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天舒
从苏州出发,沿着高速路行驶,路旁是单调的花草,无聊地听着MP3,倦怠地翻着狄更斯的《远大前程》,脑袋里想的是NBA夏季联赛,昏昏沉沉地过去了几个小时。
“大家看!”导游兴奋的声音把我从梦幻里拉回现实,“这里是梁山伯与祝英台一同读书的地方……”我的头又垂下去,“无聊,我还以为到了杭州呢。”不过,是个景点总要下去逛逛吧,照张照片,买点纪念品也不虚此行呀!跟大队伍下车,自己找不清往哪走,只是跟着如织的游人。不一会儿,眼前一座建筑物显露出来,“大概是这儿吧。”里面都快成了展览馆了,与此相比,还不如到宋之问偶遇骆宾王那座寺庙去呢!“楼观沧海日,门对浙江潮。”让我们同样感受到诗人的才情。
悠哉游哉地走出庙门,眼前一亮,不是说梁祝化蝶飞吗?敢情到这儿来了!“流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心情豁然放松了许多,下山时也认准了路。不过拿出地图看看,还有几十公里才到杭州,便将《远大前程》搁在一边,设想起杭州的景致来……
相对于梁祝,杭州更著名的是苏小小和白娘子,“雷峰夕照”更是西湖胜景,余秋雨在《文化苦旅》中说苏小小在19岁死去是上天对她的一种成全,想想却也在理。我自己更感兴趣的倒是张祜,那位天才的让人艳羡的文人,在被白居易、元稹无端排斥后,便在这里度过了他的后半生。当然,还有苏学士,2000米苏堤和堤旁东坡石像,俨然已成西湖象征,正如范仲淹之于岳阳楼,柳宗元之于永州,“景因人而盛”。
一阵喧嚣打断了我的沉思,伸头向窗外望去,已是车水马龙,楼房鳞次栉比,这与我印象中的杭州相去甚远,太闹了,静一点该多好!
导游在喋喋不休地讲解着,我则专注于窗外的景观。杭州的出租车的确漂亮,大多漆成绿色,车型一般是富康,甚至还有奔驰出租车。我们乘坐的旅游车在一路疾驰后仿佛突然闯进了隔音墙,两旁树木成荫,宛若在青山之中,路旁的标语牌告诉我:杨堤!
又转过一个路口,西湖已在眼前。天公作美,几点零星小雨洒落下来,就如那写意的水墨画。七扭八折,转了十几个弯后来到苏堤。苏轼的性格没人揣摩得出,豁达近李白,忧国如杜甫,豪迈似稼轩,悲愁若易安,可是在这里能看到的只有清水之上的长长苏堤。
两旁鸟语花香,莺歌燕舞,恕我文采有限,难以表达西湖胜景之万一。可惜人实在太多,让西湖少了几分宁静优雅的气氛。
跟着导游走,便到了十八里长亭,不知是谁测量的,似乎远没有这么长。从这里观景倒也不错,可惜因梁祝而有了一层悲凉。以我所见,两人还不如称兄道弟,不知虚实,既知门不当户不对,又何苦让双方都泪湿双眸?
导游并未带我们深入,而是折回头来向“花巷观鱼”走去。开始我还纳闷,怎么几条金鱼也算西湖一景,后来才发现千百条金鱼自由自在地游动,映衬着青山绿水白云,实在是一种享受,更何况还有雨滴为你奏出的交响乐?
耽搁了几分钟,匆匆忙忙地向船码头跑去,登上一条古色古香的木船,推开舱门,站在船尾,将雨衣解下,尽情享受着与大自然融为一体的美好感受。湖水碧波荡漾,柳枝随风摆动,岁月的风尘仿佛一下子沉淀在这里。平心而论,西湖的美赶不上千岛湖,但名气却远胜后者,缘何?正是因为文化的积累。“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这是苏轼说的。“人生只合扬州死,禅智山光好墓田。”这是张祜说的。白居易也是这般,于是也留下一段白堤。船打了个转,雷峰塔在艳阳照耀下射着金色的光芒。早年塔倒过一回,当时鲁迅先生曾欢呼不已,认为这是新文化的胜利。白娘子不知被镇了几百年,余秋雨先生在《西湖梦》一文中说她不愿为仙,不愿为妖,只求做一个人。仙是天堂,极乐世界;妖是地狱,黑暗阴森;人生是炼狱,有快乐也有苦恼。生命的过程就是这样,假若人生永远无忧无虑,那么也便失去了快乐的意义。小船荡过了三泉映月,雷峰塔也在柳枝掩映中只剩下一个尖,断桥被远远地抛在身后,这里的湖水,不属于哪位名人。不属于哪段故事,只属于我们自己。
太阳在水中留下一个红色的倒影,我不想知道这是光的反射还是光的直线传播,也不想知道影与水面距离为多少,我只想看着这美丽的湖水,把时光老人拉来与我共饮,醉卧在船上,醉上一个世纪。
不知不觉船已靠岸,登上码头,回望西湖,雨已经全停,浓妆的西湖更为娇媚。回过头来,是一个书摊,我走过去闲翻,也消磨一下无聊的时光。突然,一本《苏轼词辑注》吸引了我,只有一本《全宋词词典》颇不完善,于是掏钱,虽然那本书已无后页,我还是把它买了下来,究其原因,关键是我对苏轼的崇敬。人生如浮游之于天地,粟米之于江海,难得有人如此豁达!功高位显,他想的是普度众生;被贬遭谪,他也能独善其身。他对于西湖正如范仲淹之于岳阳楼,可是他比范公惨得多,也豁达得多。中秋之夜家人分散,他却吟“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站在赤壁旁睹惊涛拍岸,他挥毫即书:“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他多情,但他不痴情。当年王弗死去,可东坡哭过叹过后,却依然故我,他心中有禅,不以泪洗面,于是可以成佛。
上了车,下一个目的地是岳庙。苏杭果然人杰地灵,不知南方的风景是否抚慰了这些受伤的心灵?由屈原开始,谢灵运、陶渊明,一脉相传。江南是水,但也是淬火的剑。岳武穆的死,为中国写下了最悲壮的一幕。走过院门,好似刹那穿越了时空的隧道,来到岳武穆面前,秦桧的雕像跪在那里,受人唾骂已有千年,浑身痰迹斑斑。想当年,威震四方的岳家军,没亡在金人手里,却死在南宋几个奸臣手下,正如陈亮所言:“报国欲死无战场。”这是爱国者共同的悲哀。
前些年去成都武侯祠看过岳飞手书的《出师表》,笔走龙蛇,在漆黑的厅堂里犹如长夜闪电,我读着“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读着“临表涕零,不知所言”,我似乎看到了两位忠臣良将长达八百年的灵魂共鸣,可岳飞有没有想到,6年后,他竟成为诸葛亮病死五丈原最悲壮的酬唱!他想笑谈渴饮匈奴血,他想直捣黄龙,可他是否知道:“知音少,弦断有谁听?”怀着深思走出岳庙,已是残阳如血的黄昏,马不停蹄地走了一天,很累却很充实,早点休息,明天还要去周庄呢。
★同题评述
文章内容丰富,纵横勾连,将现实与历史巧妙地结合。老到的语言,洗练的文字也可看出小作者驾驭语言能力之强,实在令人拍手称好。
(施雪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