是苦于没有好的言辞来表达。而当我们读最后三句时更觉词人“落笔惊风雨”：“若问闲情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这三个自问自答的比喻，构筑了强烈的视觉形象，将一系列易于引发人愁绪的意象层层叠加，抒发“愁”之纷乱的情状。清澈的水边长满香草，鸡血石般的晚霞在天边游荡，还有那满城飘荡的柳絮，梅雨时节的无边烟雨……一连串的景物，触发了自己青春已逝，岁月蹉跎，一事无成的“断肠”感伤。正如罗大经《鹤林玉露》所说：“诗家有以山喻愁者，杜少陵云：‘忧端如山来，澒洞不可掇。赵嘏云：‘夕阳楼上山重叠，未抵闲愁一倍多是也。有以水喻愁者，李颀云：‘请量东海水，看取浅深愁。李后主云：‘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秦少游云：‘落红万点愁如海是也。贺方回云：‘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盖以三者比之愁多也，尤为新奇；兼兴中有比，意味更长。”可见，作者是在继承中创新，把抽象的感情化为形象的景物，通过新颖奇妙的比喻，使黄梅烟雨化做了断肠诗行，增加了感染人的力量。

总之，这首词借怀恋美人以抒发自己幽居穷处的苦闷和怅惘迷茫的愁闷心境。语言典丽，比喻贴切，风格华美，故历来为人们所称赏。黄庭坚曾说“解道当年断肠句，只今惟有贺方回”，这也是此词“彩笔新题”、千古流传的魅力所在。

(作者单位：江苏盐城市明达中学)

附原词：

青玉案贺铸

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 锦瑟华年谁与度？ 月桥花院，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飞云冉冉蘅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若问闲情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