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 建
还是10月初,国家教育部发文要求全国大中小学生开展冬季长跑,时间半年。这一要求招致不少社会批评,但批评归批评,活动照旧进行。不过,组织这一活动的一位官员近日在《羊城晚报》上对舆论批评作出回应。针对为国庆六十周年献礼的长跑政治化(这也是众多批评中的一个重要方面),该官员一边表示“我们反对‘去政治化倾向”,一边又说:“我们提的是‘祖国,没有任何政治意味”。我不知道这两种说法摆在一起,是否叫自相矛盾。
本来,锻炼就是锻炼,如同吃饭就是吃饭,有关的就是自己的身体。给它打上与其无关的政治色彩,无论国庆,还是其他,烦不烦呢。不,反对去政治化的官员很郑重:“我们认为,如果每个孩子能认真锻炼、认真地为自己的身体健康负责,也就是在为整个国家负责,孩子为国家负责而做的努力,为什么不能说是为国庆献礼呢?”这样的表述够政治,它所潜含的政治观念也让我够吃惊。
如果孩子跑步是锻炼,这样的表述到此为止足矣,即“每个孩子能认真锻炼、认真地为自己的身体健康负责,”善莫大焉。但,问题在于延伸,在什么意义上,我们可以说孩子为自己负责,就是为整个国家负责。它所隐含的问题是:孩子对国家负有责任吗?进一步,孩子和国家,谁该对谁负责?
在我看来,孩子在任何意义上,都不需要对国家负责。这里需要指出,该官员在解释长跑活动时,一会儿是国家,一会儿是祖国。这是两个并不完全相同的概念。很清楚,这次长跑是为国庆六十周年献礼,因此这里的“国”指的是1949年开始建政的共和国,它是政治性的;而我们祖祖辈辈生活在这个土地上的祖国,则是自然性的。这里,献礼的对象既然是六十年来政治意义上的国家,那么,我得告诉这位官员,孩子不需要对国家负责,相反,倒是国家需要对孩子负责。孩子有权利向它提出对自己负责的要求(比如,我不要在一震就倒的教室里上课;我不要吃三鹿奶粉)。
可是,在这位官员的观念中,孩子似乎是有责任的。长跑就是他为国家负责做出的努力,而且是献礼。其实,孩子可以根据自己的课业和身体情况,自己决定是跑还是不跑,他并不需要为国家跑。此即他如果身体健康,就是自己身体健康,并不同时显示他是为国家负责(难道孩子身体不健康,就是对国家不负责吗?)。如果一个人干什么都要联系上国家,犹如过去那个年代,身体居然是革命的本钱,这种“泛政治化”的倾向,不宜提倡。它无形中把国家变成了主体,人(孩子)反而成了工具。另外,如果选择把长跑作为孩子的献礼,那么,为什么不可以倒過来,让国家给孩子献礼。在我看来,国家庆祝之际,权力者本该想办法代表国家给全国的孩子献上一份厚礼,因为他们是明天。然而,我们的教育权力,却要求全国孩子给国家献礼。殊不知,制度和行政区划意义上的国家,是一个权力对象。关系于是清晰,本次长跑是国家教育部动用手中的权力,让全国学生用长达半年的跑步,向作为权力对象的国家献礼。这是权利向权力的献礼,而且是出自权力本身的意志。
好了,现在我既不想说权力,也不想说国家,我只想说成人。我觉得我们这些成人,特别是握有权力的成人,往往成人不成器。为什么老想点子去折腾孩子呢?孩子的书包减轻了吗?他们的课时减少了吗?应试的状况改变了吗?如果这些都没有,指令式的长跑,而且半年,难道不是加重负担?真想告诫那些成人,别再向孩子提什么要求了,多想想我们为孩子做了些什么吧。汶川地震中倒塌的教室追究了吗?那些离我们而去的孩子瞑目了吗? 让孩子肾结石的凶手抓住了吗?那些患病的孩子得到应得的补偿了吗?
2008这一年,我们成人世界,最对不起的就是孩子了。
【选自《天益社区》本刊有删节】
题图 / 付业兴