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 俊
从诞生那一刻起,卡拉就明白自己的生命是多么脆弱,如果它不能在出生后三分钟内站起来,母牛羚分娩产生的血腥味道马上就会引来鬣狗,届时,卡拉的生日与祭辰便会合而为一。
对于生的渴望使得卡拉抖动着颤抖的四肢开始努力站立,并开始跌跌撞撞地学习奔跑。它,闯过了第一关,生命之门终于隆重地向它开启。
卡拉所在的牛羚群拥有超过一千头的牛羚,当它们集体奔跑起来时没有任何动物敢于触其锋芒,这一支尖角铁蹄的队伍,恍若远古的重骑军,洪流般地摧枯拉朽,所向披靡。
然而,一旦它们停下来开始进食,便会马上沦为最可悲的猎物,狮子、花豹、猎豹甚至鬣狗、野狗,都可以大摇大摆地靠近它们,甄选好目标后大张旗鼓地开始进攻。当被追击屠杀的同伴惨叫着挣扎着时,近在咫尺的牛羚往往都无动于衷,自顾自地抢食着眼前的青草,至多,抬起头来冷冷打量一眼那血腥的杀戮场面—— 仿佛,一群正在圍观刽子手杀人的冷漠看客。猎兽们似乎早已摸清了牛羚们的劣根性,它们放肆地在吃草的牛羚环绕下志得意满地撕开其同伴的肚皮,吞噬温的血、热的肉,并肆无忌惮地打量这些将来的主菜。
作为一头未成年的牛羚,卡拉也曾经是主菜单上的一员,它被不同的猎手们追逐,但它终于成长起来,它奔跑的速度越来越快,它再也不是一头弱小的小牛羚了,一旦长大,那些肉食动物自然会把原先盯准它的目光转移到那些更加弱小、衰老或者有疾病的同伴。卡拉,安全了。
卡拉一直很困惑,为什么一支如此强壮的牛羚大军,竟会沦为一道肉食动物随心所欲的主菜?如果,有十只牛羚能团结起来,足以击溃所有针对族群的进攻。但是,团结的场面一直没有出现,每天依然上演着被捕获被吞吃的危险。
旱季终于来临了,牛羚们不得不开始浩浩荡荡地大迁徙到马赛马拉大草原,那里,会有充足的水草等待着它们。但在这长达一千六百公里的路途中它们会遇到很多肉食动物的袭击 ,当大家终于抵达马拉河畔的时候,超过千员的队伍已经减员到不足八百头了。
湍急的马拉河对面便是绿油油的马赛马拉草原,看着对岸那诱惑的绿,因为长途奔跑已经接近极限的牛羚群仿佛被扎了一针兴奋剂,都爆发出了最后的一丝潜力——只要能越过马拉河,就能活下去!
当卡拉被同伴们簇拥着终于越过马拉河时,出现在它们面前的是一段陡峭的河岸,爬不上去就只能等到筋疲力尽时倒在河水里,成为守候多时的鳄鱼的晚宴。
当卡拉还在仔细观察地形寻找落脚点的时候,后面的牛羚已经按捺不住对青草的向往了。它们从水中高高跃起,将挡在自己前面的同伴的背部作为落脚点,再次发力,径直向河岸跳去。被作为跳板的卡拉猝不及防,只觉得背部咔嚓一声脆响,后肢顿时失去了力量,再也站立不稳,一头扎进了浑浊的马拉河。
卡拉再也没有冒出水面,同伴的一踩利落地踩断了它的脊椎,它很快溺毙在了马拉河的浑水里,由馋涎欲滴的鳄鱼为它举行了葬礼。
牛羚群最终到达马赛马拉草原的数量不到五百头,丧命的五百头牛羚中,大约二百头被猎杀,超过三百头则是在渡河时惨死在了同伴的铁蹄之下。
或许,在咽下最后一口气时,卡拉终于明白了牛羚为什么如此强壮有力却一直沦为猎物的真正原因—— 一个为了青草,不惜踩着自己的同伴往上爬的种族,又怎么可能奢望它们团结起来抵御外族侵略?生为牛羚,是卡拉的悲哀;生为人,就没有这种悲哀吗?
【原载2008年第16期《半月选读》本刊有删节】
题图 / 佚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